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渠都城之魘
「且慢!」
蒲葉喊道。
渠都城的刑場之上,年輕船匠的後頸離行刑的刀刃只有毫釐之差。
本來激憤吶喊的人群安靜下來,一齊圍著蒲葉和品棠二人看。
她們剛進城,稍作休整,午後便遇上如此狀況。
高台上站著的判官對蒲葉高呼:
「此人濫殺良民,罪大惡極,證據確鑿,有何不殺之理?」
「惡人理應伏法,」蒲葉說,「但現今有災禍於暗中滋生,若聚眾觀刑,『嚙影之契』將擴散。適時,渠都城全城將毀。恕我直言,你們每個人身上,都附了鬼。殺心涌動,會使你們迷失心智。更何況那犯人,就算斬殺,也會變成不死的『活冢』,反倒來攻擊百姓。」
人群憤怒了。
「你身上才有鬼!」
「哪裡來的人?姓萬的叛賊那邊的?」
「我可是良民!」
「……」
蒲葉沒有挪動一步,只站定說:「就算是惡人,也先將他關押起來。我會去尋找『真天子』之氣,到時候再將惡人祓除。」
人們並不能理解。
「關起來?!跑了怎麼辦?」
「你不會是想劫獄吧?」
「喂,拿刀的,愣著幹嘛?砍頭啊!」
「別砍了,別砍了!我們一人一拳,把那人渣幹掉!」
「沖!」
人群湧上刑台。
「等等!」
被五花大綁的船匠,瞬間被人海淹沒。
「蒲葉……我的右眼,」品棠拉住蒲葉說,「你說的那種火,我看到了,所有人身上都是。」
「糟了……」
拳打腳踢的聲音、呼喊的聲音、推搡的聲音擠在一起。人們已經失去理智。
同那天的村莊中一樣。
「吼!」
刑台上的人全被甩飛,剩下一位無頭活冢,癲狂地揮舞著手臂。
外圍的人驚得紛紛後退。
「快跑!」
蒲葉逆著人群前進,拔出刀來。
「你要怎麼殺死它?」品棠說,「不是說它不死嗎?」
「先救人。」蒲葉答。
先前被推下台的人紛紛起身,手上沾著血,面色麻木。他們亦成為了活冢。
那無頭的,竟伸出手指向蒲葉。七八個軀殼便撲過來。
「!」
蒲葉引刀上挑,一串火焰向左飛去,將一半的無主軀殼沖開。隨後她向另一側撲來的活冢奔去,俯姿穿行,接連轉身用刀掃其下肢,它們紛紛失去行動能力。
「那刑台上的……是在指揮嗎?」
她不禁想到同樣指揮過活冢的杜茗。
「快走,蒲葉!」
蒲葉剛回頭,聽見背後重重腳步聲,那無頭的活冢提了劊子手的刀,從台上跳劈下來。
「砰!」
她格下這一擊。
不同於火星的光芒,從兵器相碰處躍出。
——那像極了真天子氣息附上刀刃時的光。
無頭活冢像是懂得人的武學般,後退重新擺開架勢。蒲葉並不同它糾纏,用力揮出一道火牆隔住它的來路,它欲穿過火牆,雖未死,卻又作痛苦狀倒地翻滾。
蒲葉同品棠一起逃離了刑場,背後是無數正在站起來的活冢。
……
半個城北已然淪陷。
活下來的人們蜷縮在集市裡,遠遠望著外面扭曲的人影,不敢挪出半步。
小聲的議論播撒著。
「那小船匠果然不是好種……估計是他身上,
沾了不好的東西。」
「是啊,放著家傳手藝不學非得當匪類,他弟弟才好哩。」
「可惜了。」
「之前喊刀下留人那女孩呢?」
此時,蒲葉正同品棠坐在角落,靜靜看著手裡那柴中刀。她聽到一些議論,抬頭問:「那人弟弟會造船?」
「可厲害哩,叫上幾個幫手,全聽他說話,半天就能出一艘兩人坐的好船。想是從這裡的江上一直開進海都沒問題。」
「那他在哪裡?」
「被他不學無術的哥哥活埋了。」
「……」
已經有人害怕到抓狂,卻不敢叫出聲來,只趴在地上,捏住自己的嗓子。
勉強能冷靜的人問著蒲葉:
「這是……怎麼回事?是那死刑犯的錯吧?」
「其實那是一種……煞氣,你們每個人身上都有,死後就會變怪物。
人們搖頭。
「怎麼可能!我可沒遇上過什麼怪事。」
「是你吧!我身上不可能有。」
「我也沒有呀。」
蒲葉淡淡說:「每個人都是的。」
「你也是嗎?」
「或許是吧。」
人們不肯相信。
「不可能!不是我的錯。」
「我要遠離你們!」
「……」
「啊!」有人驚叫。
蒲葉覺察到端倪,忙走上前:「小聲!……放輕鬆。我見過這種災難,我猜,人們越是驚恐,越是有恨意,越是驕傲,都會讓它發作越厲害。」
她撫著人們的臂膀:
「只要不害怕、不憤怒,就不會變成活冢。」
品棠亦學著她安撫眾人。
「救救我們……」
「官府的軍隊呢?」
「官府怎麼繞過那些怪物來救我們?」
「媽媽……」
「……」
蒲葉聽著這些話,心中卻另有所想。方才交鋒時,真天子的氣有所異動。她的絕學是由劍聽心,若要重新喚醒脈搏中的那氣,也許要依靠同在她脈搏中的那招。
可以一試。
她望向市集外。
她身旁仍有一些人驚慌失措,焦躁地走來走去。
「夠了!」一個男人站起來,「不嫌丟人么?讓兩個這麼小的女孩安撫。這裡有棍棒和屠戶的刀,我們殺出去。」
「稍安勿躁,」蒲葉說,「活冢是不死的。我有一個想嘗試的辦法,我自己得先出去。」
品棠亦跟上:「我在後面照護你。你想到什麼?」
「嗯。我想確切知道活冢的秘密——指揮者與士兵……多像我在營里看到的啊。還有,我會更多依靠我的刀技。」
「你說話越來越像大人了。」
品棠僅僅動了動嘴角般笑道。
「唔……有嗎?好吧……」蒲葉說。
這時突然有人跳出來:
「你們……不會是想逃吧?把我們留在這裡自生自滅?」
又一種論調出現了。
「胡說!沒有她們,你早死了。」
「我不管!」
「小點聲!」
……
人群又吵起來,甚至分成幾派。
品棠突然「嘖」一聲,冷冷看著指責她們的人。
「你們這種人,自生自滅才好呢。」
「你!……」
「好啦,走咯,蒲葉,不回來了。」
蒲葉遲疑地看她,也看眾人。
「反正他們也沒給過我們什麼恩惠,」品棠說,「再告訴你們吧,北邊的軍隊沒準就快打到這邊來了,全是那種不死人。你們就哭吧。」
人群騷亂起來。
「蒲葉,好好看看這些傢伙怎麼變成活冢吧,你要的答案就在這裡——當他們最恐慌的時候,負面的心緒積壓最多的時候,什麼東西才算臨門一腳呢?」
品棠板著面孔,看著一張張慌亂的臉。
「冷靜!——」蒲葉上前勸導眾人,又道,「品棠,你怎麼……」
「我之前笑著笑著真開心呀,」品棠說,「……我真想和從前一樣無憂無慮的笑。但我也丟了家鄉,我看不慣這些人。」
「……」
「……我理應看不慣。」
品棠嘆了口氣。騤瞿緩步踱來,她代蒲葉牽住繩子。
「走吧,蒲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