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又遇北靜王

因等眾人收拾功夫，賈璉對黛玉笑道。「妹妹此次去園裡，哥哥我還有一事要求你呢。」

黛玉一面將手絹捲成一隻潔白的蝴蝶做出振翅欲飛的樣子，一面笑道。「我就知哥哥如今來，斷不是為了瞧妹妹而來。如今哥哥那樣忙，若無事，再不來的。」

賈璉道。「如今你也大了，比不得小時候，可以隨便玩笑。便是有時我來了自然也是在外面，哪裡還像小時候呢？且說正事。我與你平姐夫商量著在外面開一個綉坊，叫那些無家可歸、家裡無錢下米的女子也學會刺繡作花。叫她們養家糊口，將來也是一門營生。平日你鳳姐姐冷眼瞧著，咱們園子里，也就你鴛鴦和晴雯姐姐刺繡活做得最好。鴛鴦你也知，咱們老太太哪裡離得開她？一刻不見都要問的。倒是晴雯還方便些。

只一點，她也是老太太瞧著好，放在寶玉房裡的。你鳳姐姐如今管著家，平日里與她又沒甚交情的。晴雯又是頂要強的。因而若貿然去說，若被誤作仗著權勢作弄她，鬧將起來反為不美。你寶姐姐如今忙著家裡的營生，寶玉那裡她去得少，也不好煩她。迎丫頭和四丫頭最近又忙著研究了新故事，三丫頭又忙著進宮學禮儀，都忙得十分不堪。因而也就妹妹你，嘴裡心裡也來得，再者平日里和她也好，說話也方便。」

黛玉笑道。「若說晴雯，我們作針線的時候原也喜歡請教她。她也是個老實的，從不藏私。只一點，若論直率，她這個性兒也太直率了。若誰一時無心得罪了她，半刻也忍不住，立時就要發作起來。她發作了倒爽氣，旁人面上登時可就掛不住。我們這是天天在一塊玩，知道她就這個性子，沒什麼壞心。脾氣過去了也就過去了，彼此都往心裡去，也不記仇。若出去了，什麼樣的人沒有？果然鬧得不好看，她心裡委屈，哥哥那裡也添麻煩。

再者我瞧寶玉看她們甚親厚的，吃玩都在一起。晴雯瞧寶玉為家人，寶玉投桃報李也極力護著她。一心叫她在房裡做個嬌養的二等主子。哪裡就捨得叫她出去受那等罪？

若哥哥缺針線上的人，我倒有個主意。你們家原養著一些針線上的人，現在得力的人自然是不好調出去，那老了、失意的人自然還是有的，她們又沒什麼營生，日子過得甚難。哥哥若使她們出去，不過給幾個飯錢，準保個個盡心儘力不敢有二話的。三丫頭成日家說家裡出的多進的少，若不省儉，必致後手不接。她們若得出去了，也給咱們家裡省了一筆銀子，也讓自己生活寬裕些，也解了哥哥的急。哥哥想，是不是三全其美？」

賈璉聽得滿面笑容，因道。「妹妹果真進益了。這麼一會兒，各人的脾氣秉性、家裡的關係利益都考慮到了。我說姑父時常不在家的，何以對家裡的事情了如指掌。想來自然是妹妹的功勞了。」

黛玉聽了這話，不由得大怒。待要怎樣，又不好怎樣。回思了一回臉紅起來，便冷笑了兩聲，說道：「我倒不想知道你家那些事呢，偏我母親去得早，父親為我將來計，不肯叫人輕看了我，不過是為了老太太的好。不然誰稀罕去你家住呢。」

賈璉自己話說出口就知自己輕狂了，如海的算無遺策，黛玉的精明能幹。他是看在眼裡，慕在心裡。原是要誇他們虎父無犬女，誰知話一出口竟成了父女二人沒事幹，整日瞧著賈府似的。果然黛玉就聽了出來，出言譏諷。

他正要說話，興兒過來笑道。「車馬都備齊了。姑娘可要立時就走嗎？」

黛玉冷笑道。「你問我？我問你呢，既是你家來請我，就該備了車馬來接。你跟著二爺這麼些年，這點子事也不知道了？」

興兒聽了一句不敢說，摸著頭腦又不敢問，就悄悄看著賈璉。

賈璉就知黛玉不好對自己發火，借興兒敲打呢。忙叫興兒下去。因道。「哥哥不過是說錯了話，妹妹也要放心上嗎？哥哥原是敬佩姑父與妹妹精明能幹，我家人竟比不上萬一，誰知就說錯了。妹妹瞧你鳳姐姐的面上，原諒則個吧。」

