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天上午接到朱正陽電話時，方晟正陪農技站技術員在大棚指導農戶進行苗木嫁接。

「我是朱正陽。下午趕緊到人事部門報到，就打這個號碼找我。」

「報到？報什麼到？」

「你真不知道？我還以為……」朱正陽似乎覺得他在裝佯，停頓一下說，「你已通過本次公務員招錄考試！快點來吧。」

「啊！」方晟呆住了。

一頭霧水趕往縣城途中，一位平時來往較密切的鎮幹事悄悄給他透露了一個細節：昨天下午本已通過一份入選名單，但沒多會兒突然撤回，一小時后再次開會通過新名單，據小道消息唯一變化就是撤下一位小領導的外甥，由方晟取而代之。

方晟迷惑了。

他也不清楚天上為何掉餡餅，左思右想不外乎兩個可能：

一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或許打招呼的太多，安排誰上都得罪人，索性都否決掉，讓毫無背景的自己撿個大便宜；

二是那位白警官出於愧疚暗中幫忙，不過方晟認為可能性不大，這可不是鬧着玩的，別說小小警官，就是公安局長出面都未必能搞定，況且白翎誤抓自己純粹出於辦案需要，如果一點小瑕疵要賣這麼大人情，以後警察別辦案了。

到了地方辦理了相關手續，方晟得知自己被分配到三灘鎮經濟發展辦公室，這是考慮方晟熟悉那邊基本情況就近分配，也符合此次定向到偏遠地區的招錄原則。

方晟頗為滿意，見辦公室沒其他人便邀請朱正陽吃飯，那天面試被白翎抓上警車后，朱正陽作為領隊挺身交涉無果，毅然陪他到治安處作證。方晟一直想找個機會表達謝意。

而朱正陽正想摸摸他的底細，爽快答應。

出了人事部門，趁著興頭先打電話給父親報告喜訊，方池宗樂得合不攏嘴，連聲說值得高興，接下來便絮絮叨叨叮囑一些注意細節。

等到下班時間，方晟提前到川菜館點好酒菜，沒多會兒朱正陽便帶了幾位朋友過來——年輕人容易打成一片，說說笑笑好不愜意。

閑聊完熱點話題，朱正陽仔細詢問三灘鎮相關情況，細緻到每個數據都逐一核實。方晟絕大多數時間泡在方塘村，對鎮上的情況不算很了解，被他問得滿頭大汗。

朋友們不解地說朱正陽盤問得比一把手還嚴吶。

朱正陽笑而不語，不多解釋。

酒至半酣方晟出了趟洗手間，回包廂時迎面與一位高挑秀美，皮膚白皙似雪的女孩碰了個正。

「趙堯堯！」方晟吃驚道，「你也參加飯局？」

「晚上加班，領導安排在這兒吃個便飯，」她語氣清冷淡然，「下午來報到了？」

「請縣裏幾位朋友喝酒……」方晟略略說明了一下，尤其強調被抓那天朱正陽至始至終陪在身邊。

兩人正站在走廊說話，朱正陽也出了包廂，他仗着酒意叫道：

「是不是女朋友啊？來喝杯酒！」

趙堯堯蹙眉回頭，與朱正陽四目交錯。

「呃……不好意思……」朱正陽頓時認出是大院最高傲的公主。

方晟連忙介紹道：「這位是人事部門朱幹事，就是剛才提到的；這位是……校友，趙堯堯。」

趙堯堯微微頜首，突然道：「我進去敬一下你的朋友。」

見方晟陪亭亭玉立、孤芳似蓮的趙堯堯進來，酒桌上年輕人眼鏡碎了一地！

誰不認識宣傳部理論科趙堯堯？

聽說縣裏陳副負責人的兒子當眾捧花下跪求婚，她接了轉手就扔進了垃圾箱！

她居然出面幫方晟敬酒！

直到她敬完一圈酒離去，大家還沒從驚愕中反應過來，緊接着目光齊唰唰掃向方晟。

「是女朋友的……舍友……」方晟費勁地解釋道，他也沒鬧清趙堯堯敬酒的原因。

女孩子的心思煞是難猜，尤其象趙堯堯這樣惜字如金的女孩。

第二天上午方晟坐中巴車回三灘鎮組織辦公室報到，政辦胡主任的態度比以前明顯不同，從他進門起一直滿臉笑容，還親切地陪着方晟來到經發辦，介紹給王主任。

王主任已經五十七歲，離退休一步之遙，雄心壯志早已經磨滅，如今就是混日子，因此對方晟還算不錯，不僅工作上給予指點，還明裏暗裏點撥鎮領導之間的關係，提醒他別捲入複雜的派別爭鬥。

三灘鎮是海濱小鎮，主要產業就是捕撈和海水養殖，工業企業少得可憐，經發辦工作量也相對輕鬆很多，無非匯總各種工業統計表和工作彙報材料，年底制定下年度的經濟發展預算計劃。

這意味着如果想碌碌無為混個舒服，每個月工作三四天就能完成任務，其他時間盡可以隨意揮霍。

然而這不是方晟想要的生活。

之前一年大學生村官的經歷，使他能以務實、平常心思考人生。

通過朝夕相處，方晟對貧困村民產生了特殊的感情，內心產生幫助基層特別是偏遠農村擺脫貧困的強烈渴望。

他覺得通過自己的努力讓老百姓真正得到實惠才是最有價值、最有意義的事，而要實現這個理想，需要腳踏實地一步步從細節做起。

那天晚上朱正陽一步步追問讓方晟觸動很大，本以為自己紮根在農村，對農業經濟和發展有足夠發言權，不料被朱正陽詰問得啞口無言。

這說明自己不能滿足於坐在電腦面前匯總報表、做表面文章，要摸清數據背後的真相，切實掌握最原始的資料。

因此從上班第一天起，方晟就翻出歷年檔案潛心研究，每周至少有兩天時間到鎮上各個企業調研，找財務人員、一線工人聊天，三個月里基本將投資額一百萬元以上的魚塘、養殖場跑了一遍。

第四個月的某一天，朱正陽在酒桌上仔細盤問三灘鎮情況的謎團終於解開：在新一輪人事調整中，胡主任受到提拔，朱正陽空降到三灘鎮任副主任主持工作！

無須細問，方晟略一琢磨就明白朱正陽空降的目的：

他在鄉鎮四年了，還是個普通職務，沒背景沒後台靠熬資歷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唯有主動申請支農支貧，空降到偏遠落後鄉鎮解決待遇問題。

主任雖然級別不高，但由於其地位的重要性，一般來說如果就地提拔都會優先考慮，樂觀的話四至五年沒準能弄個副領導。

只能說朱正陽走了一步破釜沉舟的硬棋。

側面證明一個血淋淋的事實：在縣城沒有關係，幹得再好也沒用。

大概志趣相投，方晟與朱正陽很談得來。

早晚同進同出，白天一起走訪企業，了解第一手翔實的資料。

晚上則在一起興緻勃勃探討如何引進外來投資，挖掘海洋和漁業資源振興三灘鎮經濟。

一天傍晚兩人騎着自行車從振峰紫菜廠回來，剛準備進食堂，遠處急馳而來一輛紅色本田，正好停在兩人面前，降下車窗，竟然是趙堯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