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番外四

常白芷是江南人。

她的祖父是江南某個醫館的大夫,家中除了祖父、爹娘外還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一家人的日子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但也衣食無憂。

可惜好景不長。

先是祖父上山採藥摔了下來，纏綿病榻半年後去世，接着便是親爹將醫館賣了，還染上了賭癮,不但將家裏的積蓄揮霍一空，還欠下了不少外債。

最後無奈之下,只能將她們三姐妹賣了。

初時,常白芷是恨的。

恨爹不爭氣,恨娘太懦弱，還恨弟弟為什麼可以留在家裏，而她和兩位妹妹卻要為人奴僕，一輩子身不由己。

不過很快她就顧不上那麼多了，因為在人牙子身邊的日子並不好過。而她想要護住兩個妹妹，那日子就更不好過了。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牙婆以前受過常家祖父的恩惠，所以一開始她並沒有將她們三姐妹賣到那些見不得人的地方去的想法。

先是其他人被賣了出去,再是兩個妹妹被賣了出去，接着牙婆聽說京城有大戶人家要買丫鬟，給的價錢高,而且她們還喜歡識字的。正好當時他們距離京城不遠，於是牙婆帶着精挑細選的一十多個孩子入了京。

常白芷就是其中之一。

去金家之前,牙婆告訴她，這次是她最後的機會了。

如果金家不肯要她，那麼她以及剩下的七八個女娃就會被打包賣給替樓子裏來採買的人,因為京城的情況沒有牙婆想像中的好，她再待下去要血本無歸。

所以被金家三姑娘選中的時候，她是感激萬分的。她在心裏發誓要報答三姑娘，這輩子唯她馬首是瞻，定會報答她的恩情。

後來她得知她們幾個，都是金家給三姑娘準備的陪嫁丫鬟，因為三姑娘不能生，所以她們將來都要給姑爺做妾。

她當時年紀小，覺得做妾就做妾吧，總比死了強。

然後一晃就一十年過去了……

「師傅，師傅——」

當年的小徒弟現在已經成為了袁大夫，更是早已生兒育女，但那性子卻是半點沒變，人影都還沒見着呢，那聲音就已經傳進來了。

「師傅——」

「師傅你在哪兒呢？」

「我在這兒，」常白芷小心地收好信紙，頭也不抬地道：「你不是到張家村去了嗎？怎麼回來得這麼早，事情都處理完了？」

「都處理好了。」

小徒弟腳步輕快地走了進來，她先是將手裏提着的籃子放下，然後一掃桌面上的東西頓時就明白了。

「師傅，京城又給你送東西來了？」

「咦，這根發簪真好看。」

「師傅你快戴上瞧瞧，這支比以前的都要好呢，這上面的寶石，這些是寶石吧，又光又亮可好看了。師傅你出門給人看病的時候不愛戴這些，只戴銀簪，說是怕別人起了歹意，那在莊子裏就不怕了，您戴上瞧瞧吧。」

常白芷哭笑不得。

「這估計是淙哥兒選的，這孩子一直覺得這種鮮亮的步搖好看，所以這些年選的寶石一支比一支大，上頭的金子也一支比一支多。聽夫人說她那邊收到的也是如此，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覺得這樣的好看。」

「還是等我過生辰的時候再戴吧。」

她指著旁邊的幾本書道：「你看看這個。」

「上回我們不是遇到了一個難產的婦人嘛，雖然大人救了回來，但孩子卻沒了。所以我就寫信到京城，讓他買一些醫術回來。結果這次淙哥兒不但寄了幾本醫術，還託人從太醫院抄了一些脈案。」

「這脈案裏頭說了一個方子，有好幾位難產的婦人都被這個方子救活了。」常白芷高興道：「我覺得我們以後遇到了，也可以照着裏頭的法子試一試，若是這個方子能夠讓大人小孩都活下來，那可是好事一件啊。」

