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遊戲一十四
惡魔們的傳訊是否會在遠方掀起一點小小的波瀾，此刻尚不得而知。
但努不利達顯然沒滿足於一個小小的壞主意，他在裝模作樣的畫了幾天地圖后，選了個好日子，施施然離開別墅，走到了街上。
道路上空蕩蕩的，沒有行人。努不利達的視線轉悠了一圈，落在了奇特的交通工具上。
他走近了它，嶄新到好似從未被使用過的交通工具緊閉車門，銀白色的外殼在光照下清晰映照出努不利達的身影。
努不利達低聲念了句魔咒，視線穿透外殼，複雜的內部機械構造映入視線，
最下方裝載着輪胎，由鏈條連接，而在機械的內部，無數齒輪和鏈條連接在驅動機上。
努不利達皺起了眉，惡魔數千年的流浪為他們提供了開闊的眼界，他曾見過人類王國無比奢華的運載工具，也曾見過矮人王國尚未分崩離析前精巧絕倫的矮人工藝。
但努不利達確定，他沒見過這種構造的驅動機。
不是大科學家們在百來年前研發的蒸汽式驅動機，也不是矮人王國曾風靡整個大陸的機械式驅動機，努不利達無法理解它的動力裝置。
「你在看什麼？」
努不利達的思索被打斷了，他側頭看向說話人，亂糟糟的頭髮、獸皮、背簍，他得出結論：這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王國居民。
沒有威脅，努不利達金黃色的豎瞳收縮了下，恢復正常：「我在看這個奇怪的……東西。」
鑄看了眼那輛交通工具，友善的提醒對方：「那你最好離它遠一點。」
努不利達佯裝驚訝：「為什麼？」
「安迪蘇不喜歡我們碰它，他老是擔心我們把它弄壞了。」
安迪蘇……這個詞在努不利達腦海里轉悠了兩圈，浮出了矮人的模樣。
「所以你們就這樣閑置了它？」
身為惡魔的天性，讓努不利達習慣性的挑撥離間：「這是屬於王國的財產吧，為什麼要因為外來種族而讓出你們天經地義的權利呢？」
鑄楞了兩秒。
努不利達蠱惑般道：「你不想坐上去嗎？」他伸手敲了敲金屬，發出清脆的聲響：「我打賭它跑起來一定又快又穩。」
鑄開始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對方的反應讓努不利達意識到，他的蠱惑似乎出了點小小的岔子。
「外來人？」鑄道：「王國沒有外來人，只有陛下的子民。」
「我們之所以不用它，是因為這裏根本用不上它。」鑄伸手比劃了下：「整座城才這麼大，從城門走到城尾也不過十分鐘，它根本跑不開。」
努不利達被他說的啞口無言，而對方沒給他繼續發揮的機會。
鑄抬頭看了眼天色，急匆匆的結束了對話：「我要去幫安迪蘇的忙了，下次見。」
努不利達目送他急匆匆的朝廣場跑去，跟了上去。
道路兩旁其實有些店面，但在連交易行為都沒出現的王國之中，它們只能被閑置了。
相比一路走來的空曠，廣場更熱鬧些，因為倉庫和工廠都在這裏，一部分的人在此忙碌。
倉庫的佔地面積不小，人群穿流其中，將儲備物資分門別類的擺放。
黑血石作為重要物資，擺滿了整整一格的空間，而除此之外，比較顯眼的就是npc從聚集地裏帶回來的各種垃圾了，它們作為雜物佔據了滿滿一格，相比這兩者，食物、工具和武器的儲存數量反而不那麼讓人驚訝。
努不利達在倉庫門口旁觀了半天，也沒人搭理他，自感無趣的轉身去了隔壁。
工廠里的機械聲轟隆隆的運轉着，機械遍佈了整個房子，努不利達如入無人之境般在工廠內部走過——這裏壓根沒人看守。
他熟悉這些鑄造風格，那是矮人的手藝，顯然之前哲說，矮人帶來了矮人文明這句話絕非虛言。
他走過那群龐大的機械，推開了工廠最裏面的那扇門。
藍色的光映入眼眶，努不利達險些一個滑步直接退出房間，所幸他緊接着意識到了房間里還有其他人，這及時阻止了他的下一步行為。
哐當哐當的鎚子聲不絕於耳，安迪蘇·金和一群人類在爐子前掄錘。
察覺到門口的動靜，安迪蘇·金停下動作，扭頭看了眼，見是努不利達，拎着鎚子朝他走了過來。
