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期望
終黎煜被百疏道人這般不留情面的羞辱，一張俊臉陰沉，神色難堪之極，但是看了雲湖一眼，終究沒有發作。
小胖哭泣之聲越發悲切，他再也看不見其他人了，眼中也沒有那名紅衣女子的花容，只悲聲道：「師父，我們先帶、帶雲湖回……回家吧，嗚……雲湖孤苦無依，嗚嗚，早、早已當陽清是……是他的家了，嗚嗚……」
這樣一個夜，彷彿是特殊的，也是令人難眠的。
孤照峰東北五十里，落霞峰峰頂之上，又站立著兩個人，一個瘦高筆挺，一個矮瘦如枯骨，雙雙負手而立，遙望著西南方向。這兩人便是陽清的一封道人與又逸法師了。
「哎！」
只聽那一封道人嘆息了一聲，道：「短短几日之內，這孤照峰又是電閃雷鳴，又是霜降的，不得不讓人嘆服呀！」
又逸法師疑惑了一下，道：「今晚這雷電霜降太不尋常，這第六劍第七劍出的蹊蹺，看來，那邊好像出事了！」
「哼！」
一封道人冷哼道：「就算出什麼事，也有百疏師弟坐鎮，用不著我們瞎操心！」
又逸法師微微抬起了頭，原本滿天星斗的蒼穹，漸漸只剩下幾顆孤星，他緩緩撫摸著眉須，道：「這龍谷一行人，來得真是時候啊！先是陽清山出了天道九劍第六劍，然後第二日就有龍谷弟子拜訪了！我們陽清，是不是出了細作？」
一封道人身子僵了一下，沒有答話。
頓了片刻，又逸法師忽而低笑了一聲，道：「說來當真巧妙，今日又出了第七劍，你說好笑不好笑！」
一封道人沉吟了片刻，語氣頗為蒼涼，卻又帶著笑意，道：「哈哈！可笑，可笑，可笑啊！」
「哎……」又逸法師終於也嘆息了一聲，道：「天道九劍第七劍吶，第七劍吶！終於出世了……太虛境吶！氣境、玄境、太境，修真人夢寐以求的太虛無上境界，嘖！我不得不佩服百疏師弟了。」
「嘿嘿。」
一封道人又似剛才那般語氣，還帶了幾分悲涼氣息，道：「先師曾言，我們八人之中，他資質最佳，有如此成就也在意料之中，七師弟雖然不可限量，但卻英年早逝，如果，二師兄還在的話……」說到此，他忽然停了口，沒有說下去。
又逸法師看著天際，只見最後幾顆孤星也不見了蹤影，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道：「龍谷終黎杉死後，我們陽清就沒有莫松予這個人了……前程往事，何須再提？不說那些人了！師兄，你見過那龍谷三名弟子，照你來說，我們陽清年輕一輩，與之相比如何？」
一封道人愣了片刻，思量道：「墨千瓊年紀與他們相差甚遠，不好比較！」
又逸法師也不是蠢人，當即明白了幾分，只怕這幾人資質都極佳世上罕見，堪比墨千瓊，於是嘆道：「看來龍谷近些年，在培養新一代人才方面，費了不少心思呀！」
一封道人沒有說話。
又逸法師見天上那輪明月也退了去，微微動容，道：「目前觀雲峰定是沒有那般人才了，孤照西苑那邊聽說出了一名極其厲害的女弟子，但是那斷塵師妹藏得極深，具體情況不得而知。」
「呵呵！」
又逸法師忽地苦笑了一聲，道：「倘若近些年，再不出些像樣的弟子，照這樣下去，我們陽清的未來，豈不是又要仰龍谷鼻息了？」
一封道人動了一下，冷聲道：「哼！你不是收了幾名年輕弟子嗎？怎地？那新弟子的資質比不上墨千瓊？」
又逸法師嘆息了一聲，道：「師兄，你也知道，像墨千瓊這樣的弟子，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觀雲峰是什麼地方？縱然有些資質好的，在那種環境下，如何能成長的好？我不過是看不下去了，才挑了幾個稍微好點的來我門下細細調教。」
「嘿嘿！」
一封道人冷笑一聲，拍了拍又逸法師的肩膀，道：「初聞師兄若是聽到你這番話，恐怕腸子都要氣得青了！師弟，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呀！」
又逸法師心中雖然不快活，但是依舊面不改色，道：「呵呵！我那幾名弟子資質自然是比不上那墨千瓊的，倒是師兄你，你幾年前收的那名弟子，如今怎樣了？」
一封道人面上神色，在這黑夜之中，也看不清晰，只聽他淡淡道：「要下雨了，我們也該回去了！」他這樣說著，居然真的就走了，留下又逸法師一個滄桑老人，在這黑夜之中，迎接著即將到來的這場風雨。