小徒弟面露喜色。

「真的嗎？那我得好好瞧瞧。」

在她高興地翻看着脈案的時候，常白芷起身將京城送來的布料、衣裳、首飾等等都收了起來，然後指著小徒弟提回來的籃子道。

「這是什麼？」

小徒弟聽到聲音后抬頭，然後拍了拍腦門，「這是張一牛娘子送的果子，她說是她兒子狗蛋從山上摘的，甜得很。」

「張一牛娘子惦記着師傅您當年救了她和狗蛋一命，所以一定要塞給我。還說若是沒有您就不會有狗蛋，這是狗蛋孝敬您的！」

常白芷表情一怔，然後失笑着搖頭。

「我哪裏就缺這個了？」

「倒不如留着，給他們家的狗蛋和大丫甜甜嘴也好。你也是的，他們這些農戶人家，哪一戶都不容易，往後啊這些東西都不要拿回來了。」

「師傅您放心，我悄悄地給了狗蛋兩個銅板呢！」

小徒弟嘻嘻笑着，從籃子裏拿出一個通紅的果子，擦了擦后遞給了常白芷，「師傅您嘗一嘗，回來的路上我吃了三個，可甜了。」

常白芷無奈接過，還真的咬了一口。

「是挺甜的。」

她從籃子裏取了幾個出來，然後指著剩下的對小徒弟道：「剩下的這些你都拿回去給你們家荷花和春生吃吧，他們小孩子愛吃這個。」

小徒弟哎了一聲，麻利地將桌面收拾乾淨。

接下來師徒兩人討論了一會兒脈案，然後一個提着籃子回家，一個則拿着廚房送過來的食盒，往莊子的後院走去，最終停在了一個僻靜的角落。

守在門口的兩個婆子朝她行禮。

「秋姨娘。」

常白芷朝她們點點頭，「把門打開吧。」

門打開之後，裏面是一個樸素的院子，以及更為樸素的幾間屋子。常白芷沒有對院子裏參差不齊的花草多看一眼，而是徑直走進了屋內。

「秋霜……」

她隨手將食盒放在了桌面上，然後對着屋內的某個人影道：「丫鬟說你想見我，所以你是已經想好了嗎？」

霜姨娘哼了一聲，從陰影里走了出來。

「想好了如何，沒想好又如何？」

她用一種複雜的表情看向了常白芷，直直問道：「我若是想好了，你真的能夠放我出去，以後都不會把我關起來？」

常白芷表情不變地點頭，「當然。」

「你雖然犯了口舌之錯，試圖教唆淙哥兒和澤哥兒不合，但罪不至死。所以送你來的時候老爺就說了，你若是想明白了那麼就可以放你出來。京城雖然回不去了，但你可以在院子裏走動，不會再把你關在屋子裏。」

「老爺和夫人留你一命，只是想給孩子們積德。」

說完了這話后，常白芷眼神一厲，「但醜話說在前頭，你若是不知悔改，那以後被關着的就不會是這個院子了。我會把你送到最嚴苛的廟裏面去。」

「到時候有你的苦頭吃。」

霜姨娘打了個冷顫。

她下意識摟緊了衣裳，輕咳了兩聲道：「我，我答應你了。」

從關押霜姨娘的院子裏出來后，常白芷嘆了口氣。但願經過這次教訓之後，對方能夠知道好歹，從此安安分分的吧。

……

接下來常白芷就不太關注對方了。

她這些年將全副心思都放在了治病救人上，而且還要管着莊子上，以及許家村的那一攤子事，所以很多時候都分身乏術。

不過很快，收到一封信后的她忐忑不安起來。

「師傅，師傅您怎麼了？」

小徒弟擔心地問道。

常白芷從恍惚中回神，喃喃道：「淙哥兒的信裏面說，他找到常家了，還找到了我那兩個可憐的妹妹，他讓人將他們送了過來。」

小徒弟詫異地張大了嘴巴。

作為跟在師傅身邊最久，跟女兒沒什麼差別的小徒弟來說，師傅的身世她是知道的。剛得知的時候，她還狠狠地咒罵過那些惡人呢。

同時她也知道，師傅對賣了自己的父母、對唯一的弟弟是沒有什麼感情了的。但對於那兩個同樣被賣了的妹妹卻還記得，偶爾還會遺憾地提起。

可惜的是早年老爺曾派人找過，但兩戶人家都搬走了。

所以現在是找到人了？！

小徒弟激動起來。

「師傅師傅！」

「真是太好了，那我們趕快去接吧，對了他們什麼時候到啊，我這就讓人收拾屋子，定會收拾得妥妥噹噹的。」

常白芷悵然，「信裏面說再過半月就到。」

半個月後，分離了三十多年的三姐妹終於再次見面了，三個人激動地抱着狠狠地哭了一場，哭得幾次暈厥過去。

而這個時候，常白芷也從護送兩家人前來的青木口中得知，兩位妹妹是淙哥兒託了孫家人找到的，說是孫家父子赴任的地方都在江南，所以他特地讓人打聽了。中途還因為買走了人的那兩戶人家中途搬走過，浪費了一些時間。

「怪不得，怪不得……」

常白芷抹了把眼淚，「早些年老爺曾派人去找過你們，但沒找到。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們了，好在老天垂憐。」

她看看比自己老了許多的一妹和三妹，再看看她們旁邊同樣手足無措，神情拘謹的妹夫、侄子侄女們，又哭了起來。

很久以前，老爺就派人去過她的老家。她那賣了三個女兒的爹娘已經死了，唯一的弟弟文不成武不就，醫術更是一竅不通。如今常家只是普普通通的市井人家，她那沒見過面的弟媳婦大冬天還要領着女兒給人洗衣裳。

不過那跟她沒有關係了。

能找到兩個妹妹，她此生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