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愛你

第140章 愛你

「也不是……就是之前漫畫節的稿子,有些頭禿,不知道怎麼修改,有種無頭蒼蠅的感覺。」

如果是以前不太熟悉的時候,溫年估計打個哈哈就過去了。

但現在和季知珩相處的久了,彼此變成生命中極其重要的那個人。一個人一旦把另一個人劃歸到自己的領域,放置在安全距離內,就會在信任的基礎上,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個問題之前有和扁扁討論過嗎?」季知珩翻炒了一下鍋里的菜,問道。

「就是討論過之後沒有結果,所以才會覺得無從下手。」溫年嘆了一口氣。

作品的修改,最大的難處不在於具體修改的步驟,那些只要有耐心,只要技巧過關就能解決得了。

最重要是知道哪裏有問題,哪裏要修改,修改的方向是什麼,怎麼修改。

就好像是一個人要奔赴遠方,知道終點之後,只要沿着路途勇往直前,終有一天會抵達終點。

可如果不知要去向何方,也不知道路在何處,那麼只能盲目亂轉,甚至最後還會南轅北轍,越走越遠。

「因為之前畫的是連載漫畫,主要為網站供稿,所以我更擅長講故事,也更習慣商業創作,扁扁雖然是專業編輯,但我們做的內容接近,她也是對商業漫比較熟悉。我翻看了安古蘭這些年的作品,這種藝術節,其實更強調漫畫作品的藝術性和主題的深刻性。前者是商品,後者是藝術品,所以差別還是挺大的。」

為了防止自己說的不夠清楚,溫年還舉了個例子。

「這兩者的區別,就像網紅和頂流明星,乍一看精修圖挺像,但一到現場,人物一動,差距一下就湧現出來了。安古蘭的作品也是這樣,需要有足夠深刻的內核和經得起推敲的深意。」

「我總覺得自己身上商業漫畫的痕迹有些重,作品還是沒有跳出以往的窠臼。但是要朝着什麼方向改,怎麼改,我卻又說不上來。」

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了溫年快一個星期。

這段時間她把安古蘭過去30多屆的作品全都翻了個遍,仔仔細細的分析研究過,也看了許多和繪畫相關的書,才得出這個結論。

可怎麼改,改哪裏,卻又遲遲找不到突破口。

那種迫切想努力的衝動,與一腔熱情無處施展的苦悶交融在一起,混雜成磨人的焦灼,讓溫年心頭好像一直憋著一股氣,怎麼都舒發不出來。

最後越憋越難受,越憋越壓抑,煩躁又焦慮。

甚至這兩天脫髮都變多了。

「我現在就感覺自己像個廢物一樣。」

已經快一周沒有進展了,眼瞅著再有一個月就到截稿時間,溫年越想越急,越急越亂,越亂越沒有信心。

將鍋里炒好的菜盛在盤子裏,季知珩暫時關掉電磁爐,然後從溫年手裏拿過已經快被她摘禿的小青菜放到一旁。

溫年一回神,才發現自己把許多綠油油、胖乎乎的完好菜葉,都丟到了垃圾袋裏,霎時有些不好意思。

「對不起,我不是要給你添亂……」

「這算什麼添亂?」季知珩拉過溫年的雙手,低頭認真的注視着她,「年年,你記着。你是很好很好的漫畫作家,你還有那麼多喜歡你支持你的粉絲,所以不要再說自己是廢物這樣的喪氣話。」

「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低谷期,每一個成功的作品,成熟的作家、畫家,也都會遇到自己的創作瓶頸。跨過去,就會取得進步,就會變得更好。」

「你現在才剛過24歲,你還很年輕,這個階段遇到小小的挫折,多正常呀?既然現在暫時想不出來解決辦法,那就先不想它。民以食為天,眼前最重要的是吃飯,至少保證這一刻心情是愉悅的。」

