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糖盒

紀昀身高腿長，快步走起來時方檸要輕微小跑才跟得上。

可能是因為早上來問診的病人多了，不少人擠在走廊里，紀昀的步子放慢了些，方檸這才能輕鬆地和他並肩而行。

剛才初見他時，只覺得不真切。

現在時隔多年再次站在他身邊，更覺腳步懸浮飄渺，靠近他的半邊身子仿若不是自己般地失去了知覺，連心臟的跳動都往他那邊偏似的。

感官卻變得異常靈敏，聽得到他沉穩的步伐把自己飄忽不定的心臟一步一步踩實。

更是敏銳地察覺到周圍人都向他們投來注目禮，恍若那年走在校園的大道上。

方檸早就習慣了走在醫院裏，常常有人投來目光，還有熱情的阿姨奶奶衝上來要給她介紹對象。

只是顯然今天更多人的目光是落在旁邊人的身上。

方檸也跟着微微側眸看去。

鋒利的下顎骨，優越的高鼻樑，連女生都會嫉妒的肌膚，像是上好的白玉，冰潤清冷。

除了眉眼間沉澱了歲月的成熟，其他與當年並無兩樣。

這長相，以前在清大時被全校女生趨之若鶩也不奇怪，就連方檸也得承認，當初自己見色起意的成分也佔了不少。

似是察覺到方檸的目光，紀昀微微扯着眼皮瞥了她一眼。

被人抓住了在偷看，想躲也來不及了，索性大大方方地笑回去。

笑容明媚，像是久在黑夜裏的人看到了第一束陽光，實在是晃眼，紀昀神色淡漠地收回了目光。

不知為何，旁邊人的冷氣好像又上升了幾分。

方檸的手指又不自覺地摸向了口袋裏的糖盒。

誰能想到事隔多年，和前男友會以這種方式重逢。

當年他出國去哈佛深造，她留在清大醫學院繼續碩博。

還以為下一次倆人的見面，會是某心外專家峰會上，作為出席嘉賓的他們在會場頂峰相見的遙遙一望。

卻沒想到重逢時，她已經比同齡人更快地成為了副主任醫師，而僅比她大三歲的紀昀，回國就能成為國內最優秀心外科的二把手。

果然，有些人的優秀是碾壓式的優秀。

紀昀主要攻克的方向就是人工心臟，而方檸負責的重症13床的男孩急需人工心臟救命。

更何況以後紀昀還是她的上司，總不能一直這樣尷尬下去。

方檸雖不是扭捏的人，但面對多年沒見且最後一面實在算不上愉快的前男友，她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打破僵局。