「卑劣的惡魔，滾出我的工廠。」他氣勢洶洶道：「你休想在這裏搗亂。」
敲打聲接二連三的停了下來，人類朝他們投來視線。
「我只是來參觀一下。」努不利達跟矮人保持距離，朝爐子的方向投去視線，看到了幾個未成形的胚胎。
努不利達：「你在教他們鑄造？」
「我們在為安迪蘇先生打下手。」方才跟努不利達見過一面的鑄道。
安迪蘇·金執拗的重複道：「這裏不歡迎你。」
「小矮子，我們什麼時候聊一聊？」努不利達沒把矮人的話放在眼裏，輕佻道：「我總覺得你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東西。」
安迪蘇·金回頭看向鑄：「鑄，給我拿塊黑血石過來。」
鑄沒動，他對努不利達道：「你打擾到我們幹活了。」
努不利達靠着門，仰頭道：「然後呢？」
「這是不對的。」
「我覺得這沒什麼問題。」努不利達得意洋洋道：「我跟小矮子聊會天，敘敘舊……」
鑄打斷了他的話：「國王不會喜歡你這麼做的。」
那關我鳥事？努不利達想，他不喜歡，那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危機感尖銳扎入大腦，求生本能讓努不利達往後一退，帶上了門。
危機感稍稍減弱，籠罩着他的危機感瞬間消失了。
是那個……從沒出現在人前的怪物。
努不利達環顧四周，自動運行的機械一板一眼的遵守着設定，一切有序運行着，沒有任何異常。
「國王不會喜歡我這麼做」，所以觸發對方行動的關鍵詞是國王？
努不利達對這群無形的被雇傭者充滿了好奇，他確信他從未在大陸上聽到過這樣一個種族，當然考慮到他也從未聽說過能在神隕之地活下來的種族這一點，或許這兩者來自於同一個世界？
所以他們對此一無所知。
努不利達離開工廠，環顧廣場，目光落在了城市正中心的宏偉建築上。
他見到過比這更宏偉更震撼人心的教堂——在眾所皆知神只已經全部隕落的現在，仍有部分種族和人類王國因為被「不可言之物」所蠱惑，建立起超乎想像的傳教所，為它們傳教。
但這個王國的教堂，大門緊閉，顯然沒人在此舉行過宗教活動。
努不利達剛從死神手裏逃生，但現在，他又盯上了那個一看就具有特殊意義的教堂——他可沒忘記那位邪惡的國王就是推開了教堂門，然後創造了這群人類。
一個惡魔很難忍受誘惑，更何況，這個教堂甚至無人把守。
努不利達哼著小曲，朝教堂走去，並做好了隨時一個連滾帶爬從死神鐮刀下逃命的準備。
但一直到他走到教堂前，死亡危險也沒有降臨。
他伸手觸碰到了教堂的門，冰冷的觸感隨之傳來。
努不利達興緻勃勃的加大手上力道，大門紋絲未動，他再度加大力道……
一直到努不利達力竭，那扇門也沒有任何變化，它堅固的像是這個建築的一部分，而不是一扇可以被推開的門。
但考慮到努不利達作為惡魔的身體素質，就算這是一堵牆，也該被他推倒了。
努不利達收回手，繞着教堂轉悠了兩圈，這裏摸摸那裏按按，甚至還企圖去夠到教堂上方的窗戶，行蹤鬼祟到可疑。
「努不利達？」
努不利達手上的動作一頓，狀若無事的收回手，轉身看向身後的黃。
黃上前兩步拽着他朝另一個方向走去，邊走邊道：「既然你出來了，那等會東西你直接領回去吧，也省得其他人再跑一趟給你們送過去。」
東西？什麼東西？
努不利達被他拽到了廣場的另一面，圓形的會議廳前排著幾個隊伍，而隊伍盡頭擺着木框，木框裏裝的滿滿的，甚至在框上堆成了一個小山峰。
努不利達被強行塞到了某個隊伍的最後方，隊伍前進的飛快，他身後還有人陸陸續續的趕過來，繼續延長隊伍。
哲將手上的東西遞給前一個人，目光落在努不利達身上，平靜道：「努不利達，十三個小惡魔，對吧？」
「現在只有十二個了。」
哲往木頭上雕刻的骨刃一頓，詢問努不利達：「還有一個怎麼了？」
「死了。」
「怎麼死的？」
「被國王雇傭的那些怪物弄死的，當然如果你們王國還有其他能隱形殺人的物種的話，那或許是其他人。」
「不是你們王國，」
哲一邊刻下小惡魔的數量，一邊糾正他：「是我們王國，你們是王國中的一員，你應該記住這一點。」