「等吃完飯,我陪你一起想辦法,好不好?」

季知珩的聲音比以往更加溫柔,彷彿揉碎在星辰里的細碎光點,輕輕緩緩落在肩頭,照亮溫年這一刻的苦悶,驅散她心頭的憂愁。。

江明哲那天見過溫年之後,曾和他聊過,像溫年這樣的情況,需要時常鼓勵。

對於普通人來說,每天來自外界的讚美和認可,會讓他們保持愉悅,處在一種積極陽光的心態之中。

而對於那些更加敏感的社交恐懼症患者來說,這種來自親密伴侶的認可與鼓勵,就變得更加重要。

正向的反饋,可以讓她們接納自己,強大她們的內心,從而讓她們能更加勇敢的面對生活中的未知與困難。

社恐的人,看似膽小,但她們往往處在抗壓能力的兩極。

因為過分敏感,會把生活中的困難無限放大,所以她們時常在高壓下度過,只能一個人默默扛着,會因此具備極強的抗壓能力。

但也會有崩潰的瞬間,在外人看來,好似一下子變得玻璃心,一下子就被壓垮。

這不是懦弱,只是突然在最關注最敏感的地方,被破防了盔甲下的軟肉。

漫畫是溫年的信仰,是她一直以來的驕傲,所以平時遇到別的難處,她可以不在意不介懷,但在最擅長的地方,遇到瓶頸,支撐着她的支柱便出現裂痕,讓她惶恐,讓她焦慮。

而療愈社恐,就是直面不足,改變不足,重鑄信心,重塑自我的過程。

輕輕將溫年擁在懷裏,季知珩摸了摸她的腦袋,「溫同學,請問可以拜託你騰出一個小時,什麼都不想要,全身心投入來幫我一個忙嗎?」

溫年吸了吸鼻子,埋頭在他胸前,軟糯糯開口,「你說。」

「幫我重新摘一份菜可以嗎?這次多給它們留點胳膊腿兒,不然晚上的菜可就不夠吃了。」

這話一出,溫年霎時又羞又好笑,「你放心吧,這次不會再浪費了。」

接下來,溫年刻意不去想稿子的事情,就專門盯着手裏的小青菜。jj.br>

掰菜葉的時候,仔仔細細清洗每一條紋路,那些帶蟲眼的小葉片,都被她細心去掉,只留下青翠新鮮的葉片,一片一片,洗得乾淨至極。

然後又在季知珩的安排下,擺放餐具,筷子要對齊,筷頭筷尾要保持一致,碗的位置也要遙遙相對,保持對稱。

有時候,放空思緒,去做一些看似無意義的事情,讓所有的注意力都凝注在肢體上,的確能起到良好的減壓效果。

至少吃飯的時候,溫年做到了更專心更單純的享受食物,而非焦慮擔心。

飯後,兩人一起收拾完碗筷,季知珩洗了水果,帶着一本書來到溫年房間。

「我可以看看你的畫嗎?不過我並不專業,不過還是期待成為你的讀者。」

溫年原本就是準備再想想怎麼改的,季知珩這麼一提說,她自然不會拒絕。

季知珩把果盤放到她面前,又遞給她一本書,「幫我拿一下。」

溫年隨手接過,在季知珩坐下來看畫的時候,隨手翻開那本書。

書里夾着一片幹了的銀杏葉做書籤,放置的那一頁,正好有一句話。

「年輕人,你的職責是平整土地,而非焦慮時光。你做三四月的事,在八九月自有答案。」[1]

溫年驀然抬起頭來,朝着季知珩看去。

季知珩正專心看着屏幕上的畫作,似是並未覺察到溫年的注視。

他的側臉輪廓分明,鼻樑高挺,專註而認真的望着面前的畫作,時而蹙眉細思,時而細細查看,沉穩而又美好。

這一刻,溫年心頭的焦慮好似忽然得到了緩解。

他沒有再說長篇大論的寬慰。

很多時候,道理我們都懂,所以無聲的陪伴,與看似不經意的分享,總能在某個瞬間,無聲的觸動心弦。

溫年的視線重新落在書頁上,看了一眼后,緩緩合上。

恰好此時,季知珩也開了口。

「我記得以前上選修課的時候,老師提過,西方畫注重寫實,中國畫重寫意。像我們當代的商業漫,其實也是以實實在在的形為關注點,譬如主角要帥氣或美麗,畫面也要唯美或典雅,細節豐盈。但如果是這樣,其實照片已經可以做到。」

「之前新聞上報道過一位很火的畫手,他可以用筆,把人和動物畫得跟真的一樣,有時候可以和照片以假亂真,有時候放在那裏,甚至會被當做真人。當時著名畫家秦雲山先生評論,說他的畫技巧奪天工,但畫意卻沒有靈魂,換言之,這種畫作,只是在復刻現實。」

「藝術作品固然要呈現現實,但絕對不是生活或現實的一比一複製,否則就是新聞報道,而不是來自於生活又高於生活的藝術品。所以我覺得,畫畫或許也是這樣。」

說着,季知珩指著溫年的那些畫,「你看,你這次的作品是中國山水名畫和《山海經》異獸的融合,山水本身就是寫意,你在原作的基礎上進行了創新改變,在意境上實現了突破,呈現出恢宏的大荒圖景,這一點做得很好。」

「但是《山海經》裏關於異獸的描寫,其實大都粗略,就拿畢方鳥來說,古往今來關於畢方鳥的畫作很多,但如果仔細比對,就會發現並不一致,誰也無法說到底哪一種才是真正的畢方鳥的樣子。所以你其實可以不用將異獸刻畫的那麼逼真——看得出來,你找了很多資料,在不斷完善或者說接近最真實的各種異獸的樣子,可越是這樣,就越和大荒的寫意背景脫離,也和你本身的水墨風違背,從而顯得格格不入。」

