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醫生，你們一定要救救她，救救她，沒有她，我也不活了！」

清水市第一人民醫院，急診科，一名衣着光鮮，渾身名牌的年輕男子滿臉淚水，緊緊地抓住陳偉澈的白大褂不放，幾乎是跪了下來，哀求道。

陳偉澈遇亂不慌，隨手一提，就將那名高大的男子提了起來，說道：「你要冷靜一點！要相信我們醫生，我們一定會儘力的！」

「你們救救她，醫生，我求你了，你要多少錢我都願意給，我家裏很有錢！很有錢！」男子有些語無倫次，說着就去掏錢包。

陳偉澈微微皺眉，清喝道：「你再這樣大吵大鬧，會影響到主治醫生判斷的！另外，我只是個打雜的，你求我也沒用啊！」說完，也不理會那呆呆傻傻的痴子，轉身就追進了搶救室，將門關了起來。

還有病人等著搶救呢！

裏面病床上躺着的是一名面色慘白，呼吸微弱，已經快要陷入昏迷的少.婦，正是剛才那名年輕男子的老婆，年紀大約二十七八歲，肚子高高隆起，顯然腹中還有胎兒。

陳偉澈一進來，就立即加入了緊張的搶救行動中，幫着兩名小護士一起，對病人進行洗胃。用碳酸輕鈉２％，高錳酸鉀１:５０００，食鹽水１％，加清水１００００毫升，反覆徹底地洗胃，以洗出液和進液顏色一致為止。

雖然洗胃可能對胎兒造成負面影響，但現在已經不是影響不影響的事情了，而是兩條人命能否保全的問題。

「別慌，手法輕一些，進液量再小一些！」兩名小護士莎雨娟和杜靜怡有些緊張，陳偉澈一加入進來，情況就好了很多……

主治醫師劉宏楠則指揮着這次搶救。

「血鹼膽酯酶測定出來沒有？」

「醫生，病人出現呼吸麻痹……」

「停止洗胃，上呼吸機，消除呼吸道分泌物及嘔吐物。」

「建立靜脈通道，一條滴注東莨菪鹼０.６～０.９ｍｇ，一條滴注阿托品！」

「劉醫生，病人體溫下降，血壓增高，瞳孔散大，顏面潮.紅，肺部濕啰音減少，心率加快……」

搶救過程緊張進行着，陳偉澈洗完胃，開始負責監測病人的生命體征，如心率、脈搏、血壓、呼吸、瞳孔和角膜反射的改變等等。

他是一名實習醫生，才進醫院兩個多月，所謂實習醫生，在華夏，就是醫學院畢業的最後一年或者兩年，進入醫院實習，做最苦最累的活，打下手，沒有工資，沒有處方權，確切地說，不是一個職業或者工作，至少，清水市第一人民醫院的人事科並沒有將陳偉澈這類實習醫生當成是工作人員。

能不能畢業，畢業后能否留在這裏，還是個未知數。清水市是京華省的省會，乃是南方有數的幾個大城市之一，清水市第一人民醫院屬於三級甲等中的佼佼者，一般人想進來可不是那麼容易的。

……

「劉醫生，孕.婦的情況暫時穩住，不過……」經過緊急搶救，病人的生命體征開始往正常的方向恢復，似乎快要脫離生命危險，但陳偉澈看着數據，反而眉頭皺得更加厲害。

「不過什麼？」劉宏楠有些不悅地說道，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吞吞吐吐的，不知道救人如救火嗎？現在的實習醫生啊，醫學素養真是越來越差了！

陳偉澈沉聲道：「不過事情並不樂觀，孕.婦體內的毒素並沒有得到徹底清除，更加令人頭疼的是，毒素已經穿透了孕.婦的羊水，直接進入了胎兒體內！」

「什麼？！」劉宏楠一驚，立馬就撲了過來，仔細檢查孕.婦的狀況，這一下，心都涼了！本來以為剛才已經暫時取得了勝利，哪知道反而更加惡化。抬頭看了陳偉澈一眼，這小子，到底是運氣好呢，還是真有水平，居然能發現毒素穿透了羊水，剛才我沒仔細都沒看出來呢！

急救室里的氣氛頓時再次緊張起來，有幾個小護士連大氣都不敢出，每個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

「醫生，請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寧可我死……」孕.婦本來迷迷糊糊的，可能隱約聽到了劉宏楠和陳偉澈的對話，不知怎麼突然就清醒了過來，掙扎著叫了一句，可是話還未說完，頭就再次一歪，陷入了昏迷。

「劉醫生，病人出現呼吸衰竭，心力衰竭，伴隨肺水腫併發症！」住院醫生林筱玲發現情況不對，急急地報告。

劉宏楠立刻道：「切開氣管，建立人工氣道，選用強心苷加速尿治療，速尿３０ｍｇ，葡萄糖５％２０ｍｌ，靜脈推注……」

又是一陣緊急的手忙腳亂，每個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不容易再次暫時穩住了孕.婦和胎兒的狀況，不過情況正如陳偉澈所說，不容樂觀，孕.婦和胎兒能一起保住嗎？