黛玉也知賈璉是無心說錯話，也不肯叫他下不來台。便道。「紫鵑，昨兒個甄姐姐帶來自家做的櫻桃蔗漿，你也給哥哥倒一杯。什麼好東西，你也藏著不肯拿出來。」

紫鵑忙應了，端過來笑道。「姑娘如今大了，越發孩子氣來。聽說璉二爺來，有什麼好東西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都要收著留著給哥哥用。待見了面又不為個什麼，就鬧起脾氣來。」

黛玉將身子一扭，哼道。「很不與你相干，要你這小蹄子又來說什麼？」

紫鵑笑道。「小姐，也瞧著用罷！」

紫鵑笑應了，果然將左手邊第三個麥管置於碗里遞給賈璉。又笑道。「雪雁在那邊看著搬小姐東西，這會子還沒回來。想是又遇著熟人忘了時間，我去抓她回來。」

賈璉瞅著她出去了又笑道。「晴雯這丫頭我想她出去原有我的緣故，若說技藝高超，倒在其次。她這個性兒若還是不改，將來太太必不能容她。」

黛玉聽賈璉這話說得重了，忙問。「可是鳳姐姐在太太那邊聽說了什麼不成？若說晴雯姐姐脾氣也是有的，論舉止言語原也有不防心的時候。可若說她真心要去得罪人，做什麼壞事，都是沒有的。倘或舅媽在外面聽了什麼不好的話，還要鳳姐姐在旁邊多排解些個。別叫人冤枉了她。」

賈璉笑道。「你別慌，如今太太要陪老太太說話，又要忙著進宮見大姐姐的事，不大留心園子里的事。這不過是我自己心裡的一點想頭。」

黛玉道。「哥哥又胡說哄我。旁人不知道哥哥的脾性我還不知么？若果真沒有個緣故，哥哥肯這樣大費周章的？倒不如哥哥趁早兒告訴了我，好多著呢。」

賈璉笑道。「你這樣一個伶俐的人，我原也沒想著要瞞你。若論你，我是不怕的。你聽了，好歹別告訴別人去。若果然叫旁人知道了，哥哥我在這裡在無容身之地了。」

黛玉道。「放屁！我幾時把哥哥的事告訴別人來？還不快說呢！」

賈璉道。「你知道我原不是這裡的人，原是世外里過來的。在那世里我見過晴雯的結果。她因生得比旁人好些，又得罪了人不自知。到底叫太太厭了她，將她攆了出去，不過幾日就病死了。你也知她人雖鋒利些，到底不壞。若因這個就丟了性命豈不是可惜？因而我想，橫豎這綉坊也缺人，不若叫她出來。一則經歷些事她那性兒自然就收著些，二則我這也確實缺人手。再者她若出來，月錢自然還是宮中的，你哥我也省一筆。她做了好事，將來太太瞧著也歡喜了。妹妹想，豈不是四角俱全？」

黛玉聽到省錢這一句就笑了，笑道。「哥哥又哄人，你還缺那點子錢？我又不明白了，若果然是為人鋒利些，哥哥叫人多勸著她就是了？何苦叫她吃那樣的苦？」

賈璉笑道。「俗語說看過聽過不如自己經過。若不吃了虧，旁人縱是說上一千句一萬句也不濟事。便就是一時聽了進去，再遇著事也不過勉力忍耐，到忍耐不住之時依舊不頂用。倒不如借她出去，叫她經些事情，受了外面的磋磨。吃些虧自然就改了性兒。自家產業里，也不至受太大的虧。她若由著性子欺負人，自然有人管著她。若有人刻意欺辱她，自然也有人幫著她。如此不過一年，再遇著事遇著人，心裡自然就有了盤算，再不衝動隨意得罪人了。」

黛玉道。「璉哥哥用心自然是好的，但不知她可能體會么？若受不得苦就要回去呢？」

賈璉道。「那也只看她的造化了。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旁人做得再多抵不過自己多行一步，旁人再好也替不得她過活。」

