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沙場秋點兵

第一章1 沙場秋點兵

金秋時節,本是瓜果飄香,豐收喜悅的時刻,這裏卻血氣沖雲霄,煞煙罩大地。無休止的擊鼓撞金、狂聲吶喊,一場野性的廝殺。兩軍對壘,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戰鼓聲震天地,叫喊聲驚林樾。展眼間,這邊陣營上死傷累累,眼見得已不堪一擊。一位年輕將領血染盔甲、雙目掣電,身騎戰馬、橫衝直闖,口中吼道:「大丈夫生於天地間,以戰死沙場為榮!何懼一死哉?多殺幾個胡虜,死亦何憾!」

殘餘將士士氣大振,齊道:「誓死殺胡虜!」揮動干戈,劍光閃動,如同一群發怒了的獅子,敵人成群地湧來,成群地倒下。將士豪氣干雲,幾千名敵兵竟對這不足百人的殘軍,心生俱意,不敢近前。持兵刃遠遠僵立,似若嚇破了膽的雄雞。

那胡軍將領高高坐在馬上,雙目冷冷放光,臉上現出陰森的笑意,忽然,厲聲喝道:「殲滅這起敗軍窮寇!滅了大宋,人人加官進爵!」群虜似找回了魂魄,一擁而上,前仆後繼,宋軍百十名勇士以死相抗,壯烈悲情感天地、泣鬼神。然終究寡不敵眾,一個個血浸戰袍、遍體鱗傷,相繼倒在這西疆的土地上。

胡軍將領狂笑不止,口中吹出尖唳嘹亮的哨聲,群虜竟相放歌,歌聲飄蕩在大宋軍士軀體上空,宛似一曲悲歌。群虜大獲全勝,載歌遠去。

沙場上,止剩下兩兵交戰的殉難者,宋兵占其大半。方才還是熱血沸騰,如今已是屍橫遍野;剛才還是激烈交戰,眼下已現凄涼蒼桑。午時交戰,酉時熄火,三四個時辰之間,無數生命已歸獻造物主。此刻天近黃昏,夜幕即將降臨,遠處的山峰似遙相首望着這些志士遺軀。

凄冷寒寂之中,隱隱傳來一串對話之聲:「把村裏能幹的都叫過來!」「不能叫英雄死無葬身之地!」「是啊,軍爺駐守邊關,寧可冷些、餓些,也不曾撓過我們一根毫毛。」「為了咱們,把命都喪了,……唉,那起契丹狗今後還不知怎麼折騰我們呢……」

聲音漸近,只見一起村民裝扮的人正向沙場而來,其間有年逾七旬的長者,有年輕溫柔的姑娘,以及飽經風霜的老嫗。分工明確,迤邐而來。那年輕力壯的青年抬着擔架、竹床,姑娘老嫗則挎著籃子,裏面裝着毛巾、水罐等,老者則行在隊伍之首,引導眾人如何操作。

說話之間,眾人已來至將士身側,一位老者仰天長嘆一聲,命眾人道:「好生替英雄起靈,不得驚擾了英魂!」大家面色凝重,年輕的姑娘竟也無絲毫懼色,當先挎籃至將士身旁,取出濕潤了的毛巾,替將士擦去臉上的血污,眼中滴下滾熱的淚珠,落在將士已經冰冷的臉上。十幾個老嫗穿梭在陣前,搜尋着宋軍戰士,口中一邊呼喚著,叫姑娘們小心侍候,不要落下一個。不知不覺間,一具具將士遺軀已躺上了結實清潔的擔架。

一名青年的腳下忽的給絆了一下,撲了一個趔趄,擔架隨即晃動了幾下。這青年低頭一看,是一個胡兵的屍體,立時恨恨地啐了一口,狠狠地踢了一腳,罵道:「遭千殺的畜牲!」立時迎來無數怒火中燒的目光和響應。只有方才那名老者凝色道:「士卒服瑤役,將軍由君令,非其罪也。」眾人沉默。忽然一個少女驚喜地喊道:

