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刀中靈

柴中刀靜靜插在江畔，聆聽著周身的風雨。鞘躺在一旁。

「這把刀是……」

「是我的刀。」

蒲葉正要伸手去拔，忽而覺察殺氣，忙向後閃一步。

一陣驚雷打響。帶光的強烈的氣流從她面前橫掃而過，捲起周圍的絮雨，刀被雨霧遮住。

她伸手護住品棠，夾水的烈風掠過她臉頰，竟劃出細細血絲。

旋風很快平定了。

她少許一動，身上柴衣便簌簌抖落水瀑。

光從彌散的霧裡透出，一隻有七彩色亮麗羽毛的鳥只腳立在刀柄上，彷彿一輪金日般耀眼。它的周身，天氣小範圍地晴朗著。

「！」

那鳥竟開口說話了：

「孤乃……」

「咕？」品棠學了一聲。

「放肆！」

「……」

「孤乃九天之神鳥，銜此刀至此，何人慾竊？」

「那是我的。」蒲葉說。

「何以證明？」

「可舞之。」

「舞刀劍之術，與刀劍何干？」

那鳥昂首蔑視二人。

「……為何銜來此刀？」蒲葉問。

「不過無聊而已。」

「嗯？」

「說與你們聽，未嘗不可——另世有書雲，『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孤本神鳥，安憩於金日，靜養羽翼於四時，不求窺人間一事。世人不畏神無常，封惡禪於岱宗之上，釋魔於天下九州，氣象大亂，遂亦醒世間珍奇。

「孤亦醒來，夙夜無事，故下凡尋樂。見凡間悲喜，多因財食。孤尋覓四方，品味得失，拾此鈍刀，見其不同。此孤所以慕該器而逐旁人之心意也。」

「那麼……」蒲葉道，「感覺如何？」

七彩羽鳥緘口了。

「明知等閑，為何不輟？」

那鳥長叫一聲：「噫！區區凡人，怎麼敢教訓孤？……」

「我需要那把刀。」蒲葉俯身行禮，品棠看了看她，也照著做。

「怎麼……」這倒有些出乎鳥的意外，它尾羽一顫，「凡人是這樣的么？」

「以前是的。」

「……汝拿了刀，到何方去？」

「到南方找真天子去。」

「謬也，」鳥曰，「然孤見汝等誠意，可以告之。真天子不在南方。」

「那在……？」

「孤曉世人有『契約『一說，亦想嘗試。此刀與前路提示，若汝欲取，則應用某物來換，才合孤心意。」

「你想要何物？」

「人生而有臂，卻無爪牙之利，故鍛刀也，孤欲以刀換汝之左臂；而人目之所及，不過天際，故口耳傳信也，孤欲以真天子之所在換汝右眼。可否？」

蒲葉喉頭一咽，遲疑良久。

品棠衝上去：「不可以！……不可以換，蒲葉。我們會找到的。如果這把刀重要的話……或者把我的借你去換？」

「別說笑。」

「我……認真的。」

「不，」蒲葉沒有回應她的問題，「沒有時間可等了，我換。」

說罷，她伸手向刀柄。鳥騰空中，任由她將刀拔了去。

「先換這把刀。「

她說著，將刀鋒架上左臂。

品棠拉住她的手：「等等！……」

蒲葉未應。

她雖常年練武，可交鋒時少一條手臂，會更容易受傷吧，品棠想著——而且她的手臂也算勻稱好看的呀——

不過，或許人都有自己的選擇。

又像是她師父會說的話……

她定定看著蒲葉，慢慢鬆開手。

蒲葉緊閉眼睛，咬牙猙獰著，將勁傳上手臂。

「唰。」

利落的刀鋒破空聲。

「等等，接下來！」品棠說，「用我的眼睛換吧！」

她轉身向那鳥在的地方，卻不見鳥的蹤影。

雨又下起來。

「？」

蒲葉驚訝地舉起左臂。

她雖已用刀斬，手臂卻完好無損。

蒲葉手中刀輕輕顫著，那鳥語調高昂的話從中傳出：

「也罷——果然是初生牛犢，孤見汝等如此不計後果，甚是喜歡。汝之左臂，以及這位姑娘的右眼，現已歸屬於孤。但這些於孤無用，故再借給二位，期限乃，一千年。」

「……」

「此刀為仁器，孤亦甚愛。然世間紛雜，孤無意勞苦奔波，故就此棲於刀中。汝二人命運如何，孤靜觀之，聊以為趣。」

火焰忽而在四周升騰，匯入刀中。刀身散出一陣光芒。

「孤本為九天太陽鳥，掌日耀之力，令此刀永久不壞，且賦其灑火之技。」

蒲葉對著空處試斬，一排火焰自鋒刃之上飛出，落於地面，升起一道暴雨也無法澆滅的火牆。

「刀利與否，重在人為，此技如何利用，則看汝之本領。」

蒲葉點點頭。

「至於此姑娘的右眼——日出日落之時，方能使其得到啟示。」

鳥的話語頓了頓。

「而孤許諾的真天子一事，亦同各位說：真天子之魄起於西南蜀地，與外少通人煙。現有古道，-自北入蜀。」

「北方？……我們不能回去了。」品棠說。

「南邊能去嗎？」蒲葉問。

「若欲從南方入，則須逆湍湍江流而上，過陵谷之天塹。其險非常人所能堪也。」

「嗯。」蒲葉應。

「果真不怕虎也！孤甚愛。」

「她的對手比大江還厲害呢！」品棠誇讚道。

「我們先去南方，渡江去。」蒲葉在雨中說著。

風又起來了。

「汝等可喚孤『鴦』。孤欲歇息，汝等自保重。切記，勿擾孤安寧。」

「睡安！謝謝你。」

刀中沉寂，鴦不再說話。

「騤瞿。」蒲葉喚了馬來，解下她外罩的柴衣。

「命數是向著我們的嘛。」品棠說。

「上馬吧，去找能渡江的地方。」

「嗯！」

江流隨著風聲，滾出陣陣雷鳴，令天上的陰雲戰慄。蒲葉將柴衣完全展開，蓋住兩人的身子，也蓋住馬頭。水滴從衣的邊角漣漣落下。馬鞍上掛著的柴中刀隨馬行的顛簸暗暗作響。

品棠弄笛幾聲，隨後和著雨唱起歌來。

「風雨陌上馬蹄夜……欸，你看！」

朦朧的燈火從雨的背後滲出來——在江上飄搖。

那是一艘船。

「還有個棚子！先到那裡讓馬躲雨吧。」

雨勢忽而大了。

二人走馬前奔。

有什麼聲音跟在急雨聲后、不緊不慢馳進二人耳中。那是弦聲。

泠泠的弦聲和震震的弦聲，正從船內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