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繁星與幻雪

與此同時，梅爾所化的使者突然放棄了對貓人的阻礙，轉向了米斯特爾。但此時的貓人心中，早已沒有了救走艾爾瑪的初衷，有的只是生存的本能，對毀滅眼前威脅的渴望，他已經看不到艾爾瑪或者其他人，他的眼裏，只有這個光之使者。不論使者轉向何處，他都會撲過去阻擋，不放過任何可能的攻擊。獵人和獵物的立場對調了。

「咿咿咿咿咿咿咿」使者兩側的光翼同時肥大化並裹住了身體，一邊發出尖銳的怪叫一邊在原地高速旋轉起來，伴隨着皮肉撕裂的聲音，無數的光之觸手如同萬箭齊發一般向四周射了出來，又如同有定向一般在空中劃出詭異的弧度，瞄準貓人的地方涌了過去。

貓人卻如同沒有看見飛來的箭雨一般，徑直再次沖向了天使。高速的移動使得大部分的觸手射了個空，接連插入大地，然而還是有相當數量的觸手直擊或擦彈。貓人並沒有因為觸手的攻擊而有絲毫停頓，帶着滿身飛濺的血液和插入毛皮中的觸手一同躍到天使面前，並瞅准對方浮空的特性，藉著衝勁狠狠一腳踢在了天使的底側。巨大的衝擊使得天使直直向上飛起兩三米高。沒有給對方任何喘息的機會，貓人即刻一躍而起，並在空中再次來到了天使面前，一側身揮動尾巴纏住了對方球體和椎體交接的「脖子」，然後一腳蹬在椎體上讓自己一個後空翻，借勢拉動尾巴，以自己為圓心將天使在空中劃出大半個圓，然後狠狠的甩向地面。巨大的碰撞聲伴隨着爆發的煙塵響起，天使平躺一般重重的砸入了地面。

煙塵四散，貓人輕盈落在不遠處，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抖了抖身子將小觸手們甩開來，鮮血從觸手脫落的地方緩緩流出，看樣子傷的不輕。沒有多餘的時間休息，貓人四肢伏地準備再次躍起，給予對方最後一擊。

同一時間，面朝上嵌在地里的天使伸出一隻觸手，在撕裂的月牙形「嘴」上比了一個「噓」的動作。下一個瞬間，光柱從貓人腳下無中生有般出現，從背後刺穿了剛起跳的貓人的胸口。貓人噴出一口鮮血，難以置信的看向下方。

貼合了地面的天使泛著微光，白光在地面上蔓延開來，雖然微弱，卻確實覆蓋了剛才貓人所在之處，想必這個範圍內隨時可能出現光柱。本應是對天使造成重創的一擊，反而讓它有了這樣的攻擊機會。貓人自嘲的微微齜牙，隨即沒了動作。

地面出現微微的震動，天使緩緩將自己拔出地面，重新懸浮在離地數十厘米的空中，一邊發出「嘻嘻嘻嘻」的怪笑，一邊慢慢靠近已經沒了動靜的貓人，光翼上的小觸手如同預示勝利一般興奮地高速抽搐著。撕裂的半月形黑洞上緩緩浮現了一個眼睛的圖案，漸漸聚集起光亮，準備近距離施放可以將貓人完全蒸發的一擊。

然而下一秒，貓人的右爪已經嵌入了眼睛的圖案之中。原本已經沒了氣息的貓人此時正猙獰的笑着看着眼前的天使，可以看見貓人身上的傷口在這短短的數十秒間已經恢復了大半。

一聲野獸的咆哮。貓人驅動全身的力氣，將那眼睛連着無數的細小觸手，如同神經被撕裂般，從黑洞之中強行扯了出來。

月牙形的空洞中噴射出如同血液一般的白色光液，天使發出前所未有的悲鳴，持續許久后，漸漸微弱消失，同時，構成身體的光也像液體一樣，慢慢地融化滲進了大地，化為虛無。

光柱消失，貓人在空中輕易地空翻調整體勢落在地上，血紅的眼睛慢慢恢復了清澈，

艾爾瑪的名字再次湧上心頭，想要抬頭看去，卻因為體力不支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米斯特爾看了一眼倒地的貓人，繼而轉向了艾爾瑪，「今早，是你發現了梅爾的屍體吧，你知道，她為什麼會死在你的房門口嗎？」燭台的火苗劇烈地搖擺起來。「被萊特化成的使者攻擊時，她就在那裏，想必是想要在被女神懲罰前，向你坦白。她知道你不會原諒，還可能會憎恨她，即使如此，最後依然希望你能知道真相，不再受父母的擺佈，能夠獲得幸福。在婚禮之前，她相信，還為時不晚。」米斯特爾繼續說着，「親密如你們，梅爾身上的傷，你不會從來沒有發現過吧，尤其是，格瑞普出事的那段日子。確實是梅爾供出了你們相約的時間地點，但她真的背叛了你嗎，她的罪真的該被執行死刑嗎？」