「活的!」嚇了眾人一跳,急攏了過去。只見這名少女十六七歲模樣,鵝蛋臉面,鼻膩唇紅,眉線修長,一雙大眼睛如同一對放射著晶藍光芒的寶石,鑲著向外灑脫的長睫毛。此刻,她的雙臂正攬著一個著將軍服的戰士,那身將衣已被鮮血染成了耀眼的血衣,白晰的雙手映着將軍的風塵血衣和那泥血交融的面龐,形成一副獨特的畫面。有人大聲道:「這還是位將軍吶!」

眾人湊前,一名青年伸手觸摸了一下將軍的鼻息,爽朗地道:「還有氣,快搶救!」眾人驚喜,四名壯士上前,要抬將士上擔架,少女竟茫然若失,似捨不得這將軍離開自己的懷抱。看着她獃獃的樣子,一名壯士道:「蘭阿妹,快起來,救人要緊!」少女向他望了一眼,痴痴地放開手臂,緩緩地站起身來,眼睛仍不離將軍面目。那個壯士關切地道:「阿妹,小心着涼了。」目光中充滿深情。少女向他木然地點了點頭。

大家從傍晚忙到子夜,幾個來回,總算將將士的遺體全部運回莊上,暫且停放在村莊的祠堂中。這場戰鬥中,那個將軍是唯一倖存的,大家心中着實惦念着他的安危。於是顧不得疲憊,了完手中活計,便一齊趕赴德阿爺家,探視將軍的傷情。

德阿爺是這個村莊的族長,德高望重,六旬開外的年紀,一撮山羊鬍須掛在一張長而方的臉上,觀之無比親切和藹。眾人跨進門檻,德阿爺便迎了上來,先向大家報告:「將軍正在休息,傷勢雖重,卻危及不到生命。大家請放心,我這裏會好生照顧的。」大家聞言,深深出了口長氣,散去了。

只見將軍躺在一張寬敞的木床上,身上蓋着一層嶄新的棉被,猶自緊閉雙眼,似沉沉睡去。床頭側靠着一位少女,手捧茶壺,盞上兀自冒着騰騰的白煙,一個壯士立在少女身側,眼光注視着沉睡的將軍,卻又慢慢移向了少女,厚厚的嘴唇動了幾下,終於說道:「蘭阿妹,你也要早些休息,莫要……莫要累壞了身體。」那少女回頭對他笑了一下,說道:「知道了,你快回去吧!今天最累的是你不是我!」那壯士立時欣喜若狂,顫聲道:「阿妹,那……我走了。」說完倒退著向門邊,少女又對他嫣然一笑,只聽他「啊」的一聲,身子一個側彎,險些倒地——他只傾心於阿妹,卻忘記了身後的門檻,被着實地絆了一下。少女咯咯嬌笑不絕。壯士漲紅了臉,終於出去了。

德阿爺送走了大夥兒,回到屋子,這時,老阿媽已端上熱氣騰騰的牛奶和乳酪,少女忙接過來,一不小心濺了一地。阿媽笑嗔道:「瞧你毛手毛腳的樣子!」少女扮了個鬼臉。

這個莊子叫做木蘭庄,處在大宋與遼國的交界,常年遭受契丹族的侵擾,北宋曾一再派軍駐守邊疆,然契丹人桀驁不馴,再加上朝廷權事不利,軍事防禦一直處於薄弱狀態。方才兩軍交戰地點距這個村莊不過十里上下,村民們聽見那戰鼓金鳴,廝殺喊叫,只盼將士能擊退胡虜,大勝而歸。然而事與願違,宋軍除下這名將領,余者全軍覆沒,這樣的悲壯換來了村民的真心相傾。

剛才的那名少女正是族長的女兒,她上面有七位兄長,因其居幼,又是唯一的一名女孩兒,爹媽的嬌縱,再加上幾位兄長的呵護,脾性之中自然就多了幾分頑劣。而方才那個壯士則是少女的戀人,名叫阿旺,生得身材魁梧,膀大腰粗,性情卻是忠厚憨直,對少女更是赤膽忠心。

