第四十二章 替罪羔羊

管承的一番話就像是一盆冷水澆滅了東萊軍首戰告捷的喜悅。

雖說蔡子陌也表示之後會徹查漁民救濟糧被扣一事。

但以管承為首的海賊此刻在文銳唐鎣等人眼中的形象，儼然已經由最初的兇殘盜賊變成了情非得已的漁民。

抱着這樣的心情，眾人一路押解著海賊返回長廣縣城，並在半道上碰上了同樣大勝而歸的李達等人。

卻見一眼望見蔡子陌等人的李達興奮地拍馬上前稟報道：「小主公，糧食一擔不少都給截了下來，此外還斬殺海賊五十四人，捕獲六十五人。」

蔡子陌一聽糧食都沒少，在長舒了口氣之餘，不由追問道：「哦？爾等追上了賊船？那我部可有傷亡？」

「我部無人傷亡，長廣差役傷了十人。」李達說到這兒卻又面帶愧色地抱拳道：「小主公恕罪，吾等沒追上賊船。」

蔡子陌聽罷不由奇道：「沒追上賊船？那這糧食又怎麼來的？」

「這可要多謝此人了。」李達說罷便讓人將一捆成一團的漢子架了上來，並笑着解釋說：「不瞞小主公，吾等趕到齊家莊時，這群海賊尚未離開莊子。而著領頭的這賊子竟然在廂房侮辱婦人，故吾等沖入時，一干海賊當即就做了鳥獸散。」

李達的話音剛落，從蔡子陌的身後立馬響起了一陣唏噓聲。

至於蔡子陌本人則回頭瞥了一眼之前一直聲稱自個兒盜亦有道的管承冷笑道：「管大當家，這似乎同汝說得有出入啊。」

管承原本以為牛二早已帶着糧食上了船。

卻不曾想這斯竟然還留在齊家莊玩女人。

再一看周圍官軍投來的鄙夷目光，管承立馬就跳了起來沖着牛二大罵道：「混賬！老子讓你搬糧回寨子！你他娘的在幹什麼破事！」

牛二見管承也被官軍捉了起來，不由兩腿一軟癱倒在地道：「大……大哥，俺……俺真沒想到官軍會這麼快來啊，再說大哥你也不是被捉住了嘛。」

蔡子陌見二人互相攀咬不禁厭惡地皺起了眉頭。

若非看在管承在史書上也是聚賊三千眾的大海盜的份上，蔡子陌鐵定結果了這兩隻噪聒的小蝦米。

不過既然已經決定要招安這伙海賊，蔡子陌當即便回頭向管承問道：「汝讓其搬糧回寨？」

「是。」管承低下頭應道。

「汝下令只搶糧不殺生？」蔡子陌又跟着追問道。

「沒錯。」管承乾脆地點頭道。

蔡子陌跟着又掃了管承一眼意味深長地問道：「那汝可曾指示手下強搶民女？」

管承當即抬起頭盯着牛二咬牙切齒道，「沒有！船上不讓帶女人。」

對於管承有關賊船不上女人的說法蔡子陌多少能接受，所以也相信了他之前的說辭。

於是得到所需答案的蔡子陌立馬一轉身沖着李達使了個眼色。

而李達亦心領神會地抽出了佩刀。

只聽「啊」地一聲慘叫，牛二的頭顱好似西瓜一般在地上轉了一圈滾到了管承的腳邊。

管承沒想到官軍會突然殺人，愕然之間他不禁抬頭向最為年幼的蔡子陌望去。

但見身為始作俑者的蔡子陌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反倒是信步走到管承面前低頭告誡道：「無論是行軍打仗，還是擄掠打劫，這種不尊號令的人最是要不得。」

蔡子陌此話一出不僅是管承，就連他身後的太史慈等人亦露出不解的神情。

但蔡子陌卻全然不顧眾人疑惑的目光，反倒是向管承坦誠布公道：「本府欲招安汝等海賊重建東萊水軍，汝現下不用急着回復，本府給汝一夜的時間好好考慮，想清楚了再回複本府。」