「馬上通知黃主任，張院長，請唐教授、邵教授等幾位專家過來！」劉宏楠感覺到肩上的擔子如山一般壓人，而且他一時半會也拿不出好的方案來，思慮之下，只好向領導求助。

陳偉澈眉頭緊鎖，監測生命體征的同時，一隻手不經意地搭在了孕.婦的手腕上。

……

張院長、黃主任、唐教授、邵教授等眾多領導和專家一齊趕過來的時候，自然引起了急診科其他同事的注意，很快，大家就都知道了，剛剛送進來的那名中毒孕.婦，情況不妙，母子二人姓命垂危。

當急救室的門被打開，眾位領導和專家魚貫而入，孩子的父親，也就是那名渾身名牌貌似富家公子的年輕男子發瘋一般沖了上去，連聲問道：「我老婆和孩子怎麼樣了？我老婆和孩子怎麼樣了？醫生，她們怎麼樣了，你們一定要救救她們啊！」

「還要搶救！」劉宏楠面色陰沉，說完這句話，就「砰」地一下關上了門。那名男子頓時癱軟在地，放聲抱頭痛哭。

陳偉澈坐在病床邊，把著脈，看到外面這一幕，不由搖了搖頭，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種男人，活該，你老婆中毒，不管是自己服毒，還是別人下毒，恐怕都與你脫不了關係吧。無辜的只是腹中的胎兒。

專家們都進了屋，陳偉澈這個小實習醫生只好站起來，走到了後面的角落裏。

「現在具體的情況如何，劉醫生，你說說！」院長張愛軍是一位五十多歲，戴眼睛，十分儒雅的男子，但這時候卻面凝如水，十分沉重地問道。

劉宏楠就將孕.婦和胎兒現在的癥狀詳細解說了一遍，與此同時，幾位專家也一一檢查了病人的狀況，進行了診斷，紛紛皺起了眉頭。

一般來說，孕.婦中毒的話，主要是孕.婦由於上吐下瀉腹部壓力大，會導致早.產或者流.產的現象，因為有胎盤保護，對寶寶本身沒有直接影響。但是這個孕.婦中的毒很特別，羊水竟然被穿透，胎兒被感染，情況十分嚴重！

主任醫師唐教授頭髮花白，沒有七十，也有六十，思考良久，說道：「現在只有捨棄小孩，保住大人！不過具體還要問問孩子父母的意思。」

張愛軍道：「那讓孩子父親進來！」

很快，那名失魂落魄的年輕男子就走了進來，一進來就撲到了病床邊，握住了他老婆的手，柔聲問道：「姍姍，姍姍，你怎麼樣了？姍姍……」

孕.婦陷入昏迷，自然不可能回答，男子再次淚水滾滾而落。不過這次卻沒有再大聲喧嘩或者哭喊，而是強行抑制着，哽咽著，生怕吵著了他老婆。

「姍姍，姍姍，我對不起你啊，對不起你們母子啊！你放心，我以後再也不和那個賤.女人來往了，再也不會了，我饒不了她！絕饒不了她！那個狠毒的女人，賤.女人！」

「這位先生，請你冷靜一些，我們現在找你進來，是想徵詢一下你的意見。」劉宏楠走了過去問道。

「什麼意見？」男子愕然道。

劉宏楠沉聲道：「保孩子還是保大人？」

男子立刻就激動了，站起來大叫道：「什麼叫保孩子還是保大人？我要兩個都保，兩個都保你知道嗎？保不住你給我小心點！」

說到後面，額頭青筋暴起，態度兇狠，伸手便去抓劉宏楠的衣領子。

劉宏楠文弱書生，哪裏躲得過，一把就被拎了起來，憤怒地道：「你幹什麼？你瘋了，還不快放手！」

年輕男子道：「我不放手，你不把我老婆和孩子搶救過來，老子饒不了你！」

「這位先生，請冷靜一些，你要相信我們醫院，我們一定會將你愛人和孩子救回來的！」院長張愛軍連忙上前勸說。

「是啊，你怎麼能隨便動手打人呢？」

「這位先生，快點放手，再鬧下去耽擱了搶救時間就不好了！」

其他醫護人員也紛紛出口相勸，幾名年輕的男醫生則上前打算將兩人分開，不過那名男子這時候眼睛通紅，情緒已經有些控制不住，場面一時混亂。

這種醫生與病患的衝突，其實在醫院幾乎每天都可見。

陳偉澈微微皺眉，當即就要站起來抽那男子嘴巴，特么的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這裏吵，不抽你兩巴掌，你冷靜不下來啊！

正待動手之時，一道威嚴的喝聲傳了進來，讓在場的眾人都立刻安靜，包括那名年輕男子！

「胡鬧！像什麼話！」

只見，一名國字臉，寬額頭，大鼻子大嘴巴，大約五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大踏步走了進來，後面還跟着一名秘書模樣的男子。

