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太原陷落（下）

連番大戰之下，城下屍體已經堆積如山，距離城頭只有人高。

如潮水般的闖軍士兵踩著滿地的屍體向前衝殺，連攻城的雲梯都省去了。

人疊人的向著城頭攀爬。

偌大的太原城，就如同一塊堅固的礁石屹立在洶湧的潮水中，不斷的接受衝擊，卻巋然不動。

雙方短兵相接之下，太原城頭就如同一座巨大的絞肉機，鮮血四濺，殘肢斷臂肆意亂飛。

每分每秒都有人丟掉生命。

宛如人間修羅場。

可雙方都沒有退卻，全都殺紅了眼。

激烈的廝殺一直持續到夜色降臨，闖軍才逐漸退去。

天地間滿是刺鼻的血腥味道。

蔡懋德渾身浴血背靠著牆垛不停的喘著粗氣。

左肩上，堅實的護肩已經破爛不堪，露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鮮血不停的湧出。

「應時盛，應時盛。」

「末將在！」

「過來。」蔡懋德咬著牙大喊道。

應時盛一路小跑著過來，整個人同樣狼狽不堪。

右眉上方，堅硬的鐵盔上被劈砍出一道裂口。

鮮血順著額頭不斷的流下，整個右邊面龐被染的鮮紅，甚是恐怖。

其胸口的甲胄上也明顯有幾道極深的刀痕，萬幸並未傷及本體。

「大人您受傷了。」應時盛一眼便看到他肩頭的傷口，頓時緊張起來，也顧不得自己的傷勢。

「郎中，郎中，來人吶，快把郎中叫過來。」

「不用了，上點藥包扎一下就可以了，這點傷我還死不了。」蔡懋德擺擺手。

問道，「你的傷勢如何？」

「無妨，屬下這就是看著挺嚇人，其實就是點皮外傷，不礙事。」

應時盛說著，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鮮血，整張臉更顯恐怖。

「嗯，戰損怎麼樣？」蔡懋德神色凝重的問道。.

場中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過了片刻，應時盛才緩緩開口道：「今日闖賊的進攻力度異常，我軍傷亡慘重，明日闖軍再攻，怕是……」

