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是好人

昨夜的風沒有刮來那些海盜的們喧囂。

可旅館頂樓那斷掉脖子的傢伙卻讓血腥味順著風的方向飄到了城鎮的街道上。

四位水手在昨晚過後便只剩下那位名叫「尼克」的傢伙——若不是他大半夜煙癮犯了恐怕也會一起交待在旅館里。

而在所有人都陷入恐慌的時候，山頂的教堂反倒是安靜得很，彷彿這件事與它關係不大。

「你不止是殺了他？」娜拉修女的眼睛沒有睜開，氣息有些紊亂像是昨夜並沒有休息好一樣。

「我以為你已經看見了一切......不，我沒有那麼無聊去殺死其他人。」影子有些吃驚于娜拉的錯誤猜測，她似乎是在懷疑另外兩位水手是影子擔心驚擾而一起殺死的，但事實卻並非她所想的那樣。

那傢伙在我前往旅館的時候就先行殺死了那兩位船員，我到場也只是幹掉了他而已。影子如實地告訴了坐在大廳長椅上的娜拉。

此時白天尚未完全蘇醒，小夏薇爾還美美地沉醉在夢鄉里，所以一人一影才敢在大廳里輕輕交談這些不該告訴夏薇爾的事情。

「原來是這樣嗎？昨夜我沒有睜開眼，這是我的疏忽......」

娜拉修女的話提醒了影子，此刻的她也沒有之前那種能夠看透一切的凜冽氣場，已然恢復那種慈愛的老嬤嬤形象了：她大概是很累了，長時間睜開那雙混沌的星辰眸觀察這個世界是一種極其瘋狂地自殘行為，不過在娜拉自己看來這樣做也只是在臨死前最後的瘋狂燃燒罷了。

「我嘗試把視野伸到那繁華的黃金港前......那裡離我們這太遠了，我好幾次也都是被阻斷在了大海之上——可即便是我沒有看到那裡，但我想斯昂城現在已經是呆著不少打著夏薇爾心思的傢伙了。」

娜拉修女輕輕嘆道，若只是想要她的命那麼娜拉大可信步走到那聖城雯蓮的贖罪牆上自裁，可那些傢伙分明是從自己老友那裡得知了夏薇爾的存在，那他們的目的便只會是那天真可愛的孩子了。

「娜拉修女，我其實一直都很好奇......你，還有小夏薇爾，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影子並沒有太多心思聽對方談及那斯昂城的情況，在夜裡它一直搜索著娜拉修女送給自己的記憶，但是裡面只是記錄了夏薇爾和娜拉離開聖城雯蓮之後的時光，並沒有影子真正想看到的東西——夏薇爾的過去。

就連娜拉自己的過去都無法看到......這真的便是娜拉修女你全部的記憶？

對方沒有回答，只是緊閉著眼慢慢呼吸。

影子先生，我只是不信任你罷了。在遇見你跟隨在夏薇爾身邊起，我便開始思考要不要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我那不堪回首的過去和夏薇爾那被我創造出的過去......殘忍且卑鄙，亦或者說是帶著些許壯烈的可悲？

「你是不願意告訴我嗎？」影子沉悶的聲響似乎是在抱怨，娜拉修女這段時間裡似乎一直在自我掙扎，於矛盾之中將夏薇爾託付給它一般。一半的信任而又一半的懷疑。

信任影子能帶給夏薇爾從未有過的自由，但也懷疑若是一切都告知給影子會不會帶來不可想象的後果。

「是的，因為那些記憶本就是無用且罪惡的......告訴你並沒有任何好處——它們不能拯救這本就和平的世界，但若是有心為之它們倒是能輕易地推翻整個世界。」

哦！真是令影子無比好奇，

到底是怎樣的記憶能夠推翻這個它所陌生的世界呢？

「我從來不是什麼好人，影子。」娜拉修女的話便說到這裡了，影子蠕動著像是在笑一般：它本就只是被那燈塔的光所吸引而路過此處，可沒想到能在這山頂的教堂里見到娜拉這般人物。

推翻世界？它才不在乎，影子本就只是想找到自己原本的主人罷了......就算娜拉和夏薇爾是何等邪惡的混蛋又怎樣？影子只是想呆在那沒有影子的女孩身邊，聽她說話與她同行——直到有一天夏薇爾不在需要它，或是影子不再需要夏薇爾。

但在這之前，任何想傷害到小夏薇爾的存在都是在與影子為敵。

「他們現在喚我魔女，以前又稱我為聖女......無數的魔女，無數的聖女，肢解開又組合，死亡后又重生。我有時也在思考，其實人類老老實實活在世上並沒有那麼多值得哭泣和悲傷的慘劇發生，可總是因為好奇而不斷破壞禁忌和規矩。」

