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場喜雨濟荒歲 八面新風滌舊塵 (中)

第二章 一場喜雨濟荒歲 八面新風滌舊塵 (中)

「嘀咚隆咚嗆!嘀咚隆咚嗆!南來的北往的注意嘍,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咱們艾茶山鎮的食品站重打鑼鼓另開張嘍。」隨着一陣叫喊聲,一個壯碩的青年騎着一輛嶄新的飛鴿自行車,出現在大路上,自行車後座上還帶着一個紅臉膛的中年人。

王大富急忙喊道:「師父、大軍閥。」來人正是他的師父張瓦刀,騎自行車的小青年就是他的鐵哥們張忠強,因為張忠強這個名字與張宗昌諧音,張宗昌是奉系軍閥頭目,長期盤踞在山東,張忠強就有了大軍閥的外號。

看到王大富和高志騰,張宗強從車筐里抓起兩條花花綠綠的大短褲,說:「一人一條,香港的馬仔才能穿的流行貨。」

王大富接過大短褲,翻來覆去地瞧了一會兒,說:「上面還綉著花兒草兒,跟被面做的沒有什麼區別。」

高志騰說:「有眼力,這明明就是被面做的。」

張宗強又扔過來兩件白色背心,說:「配上這件,才算是標準的莊稼漢。」王大富展開背心一看,上面寫着兩行紅字:「勤勞致富奔小康、萬元戶代表留念」,不由高興起來。

「背心是鎮政府委託百貨公司特製的,用來表彰萬元戶。怎麼樣?展揚不?」舅舅在百貨公司當領導,張宗強的姐姐初中畢業后,就到百貨公司當了倉庫保管員,雖然不是售貨員,但倉庫管理員也夠吃香了。

王大富說:「穿着這個相親,萬無一失。」

高志騰問:「大軍閥,考得怎麼樣?」

張忠強滿不在乎地說:「會做的都做了,不會做的也謅上了。」他上個月剛剛參加了高考,看來考得不怎麼樣。

王大富說:「你幾斤幾兩誰不知道?要是論哈酒,你大軍閥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

高志騰說:「那不一定,俺哈酒可從來沒醉過。」

張忠強說:「好啊,今黑咱們不走了,就住在食品站,哈個翻天覆地,誰草雞了,誰就學小狗叫。」

王大富說:「好咧。我給你倆當證明人。」

進入食品站,就看到好大一個院子,水泥地面平整光滑,王大富說:「真是個曬糧食的好地方。」張忠強認真地點點頭,說:「曬糧食也浪費,這麼大場地,不當打麥場可惜了。」

張瓦刀指著四周的房子,說:「食品站真是塊風水寶地啊,國家什麼都給準備好了,咱們收拾收拾就行了。東邊這一排房子本來就是宿舍,收拾一下就可以住人;南邊這排是辦公室,地方太大,可以用來存放水泥、木料;北面是豬棚,只有棚頂,正好可以放些葦簸、玻璃;院子這麼大,能放好多磚瓦沙石,以後生意紅火了,說不定還能派上更大的用場。」

張瓦刀說着,三個小伙兒已經開始打掃衛生了,天氣太熱了,他們乾脆赤膊上陣。

辦公室里還有些桌椅,宿舍里還有幾張單人床,再沒有任何東西了,只需把灰塵打掃乾淨即可。看着明亮的玻璃窗,王大富連連咋舌,說:「這是職工宿舍?比俺家條件好一百倍。」

張忠強對高志騰說:「大富這孩子在農村呆傻了。」高志騰點點頭,說:「你進城后,一定要想辦法把他也帶城裏,要不然,不僅是傻的問題,說不定還會打光棍。」

王大富不服,說:「俺大好小伙,莊稼地里一把好手,怎麼能打光棍?」張忠強說:「不錯。志騰這兩年說話越來越沒有水平了,什麼打光棍,多難聽,現在叫快樂的單身漢。」

「悶狗頭,吃狗肉。」王大富冷不丁舉起掃帚,烀在張忠強的頭上,說,「你個狗肉將軍,敢嘲笑勞動人民。」

張忠強抹著頭上絲絲縷縷的蜘蛛網,哈哈大笑。

院子裏有一口深井,因為靠近小河,水井的水位很高,三個小伙提着水,把偌大的院子都沖洗了一遍。井水冰涼甘甜,渴了喝上一口,消暑解渴,給人以神清氣爽的感覺;沖在地面上,把熱氣趕走,院子裏頓時涼快起來。高志騰打了一桶水,澆在張忠強身上,張忠強打了個激靈,喊道:「過癮啊。」

中午時分,高蘭過來送飯,拿了滿滿一籃子金黃的菜餅子,還有幾顆腌蘿蔔。菜餅子是北方常見的一種苞米食品,在和好的苞米面里包上一點菜,貼在燒熱的大鍋上蒸熟,貼在鍋上的一面烙的焦黃,另一面蒸得金黃,看起來跟苞米麵餅子沒有任何區別,只是裏麵包了餡,吃起來有些滋味。

