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嬴曜

第9章 嬴曜

「他找死嗎?」鏡突然出聲打斷了太微的敘述,秦暮責備地看了她一眼,微笑著向太微表達歉意,示意太微繼續。

「為了完成任務我花了二十年時間,在星主引導下走遍了整個楚國,江嶺豁口的成因就是我經過陳陽時那位庄辛告訴我的。到今年五月,星主的任務一完成,我就返回郢都想向她復命。我早知道覬覦獓囚力量的人不會甘心,遲早會有人再次開壇。可笑,這幫蠢貨竟然還——」

太微沒有再說下去,他心中泛起疑惑,覺得有些事很奇怪,但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這時候秦暮問他:「你是在想自己為什麼能活這麼久,對嗎?」

太微驚訝對方竟然能知道。

「是。凡人的血肉無法承受星神的力量,熊繹渠死在了回程路上。墨儀好像早知道會這樣,他當時和熊繹渠同車,主子一死,他就派快馬先行回都通知熊啟。等他們一回到郢都,熊啟就上天壇受封,繼任為楚王。」

「熊啟和墨儀的事先不說,從熊繹渠的結果來看,妄圖使役神力只有一個下場。我身為星官多年,也在不斷使用星主賜予的能力,可我身上沒有任何變化,我不明白為何如此。」

「你那位美若天仙的主人什麼都沒告訴你?」問完這句后,鏡伸直雙腿從桌上跳下,走到太微身邊饒有興緻地看著他。

「……星主從不透露有關她的任何事。二十年來,她只吩咐過我一次,讓我捨棄原來的名字,以太微星官為號。」

「這麼說,你已經有二十年沒見過她了?真是個無——情的女人啊。」鏡故意把聲音拉得很長,想看看太微會有什麼反應。

無視鏡的言語,太微對秦暮說:「二十年前的事到此為止,接下來該你們了。」

「別急嘛,你說得太多天都黑了,我們的事明天再告訴你,而且」鏡走到秦暮身邊,用手指點在他肩膀上說,「他還有話要問你呢。」

「希望你不介意她的無禮,她天性如此。」這不像辯解的辯解讓調皮的女人嬌嗔一聲,倚靠在窗邊裝模作樣地觀察樓下的行人。

「星主並非無情,可……」太微這時才開始反駁鏡的揶揄,他斟酌著用詞,「有時我能感應到她的想法,她只對斗轉星移、滄海桑田感興趣,此外她不在意任何事,也不關心任何人。」

鏡側著身子剛想接過話頭,秦暮就搶先說道:「你已經回答了我的第一個問題。第二個問題,在過去二十年裡,你有沒有成過家?當你回憶父母時,是何種心情?」

一聞到黑料軼事的氣味,鏡就忘記了自己正在假裝生氣,坐直身子準備聽太微爆料。

這突兀的問題讓太微摸不著頭腦,但他還是回答道:「沒有。二十年來我行走於深山荒野中,所經之處皆是人跡罕至,只與走獸飛禽和行屍墜余相伴,如何成家?」

「嘖嘖嘖嘖嘖,」鏡誇張地一邊咂舌一邊搖頭,用止不住笑意的眼睛盯著太微說:「是不是那冰霜美人把你迷得神魂顛倒,竟然願意聽她差遣二十年。」

自然,她再次被太微無視。

「多謝星官如實相告。」秦暮站起身緩緩脫下斗篷,太微這才意識到眼前之人的非凡:他的體型消瘦但身形挺拔,面色蒼白但眼神深邃。兩道劍眉如刀裁刻,一雙鳳目似斧雕鑿。從外表和氣質上看,他絕對稱得上是身具朗星之神,形若勁松之傲;貌勝青天白月,氣比礴然蒼山。

在二十年的風餐露宿中,

太微沒機會結識多少非同凡響的人物。眼前這位如出鞘鋒刃般的男子讓他第一次生出了「得見其面則不枉此生」的痛快。太微見過熊繹渠,這位楚先王只給他留下了瘋狂、執著、愚蠢的印象,完全無法與眼前的男人相提並論。

太微神情肅穆,欠身向無一拜,問道:「請教先生名號。」他早知道秦暮只是個化名。

被王妃賜予的星官身份和獨特能力在這位男子面前根本不算什麼,太微確信對方當得起自己這一拜。

「我的身份本無關緊要,但我必須回報星官的坦誠。我是大秦國君嬴曜,」他的語調沉穩,但其中還是蘊含著激憤和驕傲,「但此刻,我只是過去的亡魂,星官叫我秦暮便可。」

太微在腦海中努力搜尋有關「秦」這個國家的記憶,但一無所獲。正要問時,秦暮托起太微的雙臂平淡地說:「周曆394年,秦受天罰。其國昏昏,其民懵懵。英招降世,四方呼嘯。國將傾覆,民即流離。這是《古今言》的說法。」他恢復以斗篷裹身覆面的裝扮,坐下告訴太微:「大秦亡國已經一百多年了。」