娜拉在影子離開之時輕輕說道，像是在自言自語但又像是在認真講給它聽。

「你們很久以前不都是這樣了？憑藉著智慧，人類傲慢地贏得了整個大陸——可卻常常愚蠢到明知腳下是深淵卻仍然大步向前。」

迷幻的笑，影子從來不在乎「人類」怎麼想，因為它根本就跟「人」搭不上邊。

「很久以前？那是......多久呢？」

娜拉饒有興緻地問道，不過那道陰影卻一聲不吭地離開了大廳想，向著夏薇爾的房間涌去了。

無可奉告，一人一影之間互相地打探到最後仍然是一無所知，關於彼此的過去依舊密封在各自的記憶里，不為外人所知。

——

我為何存在？

影子自那王城在太陽底下陰影里誕生之後便一直詢問自己。

它從埃斯瓦爾帝國王城的雕像下離開，漫無目的地開始了環遊世界的旅程。

影子覺得自己曾經是有跟隨的主人的，不管是否有著高等智慧，即便自己曾經是一顆樹的影子那它也要找到那棵樹——它不是從黑暗裡直接誕生的，影子一直都是這樣想的。

可就算是從雄霸東部大陸的埃斯瓦爾帝國的領土上漫遊到在群雄爭霸的西部大陸上，從正大陸的中央版塊飄蕩到海洋上的各種群島，它都沒有見到任何缺失了影子的存在。

直到它被這座海島的燈塔指引到此處，見著了那位沒有影子的女孩：她不會是自己的主人，影子很清楚這一點，年僅十四歲的夏薇爾怎麼可能會是已經在世界上遊盪了數百年的它的主人？

可她背後空缺的空間是那麼的誘人，影子很喜歡跟在夏薇爾的背後——那是一種被需要的感覺，它很喜歡。

嫩芽需要雨水的滋潤，而孩子需要父母的關愛，身為陰影的它也同樣需要一位實體的存在。

這便是影子為什麼在那夜之後便決定留在她身邊的緣故，不需要任何人請求它留下影子也會義無反顧地陪在夏薇爾身邊。

「影子……你會做夢嗎？」夏薇爾醒來的第一句話便是詢問在窗邊曬著太陽的它。

「不，我不需要睡覺。」影子有些遺憾地回答。

夏薇爾顯然是被噩夢給折騰了，不然也不會醒來得如此疲憊，她看了眼牆上的掛鐘又是被自己的遲到給嚇清醒了連忙起身準備洗漱換衣，不過卻是被影子的話給叫住了：

「不必慌張，娜拉修女跟我說從今天起都不用再進行早禱了。」

怎麼了……娜拉奶奶為什麼會這樣決定？

夏薇爾沒有因此而高興，反倒是因為習以為常的事情被打破之後感到了不安和恐慌。

「她很累了，我想……也許後天，又也許一周后，如果放長點一個月也有可能，娜拉修女的時間已經少到我們隨時都要做好準備了。」

影子有些無奈地說到。

娜拉修女甚至連一直睜開那雙星辰眸的能力都沒有了，如今睜開兩小時她就得歇息大半天，看上去本就無比衰老的她也因為失去了往日的精力而看上去與入土之人沒什麼兩樣了。

「這樣嗎……那到時候影子先生你準備怎樣做呢？我記得奶奶有很多很多的仇人，到那天她死的時候他們肯定會很開心吧，我也不知道我該怎麼面對這樣的事實，雖然很久以前奶奶就這樣問過我……」

死亡是速朽的生命不可避免的，夏薇爾抬起頭看向窗外的光，像是剛剛發芽渴望陽光的小花，那綠色的頭髮便是她的枝葉：

「影子先生，到那時候你能跟我一起逃走嗎？」

「……夏薇爾，我在幫你找回你的影子以前都會在你身邊，一直都在。」

無論你去哪，也無論你面對的是什麼。

你在渴求我的跟隨，而我也同樣在期待著你的陪伴。

「那我們到時候就使勁跑吧？跑到奶奶的仇人抓不到我們，跑到影子先生你找到自己想要的人，跑到這海島的風再也吹不到我的身邊……」

夏薇爾微微笑著，像是得到了某種解脫，她很愛娜拉奶奶也很愛這座海島上的人們……但她相比之下更渴望那種以本我活著的人生。

她從來不是什麼乖乖女，而海島上的人們也從未歡迎過夏薇爾和娜拉這兩位不知來處的奇怪教徒——當虛偽碰上虛偽，只有一直艱難地扮演才能將這層關係一直維持下去。

「好。」

那到時候，就一起逃吧。

我的小夏薇爾，你的影子會跟在你的身後，讓你就跟真正的人類一般走在那陽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