高蘭看了看宿舍,說:「門面支起來,裏面就需要個生火做飯的地方,是不是要盤兩鋪炕,壘兩個灶台?」

張瓦刀說:「那是肯定的,哪能天天送飯,到時候是自己做還是請個廚子,再議。」

高蘭撇撇嘴,說:「干這點買賣還想請個廚子?」

張瓦刀說:「俺總是往大了想,你總是往壞處想。現在蓋新房的越來越多,還愁生意不好?」

高蘭說:「那也得價格合適。咱庄稼人最不缺的就是功夫和力氣,哪裏便宜就去哪裏,寧可累死,也要省下幾毛錢。」

張瓦刀鄭重地點點頭,說:「你說的都對,你的意見我完全採納。一定做到勤儉節約,薄利多銷。」

張宗強說:「媽,我爹又在哄慫你,心裏說不定已經把廚子定下了,你就等著吃香的喝辣的吧。」

高蘭一瞪眼睛,說:「他敢!」

下午,王萬友捧著營業執照,滿面春風地來到食品站,不,現在應該叫萬友建材店。

王大富小心翼翼地接過營業執照,心裏翻湧著一陣陣激動,這可是他王家的產業,王家老二就是這家店鋪的老闆。有了這家店鋪,櫻桃夼王家就算翻了身,畢竟翻遍艾茶山,也找不出幾個像樣的老闆。

高志騰看着這張營業執照,上面寫着經營者的姓名,經營範圍,經營方式等,右下角蓋着工商局的大印,又紅又圓,莊嚴肅穆,格外耀眼,代表着國家對經營者身份的認可;有了這個身份,經營者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做生意了,經營活動受到國家的保護。高志騰撫摸著營業執照,心裏突然升起一個念頭:「我要是也有這麼一張營業執照,該多好啊。」

王萬友說:「路所長說了,營業執照要掛在店鋪最醒目的地方。」

「那好辦。」張瓦刀說,「靠門這間房還有兩張桌子,孩子們已經收拾乾淨了,正好當辦公室。」

把營業執照掛好,三個小伙在門口放了幾掛鞭炮,建材店就算正式成立了,接下來就要宣傳一下,讓艾茶山都知道這裏出售建築材料。這個工作由三個合伙人自己做最合適,因為他們經常出去搞建設,到一個村建一棟新房,這個村都會知道艾茶山鎮新開了一家建材店,而鎮食品站更是個活招牌,沒有哪個庄稼人不知道它在什麼地方。

入夜,徐徐清風吹去一天的暑熱,又到了夜晚納涼的時候。三個年輕人坐在食品站大院裏,藉著月光,就著鹹菜、花生,慢慢喝着景芝老白乾。

「小板凳,你現在哈酒越來越磨蹭,跟誰學的?」

「你倆比賽學狗叫,俺當證明人。證明人要保持清醒,哪能哈多了。」王大富說,「你倆使勁哈,看看誰學狗叫,不叫是小狗。」

喝酒的酒盅很小,只能裝三錢酒,高志騰和張忠強一口就能喝一盅。一瓶酒喝完,兩人都有了一些酒意。

高志騰問:「大軍閥,你也去百貨公司上班嗎?」張宗強搖搖頭,說:「不行,這麼熱門的單位,多少人要擠著進啊。我姐進去了,我就進不去了。」

王大富說:「那你去哪?聽說棉紡廠是個好單位。」張宗強說:「拉倒吧,棉紡廠都是女工。俺化化妝,裝個女的進去?」

高志騰說:「你有沒有想過進城幹什麼?」張宗強說:「還想什麼?沒進城,空想也沒用。」

王大富說:「乾脆你別進城了,讓你爹給你買輛拖拉機,你開着拖拉機送建築材料,走村串戶地跑,多展揚。」高志騰說:「拉倒吧,去年暑假,他把拖拉機開到河裏了,差點沒把你師娘嚇死。」張宗強訕訕一笑,說:「那是失誤,當時俺很冷靜的,第一時間跳了車。」

高志騰說:「就因為你跳了車,拖拉機才失控了,當時你為什麼要跳車?」王大富說:「前面有一群青蛙路過,被青蛙嚇得不輕。」

「小板凳,俺是讓野生動物嚇著了,你是被人嚇著了。」張宗強對王大富說,「去年秋收,你趕着牛車回家,東山左家的二丫頭要你捎她一程,你嚇得連句話都不敢說,趕着牛車就跑。跑回家裏,發現二丫頭坐在牛車裏,鄰居都跑過來看新媳婦。」