太微這才想起,自己小時候聽周圍人說過,一百多年前,雍州、青、商、戎四州幾乎被一個強國全部征服。但在統一前夕,其國君觸怒了天神,招致滅國之災。一夜間其國境內天雷肆虐、地龍翻騰,君臣民幾乎無存,彼時在外征戰的將軍也全都暴斃而亡。倖存兵士有的死戰不降,有的逃亡他國,但大多數人在聽說家國之災后就放下武器做了戰俘。

見太微沉思不語,鏡毫不留情地嘲諷:「你聽他說?放一百年前他可能還算個人物,但現在,他最多也就是個做著白日夢的斷頭將軍,也值得你這樣敬重?還是說你被他的樣子吸引了?難道你不好紅顏好龍陽?」她用手捂住嘴巴做出吃驚的表情,「要不讓你看看我的臉,准能把你這癖好掰過來。」她伸手做出要摘斗篷的樣子。

太微的思緒還在一百多年前,一時沒反應過來鏡的意思,只是點點頭看著她。

「想什麼呢,才不給你看。」

「……」太微受夠這個不知所謂的女人了,他想不通這對奇怪的組合到底是怎麼走到一起的。

「好了」,秦暮制止了將要放聲大笑的鏡,讓太微坐下。等太微定了定神,接著道:「她說得沒錯。秦君的血脈毫無意義,我的身份證明不了什麼。我想告訴你的是我們的目標:毀滅郢都。」

「你說我們的目標一致,但我從沒想過要毀滅這裡。」太微這次回來只是因為王妃交代的任務已經完成,他要向王妃復命而已。

秦暮沒有回應太微的疑惑:「二十年前,獓囚把這裡變成了一座死城。」

這本就是太微告訴秦暮的,為什麼又要強調?

腦中靈光一閃,太微明白了:「郢都就是一座天然祭壇!」

「你也沒那麼笨嘛。」鏡走到房間門前伸了個懶腰,懶散地向二人告辭,「晚睡可是女人的天敵,就算比不上那位獨一無二的星主,我也得保護自己這張臉啊。你們聊,我走了。」

等再聽不到那輕快的腳步,太微才問秦暮:「她一直都這麼……特立獨行嗎?」

秦暮笑了一聲,點頭表示肯定。

兩人回到剛才的話題,太微接著說:「郢都城的布局與天星相合,那晚城中所有人都成了獓囚的祭品。」

「沒錯,而且這應該不是熊繹渠的安排。他是個瘋王,但還不算太蠢。當時郢都有幾千戶人家,他不可能拿這些人做賭注,去參加一場前途難測的祭祀。如果失敗,他就會白白損失數萬條生命,這已經不是能用『得不償失』來形容的了。」

「確實。」太微也認為那不是楚王的布置。可是除了楚王,還有誰有權力和能力將一座城市設計得與天象一致?

「據我所知,楚都原來在丹江口,一百多年前才西遷至郢都。」秦暮說道。

「而如今的郢都是一百多年來逐漸擴建成的。」太微明白了,如此兇險的排布是一百多年來歷任楚君的共同手筆。

過去三百多年,楚國先後有過六次遷都,每次都會命新都為「郢」,如都城在丹江口時,當時的楚王命其名為「郢丹」,在鉅陽時,命其名為「郢陽」。只有一百多年前的那次遷都比較特殊。

當時的郢都還是無人居住的荒地,楚王徵召民夫開山修路、伐林耕地,強行把一片不毛之地改造為一座都城,並直接命名為「郢都」。

「這就說得通了。可為什麼一定要叫『郢』,他們頻繁遷都的原因又是什麼?」太微不解。

「還有一點,如今的郢都為什麼是郢都,這裡到底有什麼特殊之處。」秦暮沒有回答,反而又提出一個問題。

房間內陷入短暫的沉默,兩人各自在心裡思索著種種可能。

窗外傳來一陣細語,吸引了太微的注意。側耳傾聽,原來只是過路人在閑談,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軼聞。

再回過頭時,秦暮已經站在門前。

「天色已晚,星官若再無事相告,便請先回。明日辰時初刻,我在這裡等你。」

太微一愣,這對話結束的太快,他還有好幾個問題沒弄清楚,對方就送客了。

看到太微愣在原地,秦暮笑著說:「星官如果在宵禁時遭到查問,於你於我都很不利。今夜請早點歇息,我們明日再談。」

他的聲音平和,卻透露著一股不容反駁的威嚴。太微明白談話在他那頭已經結束,走到門口說了聲「告辭」便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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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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