有些時候,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季知珩或許不是一個好的畫手,但他憑藉自身的閱歷和作為旁觀者的清醒,反而能夠看到沉浸在作品中的溫年和扁扁一直沒能看出的問題。

就像是一個字盯得久了,越看越覺得認不出來。

眼下的溫年就是這樣。

她不是不認識這個字。

只是看得太久,看花了眼,看昏了頭,所以才只會覺得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要怎麼調整。

現在季知珩這樣一說,反倒讓她跳出原有的視野,忽然從另一個角度,更加冷靜客觀的,以一個旁觀讀者的身份,去看待這幅畫。

「我明白了季知珩!謝謝你!」

溫年靈台一清,豁然開朗。

故事本身不是錯誤,甚至還是亮點。

她用古老的東方故事,選擇山海經中108隻代表性異獸,以山水寫意的長幅畫卷,呈現出瑰麗的洪荒故事,展現中國上古時期的智慧結晶,以及早期人類對社會異象的解讀,那麼就不該脫離那個時代本身的特徵。

季知珩的話,讓她意識到自己的問題,也在一瞬間,看到這幅耗費了她三個月心血的巨幅畫作的無限可能。

猛得迎上前,在季知珩臉上吧唧一口,溫年把書塞到他懷裏,然後將他推到一邊,「快起來快起來,我要開始修改了!不然來不及了!」

看着溫年一瞬間滿血復活,季知珩的心情也跟着愉悅起來,不過面上卻委屈巴巴,「小沒良心的,卸磨殺驢。」

「你才不是驢,你是我的無敵大寶藏!」溫年自己都嫉妒自己,怎麼找了這麼一個寶貝男朋友!

她上輩子是拯救了銀河系吧?

「對了,謝謝你的書!愛你哦~」

溫年對季知珩比個心之後,飛快的拿出筆調出圖層開始修改。

108隻異獸,她查資料、畫線稿、上色,整整花了兩個月,現在要重新推翻,在一個月內重新改善,將會是很大的工作量,比之前的強度要大很多很多。

但這並不能打倒溫年。

對她來說,只要有方向,那麼前路再難,她也會堅定不移的咬牙往前走。

溫年很快進入狀態,除了筆下的一筆一勾勒,再也沒有什麼能吸引她的注意,世界靜了下來,她彷彿置身蠻荒,置身那個天馬行空的異獸時代。

眼前的女孩子專註而認真,馬尾鬆鬆散散的垂在腦後,星黛露的可愛睡衣包裹的她像一個可愛的洋娃娃,鬢邊的碎發時不時調皮的跑到前面來,被她隨手撩至耳後,順帶着將下滑的眼鏡往前推一推。

季知珩心裏滿滿當當,是說不出的暖。

能為喜歡的人做點什麼,對他來說,是極其有成就感的事情,被喜歡的人需要,更是一種讓人忍不住搖尾巴的歡愉。

季知珩乾脆在旁邊的飄窗坐了下來。

看看書,看看她。

窗外是寂靜的雪夜,屋內是溫暖的熱浪。

手邊還有隨手可取的水果甜點。

還有什麼能比這一刻更愜意,更讓人滿足呢?

要是再有一條狗,一隻貓就好了。

就是不知道年年喜歡不喜歡。

算了,還是不要養狗了,狗狗每天都要遛,只會增加年年的工作量;貓又太黏人,養了貓,自己可就失寵了,而且之後要是有了孩子,也對年年和胎兒不好。

孩子……

嗯,有個孩子也不錯。

如果是女孩,就是他們的小公主,只是女孩子得嬌養,到時候年年會不會覺得被冷落呢?算了,還是養個男孩子吧,男孩子皮實,扛揍,以後長大了可以和他一起保護年年。

但是男孩子小時候也調皮搗蛋,年年性子軟,要是被小混蛋欺負了怎麼辦?而且分娩很痛,年年連吃藥都怕苦,這樣的疼痛,她肯定承受不了吧?

算了,還是不要孩子了。

就這樣,只有他們兩個人,也挺好,到時候問問年年的想法,如果她也這麼想,那他就去做爸媽那邊的工作。

總之她想要的,他怎麼着都會捧到她面前;她不願意的,他也一定會幫她排除萬難,不讓她困擾憂心。

此時此刻,沉浸在蠻荒山海異獸中的溫年,還不知道,就這一時半刻的功夫,某人已經浮想聯翩,想到了結婚生子,甚至連以後怎麼養老都考慮到了。

——

[1]出自余世存《時間之書:余世存說二十四節氣》,中國友誼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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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桃甜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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