「你們應當珍惜你們的生命，就如同珍惜國王的財產。」
努不利達再度肯定那個結論：那位國王是他所見過最為邪惡的存在，至少他從未見過擁有自由意志的智慧生物會如此發自內心的擁護另一個人——當然，神只除外。
不過，神只本身就是邪惡的另一個代名詞，所以那位國王無比邪惡這一點顯然毋庸置疑。
哲記錄完人數和領取人努不利達的名字，才從木框內拿出肉、果實，這些堆滿了一整個小木框。
哲把它遞給了努不利達。
「這是你們今日份的食物。」哲提醒對方：「明天來的時候，記得帶上木框，它是公共財產，需要返還。」
努不利達看了眼框裏堆滿的食物，又看了看哲面前一大筐的食物，貪婪的試圖討價還價：「太少了，我們可是有十二個惡魔呢。」
「不勞作者不得食。」哲輕描淡寫道：「這是最低標準的物資分配——看在你們還要繪製地圖的份上，如果你們想要更多的食物，那就出門勞動。」
哲看了眼努不利達身後越排越長的隊伍，提醒對方：「你停留的時間太長了。」
努不利達拎着木框思考了兩秒出手搶走食物的下場，方才尖銳的危機感仍隱隱作痛，提醒着他下場。
他識趣的轉身離開了隊伍。
努不利達逆着人群朝城外走去，在路過熟悉的別墅時，隨手將木框扔進了院子，堆滿的東西從木框中灑落，掉了一地。
屋內響起幾聲懶洋洋的對話。
「努不利達丟了什麼垃圾進來？這裏又不是垃圾堆，怎麼什麼都往裏扔啊？」
「好像是生肉和果實？」
「哦，有人想吃這些嗎？」
「我又不是垃圾處理器。」
「那隨它去吧。」
院子裏散落的食物旁，有幾個紋絲未動的木框，裏面堆放着一模一樣的食物。
小惡魔是大陸上肉體強度最為出色的那一批生物，他們的消化系統跟人類不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什麼都能消化。
所以，他們獲取能量的途徑多種多樣，而他們的肉體強度足以儲存這些能量。
簡單來說，他們並不需要每日進食，即使在食物匱乏的情況下，也具有極高的抗餓能力。
一個失去家園，在大陸上流浪且名聲極差的種族，能活到現在，足以證明他們的生存能力與幾天不喝水就會死亡的人類有天壤之別的差距。
努不利達輕易出了城，城門口壓根就沒人把守。
他沿着大路朝前走，先路過了一片被開墾的農田，農田上有些綠芽探出了頭，星星點點的分佈在農田上。
努不利達看了眼，漠不關心的繼續前行。
他聽見了溪流的聲音，走出一段路后，腳下的道路漸漸消失，變成了被踩出來的小路，而小路則是沿着溪流前行的。
在河流中段，鋪設了一層漁網，銀色的小魚成群結隊的沿着河水前行，它們尚未在基因里傳承到對人類的恐懼，小魚毫髮無損的穿過了漁網，在魚群之後，才是一些等著吃小魚的大魚們。
大魚的種類繁多，形狀各異，努不利達一眼就看到了諸多熟悉的魚類。
有意思的是，對溫度、鹽分甚至是河流分佈位置各有要求的魚類，在此刻齊聚一堂，就好似這條溪流足以滿足不同的生存需求一般。
最前方的大魚被漁網截獲，塞滿了整張漁網，後方的魚群撞到了前方，意識到道路堵塞之後，居然一擺尾，換了個方向。
活生生上演着物種奇迹。
努不利達在這裏稍稍停頓了幾秒，欣賞完這一幕，才繼續前行，在河流下半段路旁，堆放着泥土和工具，擺放着一摞陶器。
而溪流在最後匯入了大海，努不利達注視着一望無垠的海面，憑藉着超越人類的視線，輕易看到了海平面下川流不息的另一個食物鏈。
小魚、大魚、深海魚在海面下捕食以及被捕食，他看到了些常年被高價懸賞的老熟人——它們對生存的環境要求極高，因為瀕臨滅絕，而往往處於大陸上最危險的絕地之中。
而現在，他在這裏，看到了無數身價不菲、瀕臨滅絕的魚類。
就它們現在的數量來說，瀕臨滅絕這個詞可能不太適合。
努不利達的視線在海底更深處搜尋，捕捉到了一抹金黃色，在余光中一閃而過。
努不利達的目光瞬間挪了過去，但很可惜，驚鴻一瞥后，對方完全消失在了他的視線內。
努不利達謹慎的朝後退了一步，保持跟海面的安全距離。
海下生物往往會因為特殊的深海環境而誕生出跟陸地生物截然不同的生態特徵。