艾爾瑪動搖了，為格瑞普主持公道，讓正義之焰洗凈世間的決意，不再堅定，她似乎開始質疑自己。畢竟，米斯特爾看到燃燒着的光團終於開始停滯，包裹着利維婭的兩個使者變得千瘡百孔，再生的速度遠遠趕不上大聖者的攻擊傷害，不時還能夠看到，利維婭的黑傘從裏面伸出，戳出一個個大洞。

是時候了。

米斯特爾放下了詩琴，從衣袋中拿出了一個閃著銀光的金屬物品，正是昨日在萊特的房間里撿到的哨笛，上面刻着「A&G」，與艾爾瑪畫中的別無二致。她轉頭向大聖者示意，對方顯然完全明白她的意圖，點頭回應。

米斯特爾舉起哨笛，遞到嘴邊，氣息穿過笛身，一瞬間，那如同鳥鳴的婉轉笛音，御風展翅，飛上了天際。恍然間，彷佛有晚風吹過，帶來了葡萄成熟的甜蜜香氣，碩果累累的綠色藤蔓前，一個黑髮少年，吹奏著蜜葡鎮古老的戀歌，向對面心愛的姑娘訴說着心意。「格…格瑞普…」艾爾瑪伸手向前呼喚著，鬆開了手中的燭台。話語中充滿了愛與哀傷，不復之前的冷漠和威嚴，這是真正屬於少女艾爾瑪的聲音。

半空中，一道黑影從白色使者的羽翼中衝出，撕開了一個巨大的豁口。黑色的裂口不斷擴大，直到夜色中不再有白色的身影，全被『引暗者』——菲利普帶來的黑暗所吞噬。高舉黑色陽傘的『蔽光者』利維婭，繼續上行，直直衝向了天空中碩大的太陽，身旁縈繞着低沉複雜的禱詞。那是菲利普正在吟唱，對女神奧博瑟瑞緹的祈求，雙手高舉著的聖典之上，強大的力量湧出。女神的兩件聖物互相呼應着，深深的夜色源源不斷地纏繞着，伸向撐開陽傘懸在空中的利維婭。傘面逐漸延伸，將利維婭整個包裹起來，如同巨大太陽中間的一個黑點。

黑點不斷擴大，巨日只剩下一個燃燒的圓環，光線暗了下來。巨日噴吐著巨焰，開始膨脹試圖擺脫遮蔽，然而已是徒勞，利維婭張開了那漆黑之翼——傘面化成的巨大的蝙蝠翅膀，黑暗降臨，幽深的天空中沒有一絲光亮。女神露弭萊的力量與此世的連接暫時被遮蔽了。

衰微的光團之中，悲傷、悔恨，各種情感如決堤的洪水湧入了艾爾瑪心中。戀歌彷佛也沾染了夜色，曲調中散發出哀傷與別離。艾爾瑪感到，吹奏著哨笛的格瑞普，正在向自己告別。眼淚奪眶而出，無法抑制，散落空中，如同珍珠，閃爍著淡淡的光澤。

米斯特爾緩緩放下哨笛，靜靜望着淚如泉湧的艾爾瑪。

自格瑞普遇害，心中就被迷霧籠罩的艾爾瑪，甚至無法為格瑞普的亡魂獻上淚水。死亡的震撼、失去摯愛的悲慟，加上真相的打擊、對背叛的猜疑，愧疚、自責、哀傷和絕望形成了深深的黑暗螺旋。尤其對純潔的艾爾瑪來說，這些負面的情感來的更為濃烈，卻找不到任何出口，只是一味地堆積。本身潔凈無任何邪念，而那超乎尋常的黑色情緒的深淵，卻可為女神露弭萊的力量提供源源不斷的食糧，不至溢出，這使得艾爾瑪成為了完美的降臨容器。碰巧，她擁有一個女神的遺物。

艾爾瑪的淚水仍在傾灑，星星點點，奔涌的情感都化為了這些晶瑩水珠，流淌了出來，她不再具備容器的資格了。光團如今已微若螢火，艾爾瑪身上卻開始發亮，曾被光之力眷顧的她，開始走向了光之使者的命運，這命運無人能夠逆轉。

一片黑暗之中，散發着淡淡光芒的艾爾瑪，低頭看向胸前，慈愛的祖母傳給她的遺物，雙手輕輕將那吊墜捧了起來，緩緩合攏。隨着清脆的一聲，吊墜的碎片從手中飛出，艾爾瑪的身體也隨之化成了無數光沙，飛散空中，在這無光的天穹下，猶如繁星。

米斯特爾來到了貓人身邊。由於衣物全部燒毀，覆蓋周身的絨毛再無遮掩，不但絲毫未被光芒灼燒，反而洗鍊得潔白如雪，在「星光」照耀下，熠熠生輝，甚至看不到任何傷口和血跡。這團南國之地罕見的「雪球」，正一上一下均勻舒緩地起伏着。

替貓人蓋上了自己的斗篷后，米斯特爾站起身，仰望着漫天的光沙，逐漸寂滅，低聲道：「以後，你的名字就叫幻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