「因為本府可以不計較汝等曾落草為寇，但本府絕不容忍降而復叛！」

管承原本以為自己會像牛二一樣身首異處，那曾想到最後竟得到這樣一個結果。

但此刻的他卻不敢輕易地做出答覆。

因為管承已然相信眼前這個年幼的童子絕對是個說到做到的人。

倘若他和他的弟兄復叛，那這位小蔡府君一定會像殺牛二一般取下他們的首級。

所以管承最終只是老實地點了下頭沒敢多說什麼。

管承的這一表現讓蔡子陌十分滿意。

但光是這樣招安海賊還不夠，身為太守的他還需給被劫的長廣富戶一個合理的交代才行。

想到這裏，蔡子陌便回頭向李達囑咐道：「李達，汝與長廣差役先行趕回縣城將海賊的首級交給長廣縣令，就說擄掠之輩已誅，然海賊皆言是因官府不分糧給受災漁民故鋌而走險為禍鄉里，本府現招安了一部分海賊以安民心，但剋扣漁民糧食一事一定要徹查到底，給長廣縣百姓一個交代。」

「喏。」李達一個抱拳應下了蔡子陌的指示。

跟着他便拎起牛二的首級招呼人手回長廣縣城報功去了。

管承雖對死去的弟兄有些兔死狐悲，但轉念一想這未嘗不是小蔡府君在為活下來的弟兄開脫罪行。

更何況他還真讓手下趕去責問長廣縣令剋扣救濟糧一事。

由此可見這小蔡府君確實是個為民着想的好官。

想到這裏管承當即與一干海賊不約而同地向蔡子陌俯身叩謝。

而在場的東萊將士見此情形亦覺得蔡子陌賞罰分明，並順理成章地接受了他招安海賊的做法。

事實證明蔡子陌的這一做法效果頗佳。

李達在將海賊的首級連同蔡子陌的命令送抵長廣縣后，長廣縣令錢茂當即便著人將海賊首級連同發放糧食給漁民的佈告懸掛了出去。

而當蔡子陌等人抵達縣城之時，錢茂亦率領一干衙役綁着兩個灰頭土臉的男子跪在了城門口。

騎在馬上的蔡子陌面對如此架勢不禁向錢茂問道：「錢縣令，此二人是怎麼回事？」

「啟稟小蔡府君，此二人乃是掌管分糧事宜的胥吏，經查實正是此二人貪墨公糧引起民變。」說罷身為長廣縣令的錢茂當即匍匐在地向蔡子陌請罪道：「屬下治下不嚴釀此大禍。還請小蔡府君治罪。」

就是這兩個小人物鬧出如此大動靜？

哼，真當我是好糊弄的孩童嗎。

已兩世為人的蔡子陌在心中如此冷笑着。

但他同時亦清楚眼下並非點穿錢茂的時候。

畢竟以他目前的實力尚不能與錢茂身後的地頭蛇相抗衡。

因此就算明知這兩個小吏不過是替罪羔羊，蔡子陌還是得裝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沖着點頭道：「此二人確實可惡，不過此事即發生在長廣，還是交由錢縣令來處理的好。」

錢茂一聽蔡子陌不僅接受了自己的說辭，甚至還讓自己來處理此案，不禁為伎倆得逞而暗中竊喜。

同時錢茂亦覺得眼前的小蔡府君根本沒有段奎他們說得那樣神乎其神。

或許這蔡家小子相比尋常童子確實有過人之處，但說到底也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娃娃而已，哪兒懂得官場的玄機。

不過輕視歸輕視，該做的表面文章還是要做足的。

這不蔡子陌的話音剛落，錢茂便恭敬地沖他作了一揖，然後起身大義凌然地命人砍了這兩隻「碩鼠」的腦袋。

沒有求饒，沒有辯駁，甚至連哀嚎都沒有。

兩個替罪羊的頭顱就這麼無聲無息地被砍了下來。

蔡子陌相信此二人因是錢茂找來的死士。

不過就算是如此，在看到兩顆頭顱與海賊的首級掛到一塊兒時，蔡子陌還是忍不住暗暗嘆了口氣。

也不知是唏噓亂世小人物的無奈，還是對自己眼下束手束腳狀態的不甘。

不同於蔡子陌的長吁短嘆，在場的李達、文銳等小將倒是對種「大快人心」的場面無不拍手稱讚。

至於被牽在後頭的管承等人眼見惡吏伏誅，且官府也張榜答應會補償漁民，因此也接受了官府的這一判決。

錢茂見此情形亦順水推舟地向蔡子陌邀請道：「此番平定海賊權杖小蔡府君智謀無雙，列位將軍英勇善戰，故老夫與城內父老已備下美酒佳肴為諸君慶功，還請小蔡府君及諸位將軍賞光。」