再次沉默-

片刻，蔡懋德出聲道：「我們現在需要人手，通知知府孫康周抓緊再從城中招用一些人手，年齡不是問題，只要還能揮的動刀劍就行，另外多組織些民夫加緊收集熬煮些金汁備用。」

「通知兵備司的毛文柄，庫中還有什麼武器全都趕緊搬出來，不夠的話就收攏城中鐵器連夜打制，能做多少做多少。」

「還有，夜裡組織些人盡量將城牆邊的屍體拖走些。」

「這次闖賊的進攻強度這麼大，肯定有原因的，但不管他什麼原因，我們多守一天就能給他多一些麻煩……」

蔡懋德皺著眉頭低聲的下達著命令，絲毫沒有留意一旁的應時盛未做任何應答。

「大人……」應時盛突然出聲打斷。

「嗯？」

「城中的青壯男子早已全部徵召上城牆防守了，只剩些老弱婦孺，已無人可召了。」

「那就讓孫康周想辦法，他是知府這種事他不辦誰辦。」

「知府孫大人……戰死。」

「嗯？」蔡懋德一愣。

「不止是孫大人，毛文柄大人今日也已殉職，參將牛勇、朱孔訓二人及其所屬也盡皆戰死。」

聞言，蔡懋德背靠著牆垛愣愣的說不出話來。

沉默良久-

抬眼環視城上，入眼滿是狼藉一片。

數不盡的屍體，夾雜著凄慘的痛苦呻吟。

「我知道了。」

蔡懋德緩緩說出這句話，聲音中透著死寂。

單手撐地，艱難的站起身。

應時盛上前攙扶，卻被他揮手拒絕。

猛然間-

他面朝著東方重重的雙膝跪下。

「微臣有愧皇恩，罪該萬死！」

應時盛微微上前一步，動容道：「大人，您沒有錯，我們已經儘力了，錯的是朝廷，錯的是兵部，錯的是他們沒聽您的建議調集三地兵馬前來圍剿。」

此時，已經知道死期將近，應時盛也不再顧忌，恨恨的說出了心中真實想法。

蔡懋德並未駁斥，也未回應，就那麼獃獃的面朝京師的方向跪地不起。

良久，才艱難起身，重重嘆息一聲。

「應時盛，你跟隨本官已有十年了吧？」

「大人，十二年了，從您任浙江右參政使到今年剛好是第十二個年頭。」

「哦，對，確實是十二年了，記性不行了，人吶，不服老不行。」

蔡懋德好似想起一些愉快的往事，神色柔和了許多。

「當年本官剛調任浙江右參政的位置，負責鎮守嘉興湖州，人生地不熟的，手下也沒甚知心之人可用。」

「那大盜屠阿丑有一千多兵力，盤踞在太湖一帶，神出鬼沒，惹得民怨沸騰，本官至今清晰記得，才剛上任就被那些豪紳大族逼著去太湖剿匪，當時可真是愁死我了。」

「上天佑我，將你送到本官身邊來了，才讓本官得以順利剿滅大盜屠阿丑，一戰成名，哈哈……不得不說你真是本官的福將。」

蔡懋德說著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應時盛雙眼泛紅，重重一抱拳沉聲說道：「屬下都是託大人您的洪福才能有今日，當年若不是大人您，屬下說不定都去入山為匪了，那能有如今之福，屬下知足了，死也足矣。」

「不要妄自菲薄，就算是本官提攜，那也得有能力勝任才行，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能力換來的。」

蔡懋德微微擺手，示意應時盛不要說話。

「而且我一直覺得有愧於你，以你的能力本不該止步於此的，說到底還是本官拖累了你才是。」

「大人……」

應時盛紅著眼剛一開口就被蔡懋德抬手打斷。

「太原城是守不住了，本官有愧陛下恩澤，唯有與城共存亡，以死謝罪。但你不同，你不該死在這裡。」

「大人，屬下絕不苟且偷生，若要走也要帶著大人一起走。」應時盛明白他的意思，聲音嘶啞的低吼道。

他知道蔡懋德的秉性，這是已經抱了必死之心了。

「愚蠢，螻蟻尚且偷生，你的命不止是為自己而活，也是為了我大明的萬千百姓而活，而且……」

「本官的仇也還等著你來幫我報啊！不然我死也難瞑目！」

蔡懋德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柔和又慈祥。

就像是家中長者在對著晚輩諄諄教誨。

「把身上的盔甲和佩刀留下，回去把臉洗一洗，換一身布衣，晚上我會安排的。」

應時盛眼中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的滾落下來。

死死咬著牙不吭聲。

「記住，不要去京城了，改名換姓后投奔楊宇將軍去吧！」

「聽話，」蔡懋德再次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你不會真想讓我死不瞑目吧！」

「屬下……領命！」應時盛咬著牙胸膛劇烈起伏，從牙縫中緩緩擠出這句話。

動作遲緩的開始褪去身上甲胄，彷彿這甲胄有千斤重。

待甲胄褪去，佩刀也同甲胄一齊放置在地上。

「去準備吧！將來在楊將軍麾下好好表現。」蔡懋德輕聲說道。

應時盛不再言語，直接轉身。

「等一下。」

蔡懋德突然又出聲叫住了他。

猶豫了片刻，

還是開口道：「我蘇州老家尚有髮妻與兩子，小兒尚幼，若是將來有機會還望你略微幫襯一二。」

聞言-

應時盛身軀顫抖，猛然轉身，向著蔡懋德重重的彎腰抱拳。

一句話都未講，再次轉身離去。

相互間的信任，本就不需要多餘的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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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滿是狼藉的太原城，北門大開。

近十萬衣衫襤褸的百姓由此出城北上，朝著代州方向逃難而去。

次日-

太原城陷落。

晉王府也被攻破，晉王朱求桂被闖軍生擒，下落不明。

原山西巡撫蔡懋德拚死守城，身中數刀敗走，最終被發現在城外一座破廟中自縊而亡。

中軍副將應時盛同樣身受重傷，面部被砍數刀，模糊難辨，在蔡懋德身旁以弓弦自縊，所幸有人識得他的將軍盔甲和佩刀，才得以確定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