指尖微微蜷縮起來，面上卻掛着笑，又甜又撩。

寒暄的萬能話術派上用處。

「今天天氣不錯哈。」

倆人之間再次安靜了幾秒，紀昀冷冰冰地吐出幾個字：「在下雨。」

「……」

哦對了，她一整個夜班都待在室內，忙得都快腳不沾地了，根本不知道外面什麼天氣。

都怪北城這天氣太過詭異，明明她昨天來上班時還艷陽高照，怎麼才隔了不到二十四小時，就下起了雨。

方檸仍然努力保持着笑意。

沒關係，寒暄的萬能話術又不是只有一句。

輕輕一撩秀髮，把髮絲別在耳後，側着臉問道：「那吃了嗎？」

紀昀轉身看着她沉默了幾秒后，說道：「沒話說可以不說。」

隨後便開門進了會議室。

這話在她第一次見紀昀時，也聽他說過。

那是一個沒有期末考當前的普通清晨，圖書館自習室里的學生寥寥無幾。

方檸加入了一個課題研究，這才來了圖書館。

本來早起對方檸來說就夠痛苦了，還總有個女生的聲音嘰嘰喳喳。

「師兄，你吃早餐了嗎？這是我特地去外面買的清粥小菜。」

……是學校食堂的清粥小菜不夠香嗎？

「師兄，你可以幫我補補病理學嗎？我好怕期末考試掛科了。」

……別逗了，現在才剛開學沒多久。

「師兄……」

實在是忍無可忍，方檸朝着長桌斜對角的聲源處看去，準備出聲提醒。

就聽那女生旁邊一道清冷好聽的男聲，特意壓低了聲音：「這位師妹，沒話說可以不說。」

女孩就這麼直接地被落了面子，瞬間眼睛紅得跟兔子似地跑了出去。

原來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大四師兄紀昀。

從方檸剛進校就聽過不下百遍他的傳說，長得帥成績好，人人覬覦卻高不可攀的高嶺之花。

他似乎完全沒有剛才傷了一個女孩心的自覺，仍舊自顧自地沉浸在書本里。

圖書館里很安靜，只能聽到他翻書時書頁微弱的震動聲。

兩排八座的長桌，方檸坐在他的斜對角處。

陽光透過落地窗散落進來，為他暈染上一圈柔和的光暈。陽光拖長了他的身影，正好延伸到方檸的桌面上。

風吹過，樹影斑駁影影綽綽，而他長長的影子一直投射在她面前，巋然不動。

隔着門上的玻璃窗看進去。

紀昀才進會議室，就收到了同事們的一片驚羨歡呼，前仆後繼地上前和他做自我介紹。

還是這麼受歡迎。

只見他微微頷首，冷淡卻也有禮。

方檸在門外氣笑，終於忍不住從口袋裏摸出了裝糖的小鐵盒，含了兩粒，咬碎在嘴裏。

努力維持住面上地平靜，再推門而入。

見她進來，有同事看看方檸，又再看看紀昀，不禁感嘆道：「嘖，我們科室簡直就是顏狗的天堂。」

「給了我每天早起來上班的理由，我就算是爬都要爬著來看帥哥美女。」

方檸笑着和那人打趣：「那可不得把全勤的工資分我一些。」

這一笑瞬間讓那人臉紅了起來，直呼：「好美！快給我上呼吸機，賺來的錢都用來吸氧了！」

會議室里瞬間笑鬧了起來。

只是話題里的另一人一直都沒搭腔，只是神色淡淡地掃了一眼。

方檸觸到他的目光，瞬時神經緊繃起來，立刻噤聲收了表情。

紀昀的眉頭帶着幾分微不可察的微促，明明看不出過多的情緒，卻立刻遏住了那人玩笑方檸的心思，瞬間正襟危坐起來。

過了會兒，才敢悄悄和旁邊人說道：「新來的副主任看着帥，但好像有點兒凶。」

方檸選了個靠外不顯眼的位置坐下。

一是離今天的主角遠點兒，二是剛剛熬了個通宵，她可不能保證不在徐主任那陳詞濫調的歡迎儀式下偷偷犯困。

「快把這個掛起來。」徐主任的嗓門挺大，一進門就嚷嚷着讓人把紅色橫幅掛起來。

幾個年輕的醫生上前搭把手，長長的橫幅上寫了幾個大字。

「祝紀昀醫生天天開心。」

方檸跟着大家笑了起來，想起心外科每天巨大的心臟手術量，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個美好的祝福。

「小紀啊，你終於回國了，還是這麼優秀，不錯不錯。」徐主任的語氣裏帶着長輩的欣慰和關懷。

徐主任一副自豪的模樣和大家介紹紀昀的光榮事迹。

本來還有人質疑他年紀輕輕難擔副主任的高位，現在除了驚嘆和仰望，再無其他想法。

此時，遲了幾分鐘的小顧醫生貓著腰進來，悄悄摸到方檸身邊坐下，放了一袋小籠包和一杯豆漿在她面前，竊竊私語道：「方老師，我猜你沒來得及吃早餐吧。」

方檸對他笑了起來：「謝啦。」

她巧笑嫣然，看得小顧醫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挪開了目光：「方老師和我客氣什麼。」

「誒，對了，紀昀啊，」站在上面的徐主任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朝着方檸的方向喊道，「你和小方檸本科不一個學校的嗎？我算算啊，差三屆吧，都是清大最優秀的學生，你們應該認識吧。」

何止是認識？

當初常霸獎學金榜首的校草校花談戀愛，在學校那可是轟動一時。

突然被點到名的方檸抬起頭來，剛才對着小顧醫生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收起來。

她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彎彎，不需刻意擠弄，就含着教人骨酥的媚意，嘴角旁輕陷的梨渦，更像是盛了一汪春水。