只是，風雨還未到來，卻隱隱約約傳來這樣一段話：「你莫要忘了，我們陽清，除了我們幾個人外，還有一個百疏師弟，他也是收了徒的！」
又逸法師枯瘦的身子忽地動了一下，風雨終於在這一刻來臨了，伴著這席風雨，還有這樣一段話：「對啊，我怎麼忘了？百疏師弟何等心高氣傲？能令他破除常規收為門徒的，一定是了不得的罕見奇才！難道說，我陽清一派，並不是復興無望了？」
孤照峰東苑，剛才還廝殺不止的戰場之上，變得死一般的沉寂。
眾人漸漸離開，原本滿天星斗的月夜裡，忽然墨雲翻滾，就這樣，下起了一場雨！落在這個原本驚心動魄的地方。而在那裡，分明站著一名女子，纖細的身影佇立在這黑夜之中，猶如茫茫天地之間的孤萍，只是，到了後來，這身影也漸漸被黑夜中的大雨淹沒了。
她是誰？誰又會去在意呢？誰又在乎呢？
夜色深沉，蒼穹如被潑了濃墨。
疾風不止，雨勢磅礴，這樣一場大雨，像是九天之上真有諸般神明，降怒人間，隱隱有一片肅殺之意，風雨飄搖不止，端得有些嚇人，彷彿要吞併這世間的一切！
孤照東苑的南院里，有一間房間，在這樣的雨夜裡，依然掌著燈，這燈似是有著靈性一般，不眠不休，像是為這屋子的主人照亮未知的黑暗。
一張木床之上，雲湖正昏迷不醒，他此時衣衫盡被褪除，只留了一條短褲。然而，那些裸露的肌膚，從脖子以下地方，赫然有十幾道傷痕，像是被這世上最鋒利最殘忍的刀刃給剮了一般，真正地皮開肉綻，看去觸目驚心、刮人眼窩！
此時，小胖跪在雲湖床前，只見他手中緊握一塊乾淨的白紗布，不時沾著身邊的一碗藥水，一下，又一下，輕輕地給雲湖擦洗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傷口。每擦拭一下，小胖的身子，還有手，都要抖一下。
可雲湖卻並未發出任何呻吟，一動不動，像是沒有了任何知覺。
這時，有推門聲響起，百疏道人懷中抱了許多瓶葯，急急走上前來。
小胖愕然看著百疏道人，只見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股腦給雲湖嘴裡塞了好多葯，催動著自身真氣，逼雲湖服了下去。饒是如此，雲湖卻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小胖一雙眼睛，已然哭得腫了，就像他依然還是幾年前一般大的小孩子，顫聲道：「師父，求……求你，一定……要想辦法……救好雲湖！他、他……到底傷的……怎樣了？為什麼……一動不動了？」
百疏道人面色灰暗，淡淡道：「他能僥倖留下性命，要多虧他脖子上這塊玉，替他阻擋了魔爪之力，但是，他脖子以下地方受了多處重傷，而且，他全身筋脈已然盡斷，就算救活了，也等於廢人一個！」
小胖聽到後來，整個人如遭雷擊。
過了許久，他才動了一下，喃喃道：「不會的，不會的，雲湖不會成為廢人的，嗚嗚，師父，求求你、求求你，想想辦法啊！」
百疏道人一張堅毅的面容之上，隱隱有哀傷之意，似有千般無奈，似有萬般不甘，但是到了最後，只變成兩個字，只聽他大聲道：「小胖！」
小胖再也忍不住了，他又像小孩子一般嚎啕大哭起來，悲泣道：「嗚嗚，師父，如果……你不是……為了救我，嗚……雲湖，他，他……也不會這樣的，哇嗚……」小胖哭到後來，整個人都坐到了地上，泣不成聲。
百疏道人臉色陰沉，一言不發，從小胖手中抓過白紗布，坐到雲湖床前，沾著碗里的藥水，輕輕地擦著那些傷口。或許是過了太多的人間歲月，或許是定力過強，也或是經歷過這樣的場景，百疏道人只是慢慢地擦拭著，沒有一絲哪怕是一毫地顫抖，只是，每擦拭一下，他的瞳孔都要微微收縮一下。
這個堅硬如鐵的男子，這個俊朗非凡的男子，這個平日間冷若冰雪的男子，他沒有再說一句話。他只是靜靜地為自己的徒弟擦拭著傷口，沒有眼淚，也沒有溫言軟語，他看著躺在床上的這個少年，目光之中漸漸有了一抹淡淡的溫柔。
燭火重重搖擺著。
外面的風雨，似乎又大了幾分，猶帶嗚咽之聲，偶爾，還會有一陣雨絲，穿過迴廊，從門縫中隨風飄來。
小胖停止了哭泣，整個人哭得累了，似乎安靜了許多。
或許，是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