是夜,萬籟俱寂,少女單薄的衣衫經不起夜的涼氣,不禁打了一個寒顫,站起身來,順手扯了一件羊皮衫披在肩上,依舊坐下。看着將軍漸漸均勻的呼吸和那一起一伏的胸口,臉上不由得現出了紅暈,將棉被替他往上拉一拉,又仔細地掖了一下被角,紅潤的嘴唇動了一下,不知發出了怎樣的聲音。許久,抬起那隻羊脂般的右手,輕輕地拭了一把將軍那張劍傷縱橫的臉,兩顆藍寶石對着將軍,熠熠生光。

黎明時分,少女靠在椅背上,朦朦矓矓地睡去,只聽到有人低聲叫道:「你是誰?我在哪裏?」少女張開朦朧的睡眼,驚喜道:「你……你醒了?」那位將軍見到這樣一個妙齡少女伴在自己身側,不由得有些局促不安,問道:「我這是在哪裏?」少女輕柔地道:「將……你在我家裏。」「軍」字未出口,她便急忙收了回來,似乎生怕這人是個將軍。「你家裏?」將軍依然驚詫。少女道:「你受傷了,在我家裏休養。」「受傷了?」將軍一臉迷惑。

正在此刻,門「吱呀」一聲開了,少女一個機靈,道:「誰!」只見德阿爺笑呵呵地進來,見將軍張開了眼,無比興奮地道:「將軍醒了?」將軍一臉狐疑。少女則瞪視了一眼父親,嗔道:「他才醒過來,你就這樣闖進來,就不怕驚嚇著了他?」她故意把「他」字說得重了三分,那模樣似乎是保護一隻受傷的小鹿,德阿爺捋著那撮山羊鬍須笑呵呵地道:「哈哈,是我莽撞,待會兒你阿媽煮好了奶茶,你好生服侍將軍吃了……」不等他把話講完,少女便搶過話頭:「知道了知道了。」撒嬌般推著父親便往外攆——她害怕「將軍」這兩個字眼,不管是別人說還是自己無意中漏嘴,她只希望眼前的這個傷痕纍纍的英俊少年是一個平凡的村夫亦或是流浪世間的孤兒。

天已大亮,門外熙攘之聲不絕,原來是莊上百姓惦記將軍的傷情,一大早便趕來問訊。少女在屋內皺眉,她的心思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只聽德阿爺對鄉親們言道:「大家安心吧,將軍已經醒轉,只是身體虛弱,腦子尚且昏漲,還要加以時日多加調養。」這時,只見少女從屋內出來,向大家道:「父親說的是真的,只是此刻他又睡去了,還請大家回去,我會精心照顧他的。」最後一個「他」字說得溫柔體貼,情意綿綿。鄉親們聞言,紛紛言道:「蘭姑娘辛苦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那我們就告辭了。」說着,紛紛散去了。

少女方要轉身進屋,只聽一聲粗獷熱情的喊叫:「蘭阿妹,你可休息好了?」少女立刻皺起了眉頭,極不情願地回過頭——來人正是她的戀人阿旺。只見他挑着兩大筐東西風風火火地趕來,卻聽少女嗔道:「你這麼火急火燎地幹什麼?」阿旺摸了摸腦門,憨憨地道:「嘿嘿,來給你送東西。」說着,已到了屋前,缷下沉甸甸的筐子。

只見一隻筐裏面裝滿了牛肉乾、臘羊肉,個頭極大的葡萄乾等等。另一隻筐中卻是滿滿的一筐鵝蛋。少女假意作色道:「我不要!」阿旺立顯慌亂之色:「蘭阿妹,這是阿爹、阿媽要我送來的..」少女假意斥道:「是啊,又不是的心意,我怎敢受此大禮?」阿旺臉漲得通紅,局促不安地道:「蘭阿妹?」少女心中一動,道:「他已經醒了。」阿旺道:「那我去看看他。」少女忙攔住他,手點着他的鼻子,嬌嗔道:「似你這麼莽莽撞撞的,還不把人家給嚇壞了?」阿旺低聲道:「一個將軍家咋能這般膽兒小?」少女瞪着他道:「你說什麼?」阿旺忙道:「沒什麼。」少女板著面孔道:「既然沒什麼,那你就回去吧!」阿旺張了張口,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遵了逐客令,一步三回頭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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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膽柔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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