紀昀的目光從她和她身旁的小顧醫生身上很快掠過，冷淡地回應道：「不認識。」

隨着話音落下，會議室里瞬間氣氛凝固。

方檸的呼吸驟然一緊，笑容僵在臉上。

但很快又斂下情緒。

也是，好的前任就該形同陌路。

眾人紛紛訝然，方檸從入科起就是醫院的風雲人物，作為徐主任的門下弟子，不僅能力出眾，而且長得漂亮性格也好，想想在學校里也不可能是小透明的存在。

就算是真的不認識，面對這樣的美人，這麼毫不留情的話竟也說得出口！

不過看方檸卻似乎並沒有受到什麼影響。

抬起纖纖玉指將散落在耳側的碎發別至耳後，挑着眉，顧盼生輝：「紀昀師兄很優秀，入學時就聽總聽到他的傳說，我們這些師弟師妹都很崇拜他。」

中規中矩的恭維，偏偏在她嘴裏多了幾分婉轉。

倒是紀昀像是聽慣了這些好話，眸色低垂，看不清神色。

尷尬的氣氛瞬間解除，大家只當是新來的副主任性子淡，誰也沒在意空氣中流動的不自然。

有了這一來一往拉近關係的話，徐主任寒暄的話也順利延續下去：「那正好，重症13床的病患，你跟着紀昀多學學。」

醫生的工作哪有閑工夫，只是幾句介紹和歡迎，便開始對危重病人進行專家會診。

13床的負責醫生方檸簡明扼要地說明了情況，以及他們目前的治療方案。

「紀主任，」方檸身子微微向前傾，長長的秀髮飄搖而下，帶着馨香，「之後還請您多多指教。」

深色的瞳孔透著綺麗，直視紀昀的目光似乎能將人吸旋進去一般。

紀昀手上旋轉的簽字筆一頓，修長的指骨輕輕把筆拍落在桌上。

起身，低頭凝着她，清冷的嗓音帶着磁性：「方醫生很優秀，談不上指教。」

倆人之間似有若無的火花，卻又在方檸給他讓開位置時，讓人覺得剛剛彷彿都是錯覺。

紀昀對人工心臟目前的科研進度進行了介紹，並針對患者的情況，對治療方案提出了幾點行之有效的改進措施。

他站在會議桌頂端的中央，聲音冷淡卻鏗鏘有力。

就好像很多年前，他站在學校的大會堂里，面對着萬千學子，理想擲地有聲：「學醫，誓願普救含靈之苦。」

那時的方檸仰望着台上的他，猶如火種燎原，熱血沸騰。

他仍舊優秀得足夠耀眼，甚至比起當年更加優秀。

「但目前還有個問題，」有人提出，「患者只有12歲，他的身體素質太差了，大型手術對他來說可能是九死一生。」

紀昀沉默了幾秒后，沉聲緩緩說道：「救死扶傷，有時就是在爭取一線生機。」

大家都知道這是這個孩子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但就連抓住這個渺茫的希望，他都要面對極高的風險。

會議室一時安靜了下來。

醫生更多時候要面對的是無奈，在疑難雜症面前他們也會無能為力，但他們仍舊要迎難而上。

這樣的煩悶讓方檸不自覺地又從口袋裏摸出糖盒。

就聽會議室另一邊也傳來了一陣糖粒碰撞鐵盒的聲音。

眾人紛紛看去，見紀昀也從自己的口袋裏摸出了一盒同樣的草莓薄荷糖，放了兩粒進嘴裏。

他們一起工作許久的都知道，方檸很喜歡吃這個糖，總隨身帶着。

以前方檸也總吃這糖。

每每她拿出來時，紀昀准要蹙著眉讓她少吃這些用糖精混出來的糖。

方檸不聽反而笑笑，故意似的當着人面兒把糖咬碎。

而後抬手拽住紀昀的領口，把人往前一帶，吻上，舌尖的濕軟裹着草莓的甜味兒和薄荷的清涼，明明是醒神的味道，偏偏又讓人燙得發脹。

拉開了一點兒距離，看着紀昀那快要滴血的耳垂和眼眸里燃著的欲.望，方檸的眼角微微泛紅，笑得像是勾人的妖精：「是不是味道不錯？」

後來紀昀便也不拘著方檸吃這些不營養的糖果，只是看到她吃，便不免圈着她索吻。

雖然這糖隨便一家便利店的收銀台處就能買到，但剛剛還說着不認識的兩個人，突然同時從口袋裏拿出一模一樣的糖。

場面不免有些微妙。

辦公室里一群人得腦袋像是整齊的搖頭玩偶似的，轉頭看看紀昀，又轉過來看看方檸。

只見紀昀拿着糖盒的手只是頓了頓，便狀似自然地收了回去。

方檸也狀若不察，糖盒在手上晃了晃，幾聲清亮的碰撞聲在安靜的會議室里格外明顯。

她半倚著身子，嘴角勾起明艷撩人的笑，懶懶地問道：「糖的味道還不錯，有人想來點兒嗎？」

作者有話說：

同事怒賭一百盒草莓薄荷糖，這倆人之間！！肯定不單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