王大富紅著臉,說:「俺就不明白,俺趕着牛車跑,二丫頭是怎麼爬上車的?」張宗強笑岔了氣,說:「是啊,牛車跑得比蝸牛都快,二丫頭是怎麼追上來的?」王大富嘆了口氣,這事鬧得風風雨雨,二丫頭的母親還親自登門拜訪,勸說癩蛤蟆不要想着吃天鵝肉。對此,他一直耿耿於懷:「你女兒是天鵝俺不反對,可是俺大好小伙,怎麼能說俺是癩蛤蟆,這不糟蹋人嗎?」

張宗強笑嘻嘻地說:「大蔥白,你那個女同學還來嗎?再來可要好好招待人家,別再讓人家哭着走了。」

高志騰沒好氣地說:「早就不來了。」

張宗強說:「聽說你這個女同學顧盼生姿,在學校就瞄上你了。」

王大富說:「別埋汰人,人家名叫顧盼不假,但沒有生子。」

張宗強說:「俗話說『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紙』,你怎麼能那麼木訥,人家都送上門了。」

王大富說:「人家是純潔的同學關係,完全是志騰想歪了。」

高志騰苦笑着說:「外面風言風語的,哪行?」

嘻嘻哈哈說了些糗事,張宗強又說:「哎呀,大蔥白,你都畢業一年了,怎麼還不進城,俺都替你着急。再不麻溜的,就要落俺後面了。」高志騰哈了一盅酒,答非所問:「大軍閥,你說在城裏開個店,是不是很賺錢?」

張宗強說:「肯定行啊。不過你也不是不知道,現在城裏基本都是國營和集體單位,老百姓只能在趕大集的時候出出風頭。」高志騰嘆了口氣,說:「也是,就看咱艾茶山,一共才有幾個老闆。」王大富問高志騰:「怎麼,你想進城做買賣?俺覺得你行。」高志騰說:「就想想,城門口朝哪開還沒弄清楚呢。」

張宗強問:「小板凳,你有什麼打算?一輩子都下莊稼地?」

王大富老老實實地說:「俺也想進城。俺覺得,除了你,誰也幫不上俺。」張宗強拍拍王大富的肩膀,豪氣地說:「好。等俺進了城,一定替你打聽着,哪裏招工,第一時間告訴你。」高志騰說:「別落了俺,咱們一起進城。」三個年輕人舉起酒盅,相互碰了碰,一起說:「咱們一起進城,干一個。」喝下一盅酒,王大富覺得胃裏像著了火一樣,熱辣辣的,同時心底也升起一團火,猛烈地燃燒着。

「我曾經問個不休,你何時跟我走

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

我要給你我的追求,還有我的自由

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

噢......你何時跟我走

腳下的地在走,身邊的水在流

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

為何你總笑個沒夠,為何我總要追求

難道在你面前,我永遠是一無所有……」

高志騰聲嘶力竭地唱起了搖滾歌曲《一無所有》,王大富和張忠強大聲跟着唱,歌聲衝破靜謐的黑夜,回蕩在艾茶山的上空。他們一無所有,可是他們有自己的追求,他們不怕一無所有,他們在熱切地追求心中所嚮往的生活。這是一個物質貧乏的時代,這也是一個充滿夢想的時代,所有的農村青年都依稀看到了一個遙遠的舞台,那裏五彩繽紛,有他們夢想的生活。

兩滴淚珠從王大富眼裏滑落,他有些感動,心底的那團火燒得更加旺盛,令他心跳加快,只有大聲喊著發泄出來,才會覺得痛快。張宗強和高志騰也是這樣,發瘋似的哭着、唱着,不停地大喊大叫……

月上中天,好奇地打量著大院裏的三個年輕人。他們喊累了,唱夠了,喝多了,歪歪斜斜地醉倒在地上,呼呼酣睡。張宗強倚著院牆,嘴角掛着一絲笑意,不知在做什麼美夢。王大富枕着一塊石頭,四仰八叉地躺着,仍不時流出一滴眼淚,眼角都留下了一道白白的淚痕。高志騰仰面躺在地上,腦袋迷迷糊糊地,他想站起來,可是渾身沒有一絲力氣,似乎一根手指都動不了,想睜開眼睛,眼皮似乎有千斤重,無論如何也抬不起來。只好勉強睜開撐開一條縫,模模糊糊地看着夜空,天上有一輪明月,還有無數小星星在閃爍著。恍惚中,天空突然變得一片通紅,月亮變成了一個圓圓的紅圈,好像是工商局的大印,星星變成了一個個文字,其中高志騰三個大字格外醒目……

這就是我們曾經的青少年時代,哀傷的時候盡情地哭,高興的時候盡情地笑;我們放開嗓子歌唱,歌聲里飽含着對未來的憧憬,我們放開嗓子吶喊,喊聲里充滿了對夢想的渴望;只有一往無前的腳步,沒有驚慌失措地退卻,只有光輝燦爛的未來,沒有垂頭喪氣的失敗。——這就是青春的激情,這就是青春的夢想,她一旦點亮在我們心頭,就永遠不會熄滅,就會像明燈一樣,一直指引着我們奮勇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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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一樣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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