「秦省長？」院長張愛軍率先驚訝，然後迎了過去，這位是京華省的一位副省長，叫秦振翰，幾個月前曾經蒞臨醫院檢查過工作，大家都印象深刻，而且電視上也經常見到。

這位秦副省長朝張愛軍點了點頭，也不跟他寒暄，而是直接朝那名年輕男子走了過去，「啪」地一巴掌抽在了對方臉上：「你個混賬東西！」

「爸……，我……」那名年輕男子低下了頭，鬆手放開了劉宏楠。

眾人瞠目結舌，十分驚訝。想不到這名男子竟然是秦副省長家的公子，那這事情就大發了。每個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壓力，尤其是劉宏楠，身為此次的主治醫生，額頭冷汗都下來了。

陳偉澈打量了一下這對高官父子，臉上面色卻沒有多大變化。

「給我滾一邊去，再耽誤醫生搶救，老子饒不了你！」秦振翰壓抑住怒氣，低喝一聲，然後轉向了張愛軍，說道，「張院長，麻煩儘快施救吧！」

張愛軍有些為難，臉現羞愧之色，道：「秦省長，情況危急，恐怕孩子大人不能兩全，您下達指示吧？」

「什麼？！」秦振翰雖然早有預料，但還是着實吃驚了一下，思考片刻，瞬即道：「保大人！孩子以後還可以再生！」

陳偉澈忍不住了，站起來冷哼一聲：「以後還生個什麼，已經流掉過三回了，這次能長到八個月大已然是萬幸！」

這話一出，如大地驚雷，幾乎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陳偉澈身上。大家沒有注意到的是，副省長秦振翰的臉色變了一變，不過很快就恢復了那副板著的面孔。

住院醫生林筱玲是一位二十八九歲的大姐姐，平時十分照顧陳偉澈，這時候也嚇了一大跳，連忙出來教訓道：「小陳，你瞎說什麼？」

劉宏楠氣瘋了，罵道：「陳偉澈，你小子還想不想畢業了？！」陳偉澈在醫院裏實習，主治醫生劉宏楠便是帶他的老師。這二人雖然同時喝罵，但目的和心態顯然不同。

張愛軍怔了一怔，隨即看向唐教授和邵教授，見他們點了點頭，便心中瞭然，恐怕這個實習醫生說的是對的！唐教授，邵教授兩人剛才診斷時早就發現了這個問題，而劉宏楠畢竟水平差了一籌，只顧着急救解毒去了，卻沒有考慮到這方面。

張愛軍，唐教授，邵教授不約而同看了陳偉澈一眼，陳偉澈嘿然一笑，不再說話。三人現在也沒時間去詢問這個小實習醫生。

「秦省長，您看……」張愛軍只好再次望向秦振翰。

這位老爺子雖然平時素有決斷，但老秦家向來一脈單傳，人丁不旺，這時候也犯了難，只好把目光投向自己兒子：「你個不成器的東西，孩子是你的，老婆也是你的，你自己看着辦！」

年輕男子站在角落，優柔寡斷：「那……，保孩子？」

「到底保哪個？」張愛軍不確定地問道。救人如救火啊，你就不能迅速決斷？

「還是保大人吧！」男子想起以前與老婆的恩愛，十分割捨不下，而且這件事情很明顯是因他而起，心中有歉意。不過話一出口就哭了起來，央求道，「醫生，院長，能不能兩個都保啊？」

秦振翰嘆了一口氣，直接道：「保大人吧！」

劉宏楠戰戰兢兢說道：「忘了向幾位領導交代了，剛才孩子母親清醒過來，說是寧可自己死，也要我們幫她保住孩子！」

病房裏再次陷入沉默。

張愛軍道：「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時間緊迫，那個孩子即便保住了，以後恐怕也會有問題。」

秦老爺子的臉抽搐了一下，孩子的父親發出了一聲糾結的嘶吼，猛抓自己的頭髮。

陳偉澈心情亦十分沉重，就這麼捨棄那個孩子嗎？看着一條生命還未出生就終結了嗎？誠然，保大人肯定比保孩子容易，而且整個搶救過程不知道用了多少藥物，孩子強行剖腹產之後，還屬於早產，還要進行解毒，治療，還不知道要用多少藥物，即便救活，孩子將來的智力發育，生.理髮育，恐怕都或多或少受到影響。生.理畸形，痴獃，無論哪一條，孩子的未來可以都說是毀了！

醫院裏每天都會死人，但陳偉澈剛進來沒多久，一時之間還不能接受，他覺得自己應該冒險試一試，不應該再藏着掖着了，哪怕只有一分希望。

得到了秦振翰的默許，張愛軍立刻吩咐道：「準備手術，保大人！」

醫生護士們火速行動起來，正在這時，一個清清朗朗但充滿自信的聲音突然從角落響起：「秦省長，張院長，如果你們肯給我一次機會，或許我能將大人和孩子都保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