黛玉點頭，又道。「哥哥說這半日的話，竟不覺得口渴么？」

賈璉笑道。「早起吃的是荷葉熬的粥，倒甚清爽，不覺得口渴。」

二人正說著，紫鵑、雪雁過來笑道。「車馬行李都備好了，二爺、小姐幾時走呢？」

黛玉怏怏道。「就走罷！便就待著也沒什麼趣，沒得叫人瞧不見。」

雪雁忙上來扶著黛玉往外走，紫鵑故意慢著走一步，悄悄道。「小姐特意給二爺留的呢，好不好的二爺也該賞個臉嘗一口。二爺這樣置之不理，豈不是辜負了我們小姐的心？」

賈璉笑道。「你們女兒家喝的這些東西，花里胡哨的我不大慣。」說著拿過來就著麥管嘗了一口，果然有些麥子的清香，倒也新奇。又道。「既都準備好了，咱們都走罷！」

一時到了二門外甬道。黛玉上了車，賈璉騎馬護送。就有一個小丫鬟跑過來道：「這是小姐素日用的軟墊，姐姐怎麼忘了。」

紫鵑忙接過來笑道。「一忙就忘了，虧你想著送過來。」

黛玉道。「拿過來做什麼？我也用得不大慣。」

紫鵑因見車上***東西都齊備，甚是乾淨整齊的。說道。「若說這璉二爺雖不是咱們老爺親生的，待小姐倒是比一般人的親哥還親。我瞧著就比寶二爺不也差些的。」

黛玉道。「是么，我也不大慣的。」

紫鵑便不說話。賈璉在外面忙著看顧諸人，倒不曾聽見。轉過兩條街道，聽得前面鴉雀無聲的。就聽前面探路的小廝跑回來道。「二爺歇一會罷！前面是北靜王府的轎馬。」

賈璉聽了忙命人止住車馬，又打發人前面去瞧。等王府轎輦咱們再走，別衝撞了皇親王公。咱們得罪不起的。

興兒笑道。「爺怕什麼？就不說咱們家貴妃了。便就是咱們家如今出了三個讀書的，又這樣的家世。京城裡誰不來攀附？北靜王素日又和咱家寶二爺極親厚的。二爺又何必這樣謹慎？」

賈璉不待他說完，便冷了臉道。「你今日回去自去林之孝處領十鞭子，領完告訴我哪裡錯了。」

賈璉素日是個溫和的，平日里連個重話都少與下人們說的，出手又大方。興兒偶然間拿賈璉打趣，賈璉也不惱的。如今跟著賈璉水漲船高，出去也有人叫一聲「爺」，也有人巴結討好了。忽而受了賈璉的冷臉，又叫他回去受鞭子。自來不曾有過的，當著諸人的面，又不好多問。瞧著賈璉臉色實在難看，只得唯唯退後。

黛玉在車裡突然覺著停住了，正不知何事，早有賈璉打發了小幺兒來說，前面有北靜王的車輦，因恐衝撞了王駕，不好貿然向前。黛玉在車內聽了，心裡暗道。「素日倒常聽寶玉誇這北靜王，說他相貌極好人又謙遜，並不因自身是王公貴族就尊大，甚是禮賢下士的。如今不過外出一趟，就這樣大敲大鳴。瞧來也是名不副實，內里也是個草莽。」

心中想著，又聽人回來說道北靜王府車馬已過去了。賈璉等人正要起行，又見兩名氣度甚是不凡的僕役過來行禮道：「小的是北靜王府里的。王爺因今日陪王妃進宮裡有事，擾了諸位的行程。本王心裡甚是不安，特贈兩串小葉紫檀手串。還望海涵。」..

賈璉忙下馬回禮，道。「原不曾被擾，王爺如此禮讓，蔭生輩何以克當？禮物斷不敢受，翌日更當登門拜謝。」

王府僕役笑道。「王爺千叮嚀萬囑咐務必要送到的，璉二爺還是收了吧。免得叫我們為難。」斷然不肯收回，說著又翻身騎馬走了。

賈璉不得已收下，心想道。「這北靜王送禮送的奇怪。自己雖因他停了一會，到底不曾遇上。若因路上偶然遇到就送禮，斷沒有這個道理。這禮送的也甚是奇怪。送了兩個手串，也不說送給誰。原書中黛玉和這北靜王若有若無似有一段緣分的，倒別又應在這裡了。自己在這世上，原是怕涉及王公貴族的黨爭，除年節來往平日並不肯深交。從今後倒要多留意這個北靜王，瞧瞧這個賢王究竟是不是當真表裡如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