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相逢不相識

一 相逢不相識

「年輕的朋友們,今天來相會,盪起小船兒,暖風輕輕吹……」

伴隨着歌聲,陳婷婷輕快地走進黃河市政府招待所,一件雪白的的確良襯衫襯托着她略顯單薄的身體,下擺收進軍綠色直筒長褲,足蹬一雙絨布偏帶鞋,斜挎軍綠色帆布包,遠遠看去,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飄過院子,清麗而淡雅。她信步走着,一根長長的辮子在胸前晃來晃去,櫻桃小嘴微微閉合,跟着大喇叭里的歌聲輕輕哼著,臉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陳婷婷!」一個威嚴的女聲突然響起,彷彿輕快的歌聲中加入一個刺耳的變調。

「你這像什麼樣子,走路就好好走路,又唱又跳的,把這當什麼地方了?這裏是國營單位,不是你賣弄風騷、招蜂引蝶的地方,多少人想進來都進不來,你倒好,才上了幾天班就不知天高地厚,你眼裏還有沒有別人?」

一個打扮得體,身材高挑的中年女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冒了出來,站在招待所東側的辦公樓門口,雙手叉腰,眉毛上挑,朝着陳婷婷一陣怒吼。

「你這是仗了誰的勢,如此目中無人,見了領導連句話都沒有,你當這裏是你家茅房嗎?你不就憑着有幾分姿色才進來的嗎!我告訴你,這裏是工作的地方,不是讓你來耍浪的……」

「……誰不知道你是個不會下蛋的母雞,家裏混不下去了,跑到這裏來撒野,瞧你那張狂樣,還真以為自己是文工團出來的?老天瞎了眼才會讓你這種人能領工資……」

說到這裏,女人不知道為何,朝着身後的辦公樓某個窗口瞟了一眼,又朝遠處幾個指指點點的人影怒瞪了幾眼,開始繼續發揮。

一連串咒罵像疾風驟雨般落在陳婷婷身上,剛才還意氣風發的陳婷婷瞬間就驚呆了,她從來沒想過面臨這種情況,在她的世界裏,雖然不是人人和善,但也不至於如此不堪。這些罵人的話並沒有特別骯髒的字眼,但惡毒程度超出了她的理解範圍,到後面,她已經聽不見這個女人在說什麼,任憑一盆盆髒水潑在自己身上,卻沒有憤怒,而是呆住了,不敢置信。

過了很久很久,屈辱感才像潮水般襲來,充滿了整個胸膛,整個人像要爆炸了一般,站在那裏輕輕顫抖,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發不出來,淚水一顆一顆從眼眶裏跌落,但她不知道自己在流淚,她22年的人生中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就靜靜站在那裏,像一隻綿羊,默默承受着鞭子不停地抽打。

「這是怎麼了?」一個溫和的男聲突然響起,打斷了女人的怒罵。

女人聞聲回頭望去,卻是一個年輕的男人,站在不遠處,看情形是剛從迎賓樓那邊而來,正好路過。男人看了看傻傻站在旁邊抹着眼淚的年輕女子,又看看中年女人,眼神中露出詢問的神色。

「喲,原來是夏同志啊,您怎麼跑這裏來了?沒啥事,唉,你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天老大,他老二,都給學壞了。我這是當面給提點幾句,要不是客房部的職工,我還懶的管呢。」

「你認識我?」這位被中年女人稱為夏同志的男人有點驚訝地問著。

「瞧您說的,您一來我們王經理就給大家都通知了,我是客房部的負責人,我叫楊翠花,您有啥需要就直接說,保證讓您滿意。」

「哦,王經理啊,他這人,可真有意思。對了,你負責客房部是吧,正好有事找你幫忙,房子裏好像有蟲子,我沒找到樓層服務員,

所以出來看看。」

對於這樣一個明顯的謊言,楊翠花臉上居然露出十分慚愧的神色,她先對夏同志點點頭,然後轉過去朝陳婷婷怒斥道:

「還站在那裏幹啥?聽不見嗎?趕緊去找殺蟲劑,再把306號房徹底打掃一遍,毛巾、浴巾、拖鞋、床單、枕套、沙發墊,全部換掉,對了,還有窗帘,拆下來換洗。」

她對站在那裏哽咽的陳婷婷安排完工作,又轉過頭來對夏同志說:

「不好意思,這會正是換班的時間,估計樓層那小……服務員提前溜了,我回頭就收拾她。」

說完看到陳婷婷還站在那裏發獃,突然又暴喝一聲:

「陳婷婷!耳朵聾了咋地?傻站着幹啥?還不快去!」

陳婷婷渾身一抖,不過這次是對女人暴喝的正常反應。她經過長時間的情緒調整,終於從發懵、屈辱狀態進化為憤懣狀態。楊翠花和夏同志對話的後半截她都聽見了,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她不想這麼屈辱地離開,但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擊。

「陳婷婷同志,那就麻煩你了。」那位夏同志轉過身來,面對着陳婷婷,聲音溫和而有禮。

「不……不麻煩!」

陳婷婷發出蚊子般大小的聲音,估計只有她自己能聽見,快速轉過身去,腳下一個踉蹌,鬼使神差般向客房部走去。

「楊主任,讓你費心了,你這客房部主任服務很細心啊,都知道我住在哪個房間。」

看陳婷婷離開,夏同志回過頭對楊翠花說道:

「我剛到這沒幾天,可能要住一段時間,想到處轉轉,能幫我推薦一下周邊有什麼景點嗎?」

「這,這好辦。」

楊翠花聽夏同志說自己知道他住哪個房間,知道說漏了嘴,有點尷尬地說:

「我們經營部正在準備一個黃河市旅遊景點的小冊子,回頭我去問問,完了找一份給您送過去。」

「那太好了,楊主任果然能力出眾,心細如髮。再見,再見。」

說着,揮揮手,施施然向招待所大門外走去。

楊翠花連忙也舉手揮了幾下,嘴裏說着「客氣客氣」,聽他說自己能力出眾,心細如髮,明明是表揚的話,卻總感覺有另一層意思。她楞楞地站在那裏,琢磨著今天這件事,突然身後又響起一個人的聲音。

「怎麼?夏雨來幹啥?」

楊翠花回頭一看來人,拍著自己胸口說:

「嚇我一跳!能不能不要搞這種鬼點子,會嚇死人的。」

「我問你夏雨來幹啥?別在這胡說八道。」那人不動神色,望着夏雨消失的方向,淡淡的說。

「哼!你們男人,都一個樣。見了好的,就把老的撇在一邊。」楊翠花悻悻地說着,語調陰陽怪氣。

「姓夏的來幹啥?我告訴你,跟你姓王的打一個主意。」

「別胡說,夏雨可是你我能惹得起的……既然這樣,你想辦法把陳婷婷調成夜班。」姓王的男人沉吟著說道。

「這,這不合規矩,都是三班倒,怎麼能讓她一直上夜班?這個姓夏的這麼厲害?看他年齡也不大啊,有點稀奇古怪的,父母是高幹吧?專員?」

好奇是女人的天性,楊翠花一臉探究的表情,一串探究的問題。

「那是你的事,不行就一個白班兩個夜班。」男人口氣不容置疑,並不回答楊翠花後面的問題。

「這沒問題。」楊翠花聽男人這麼說,鬆口氣,接着又問:

「那姓夏的到底什麼來頭?」

「少管閑事!」男人言簡意賅。

「王為仁,你別欺人太甚!我這還不是為了你!」女人怒氣沖沖地抱怨著。

男人警惕地朝周圍看看,輕輕吐出三個字。

「什麼!」女人差點驚叫出聲,趕緊用手捂住自己嘴巴,一臉的不可思議,喃喃說道:

「居然是她,難怪!難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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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幾度黃河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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