比如說方才努不利達看到的那抹金黃色，就疑似大陸已經滅絕的海底霸主——杜多蘭，擬態水母類生物，劇毒，是目前已知毒性最強的生物，沒有之一。
它所在的海域，不可能存在其他魚類——因為杜多蘭在休眠狀態下會釋放一層自我保護的液體，那甚至稱不上是它的毒液，但這已經足以讓它所在的海域沒有生還者。
它的滅絕與智慧生物無關，黑暗時代毀滅了它。
但現在，努不利達懷疑，在他面前這片海面之下，生存着一隻杜蘭達，或者不止一隻。
當然常識上來說，一片海域不可能同時存在兩隻杜蘭達，地盤的衝突會讓它們進行激烈的搏鬥，直至決出勝者為止。
但既然這裏的奇迹已經多到足以讓人麻木，那麼一個小小的違反常識又算得上什麼呢？
努不利達轉身走進了森林。
片刻后他以更快的速度飛奔出了森林。
「艹，沒人跟我說，森林裏蹲了只亞熊啊。」
亞熊，大陸上已滅絕的物種之一，體型巨大，身體半金屬化，禁魔，尾巴是它最強大的武器，成年亞熊一尾巴下去，沒有生物能活着——龍族除外。
魔法側的智慧種族在它面前基本等於直面死亡——因為魔法對它無效，力量系的智慧物種，除去龍族之外，跟它一對一單挑，那等於找死。
它們之所以滅絕，原因也很簡單，它們的骨骼和皮毛是最好的鑄造材料，就算是現在，也依舊是最好的。
而他們唯一的弱點，漫長的幼年期為智慧生物創造了乘虛而入的機會，最終導致了它們徹底滅絕。
但現在，努不利達一進森林，還沒來得及觀察森林環境，就被對方守株待兔，撞了個正著。
對方的尾巴微微一晃，擦過一旁的樹木，高聳入雲的樹木咔嚓一聲，當場倒下。
努不利達哪敢逗留，轉身就跑，生怕下一秒就命殞當場。
但即使跑出了森林，他的心跳還是蹦躂的飛快——這源於頂級捕食者自帶的威懾。
父神在上，這究竟是個什麼人間地獄啊。
努不利達發出由衷的感嘆，一扭頭，看見領完食物的npc們扛着斧子和工具朝森林走來。
他幸災樂禍的目送他們走進森林，等了許久，也沒聽見來自人類的慘叫聲。
「黑夜快來臨了，你還不回去嗎？」拖着樹木從森林裏離開的樹在路過努不利達時問道。
努不利達注視着這個完好無損生還的人類，發自內心的感到疑惑：「森林裏有個體型龐大的野獸，你們遇到了嗎？」
樹拖着樹木邊走邊道：「你是說巨獸？」
他叮囑努不利達：「它很危險，如果你一個人進入森林的話，要小心點。」
說實話，我不覺得人數的增多能增加任何生還的可能，反正都是對方一尾巴的事情。
樹繼續道：「它不喜歡我們進入它的領地。」
所以，你們為什麼活着出來了？
「所以，你要避開它的領地。」
如果能刷問號，那現在努不利達的臉上應該刷滿了問號。
如果有人了解什麼叫做霸主級存在的話，或許會明白他此刻的疑惑。
對於這種生物而言，他們的領地往往超出想像，它所能抵達的捕食區域都能算作對方的領地，而眼前這個森林的面積可稱不上龐大。
避開它的領地？那不就是別進入這片森林的意思嗎？
樹不知曉努不利達在想什麼，他腳步輕快的走到了大路上，友好的跟努不利達告別。
留下努不利達一個惡魔在森林外懷疑人生。
我是惡魔，一個無比邪惡的種族，現在我對自己種族的邪惡程度產生了懷疑。
父神在上，什麼樣的邪惡生物，才能將那些早已滅絕的種族復活，改變它們的習性甚至生存要求，創造出這樣一個王國？
這一切超越了惡魔貧瘠的想像，以至於他甚至無法為這個王國、這個王國的國王找到除了邪惡之外的形容詞。
努不利達甚至能想像到，當這個王國不斷擴張，終於出現在大陸上的時候，這個世界會迎來什麼。
一隻杜多蘭就足以毀滅海底文明，在杜多蘭尚未滅絕的時代，所有海底王國都因為它的存在而無法得到進一步的發展——畢竟隨時會毀滅的文明可沒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來發展出璀璨的文明。
而大陸文明？燃燒的黑血石就足以摧毀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