此時的蔡子陌雖心情不佳，但也知這種應酬推託不了。

於是他當即便拱手答應道：「既然長廣父老如此熱情。那本府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眾將眼見晚上還有慶功宴可以享受各個高興得歡呼雀躍。

而在這震天的歡呼聲中，太史慈卻默不作聲地將目光投向了蔡子陌的側影。

同蔡子陌一樣，太史慈也看出錢茂是在用兩個替罪羊敷衍眾人。

但他沒有想到蔡子陌竟會接受這樣的結果。

以太史慈對蔡子陌的了解，他相信這個屢屢有驚人之舉的娃娃不可能看不出錢茂的詭計。

而倘若蔡子陌真是在明知錢茂奸計的情況下接受兩個替罪羊。

那就說明他從一開始就想一方面借幾顆海賊的頭顱安撫長廣豪紳，另一方面又借剋扣救濟糧一事敲打長廣縣令從而給漁民一個交代。

不可否認曾做過的奏曹史的太史慈，見過為討好豪紳而至百姓生死於不顧的庸官，也見過為百姓謀福利而與豪紳相抗衡的清官。

但像蔡子陌這般能做到刀切豆腐兩面光的官吏還真不多見。

因此經過這一件事，蔡子陌在太史慈心目中的形象儼然已在聰慧神童的基礎上，蒙上了一層與其年齡極為不符的老成世故。

蔡子陌並不知曉太史慈正在心中重新對他進行評估。

亦不知道他在錢茂眼裏已成了繡花枕頭。

自上一世起蔡子陌便是一個不會在逆境中自哀自怨的人。

主動出擊才是蔡子陌真正的本性。

因此這會兒他的思緒早從對現下狀況的不甘轉到了管承先前所提的三韓貢船一事。

不可否認，現在的蔡子陌乃是名副其實的窮人一個。

除了蔡太守生前留下的那麼點家產，蔡子陌幾乎沒有任何額外的收入。

這樣的身家或許夠他省吃儉用地做一介平民。

但身為一郡的太守這麼一點財產可經不起蔡子陌輕易揮霍。

因此在面對文銳與唐鎣之，蔡子陌只能用軍中的虛職來拉攏這兩個年輕的將領。

但相同的把戲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

隨着蔡子陌在東萊風生水起，錢袋空空的問題也顯得日益嚴峻起來。

而在漢末這種亂世要想一夜暴富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搶。

搶世家、搶百姓、甚至挖墳盜墓搶死人。

這是這個時代許多諸侯都在做的事。

只不過對於蔡子陌來說他既沒實力去搶世家豪紳，也不想墮落到去搶平民百姓。

更何況這兩種做法都會令他在中原身敗名裂。

而東萊郡亦不像洛陽、長安那樣的古都有着大把古墓等著讓蔡子陌刨墳。

東萊有的只是連綿的群山和一望無際的大海。

起初蔡子陌只是打算招安這伙海賊將其改編為商隊在渤海上跑跑生意為東萊郡賺點外快。

可當蔡子陌得知黃海上有三韓貢船出沒之後，他意識到自己真正暴富的機會來了。

搶異族的貢船既不用擔心得罪世家也不用擔心自己的名譽受損。

甚至還能藉機拉攏訓練新招安的海軍。

這實在是一樁一舉多得的好買賣。

當然在黃海上做海盜也並非沒有風險。

首先，要劫下三韓的貢船就必須要有足夠的戰力。

否則像管承那般殺敵一千自傷八百那豈不是在做賠本買賣。

再來就是一旦打劫成功，東萊很有可能要面對來自公孫度方面的追究和報復。

畢竟自己搶三韓的船就是在變向地打劫公孫度。

不過這兩點在蔡子陌看來還是僅限於技術方面的問題，身懷未來知識的他在心裏已有大致的解決之法。

真正讓蔡子陌煩心的是如何說服太史慈接受他的海盜計劃。

現下的蔡子陌雖頂着東萊太守的頭銜且已得到了段奎和管統的支持，但他實質上依舊不過是個傀儡而已。

在政務上他繞不開管統、黃珍；在財務上他必須得以段奎等豪紳馬首是瞻；而在軍務上蔡子陌同樣得到太史慈的支持才能有所作為。

至少他要調集兵馬、調配兵器就不可能不讓太史慈知曉。

但是為人正直的太史慈會同意讓東萊的士兵去海上打劫三韓的貢船嗎？

想到這裏蔡子陌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了太史慈。

卻不想正巧對上了太史慈那炯炯有神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