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有緣人自逢緣中人

第三章1有緣人自逢緣中人

朱秉臣當下不及多想,已跨出門去,果然一隊嚴裝束服的的官兵向這邊趕來。目中當即現出凶光,手指「喀喀」作響。只聽屋內李夫人道:「小蓮,不要大驚小怪的,我們又不曾犯了官司,自然與我們無干。」兩名男僕同朱秉臣站在門首,心中想的卻完全不同,他二人只道:夫人孤苦伶仃,不能讓她有任何閃失。

只見那官兵至前面一個莊園便停住腳步,將莊園團團圍住。那莊園距此處數十丈遠近,雖不甚華麗,卻是明凈大方。朱秉臣心中亂作一團:莫非是他們找錯了地方?自己若不速速離去,非但自身難保,恐要累及眾人。

那兩名男僕見官兵圍了別家院子,心下安慰,拍了拍朱秉臣的肩膀道:「朱大俠一路勞頓,務必好好休息一下。這事與咱們不相干。」朱秉臣向兩人淡然一笑,以示感謝。一直注視着外面的夫人卻覺察出他心事重重。心道:這位兄弟相貌堂堂,一路上慷慨仗義,卻竟與朝遷作對,難道是什麼幫會的頭目?一時間,難解其咎。只向兩名男僕道:「咱們在此不可久留,在店中帶些乾糧,速速趕路要緊。」朱秉臣心存感激,更贊其聰明機敏,知而不露。

於是二仆向店家要了一大份乾糧和一大壺熱水,店小二牽出車馬,結清帳目,便呼喚朱秉臣一齊趕路。二婢子扶夫人進了車篷,三個男人攀鞍上馬,一行人便欲向前進發。只聽夫人在車中道:「咱們走小道吧,驛道大路風塵滾滾,叫人心神不寧。我正想要清凈一會兒。」二仆道:「此處向右拐有一條林蔭小道,雖不甚寬闊,倒也足以過得我們。」夫人道:「如此甚好。」朱秉臣在馬上不言語,心中暗暗感激。

忽然,一聲狂喝聲自那莊園處傳來:「反賊趙無憂,速速出來受降!」朱秉臣心一凜:「趙無憂?他替相府做事,擔任皇家鏢局的總鏢頭時,嘗聞得趙無憂是一名忠君愛國的少年將軍,據說家世背景極為複雜。今如何成了反賊?」心中愁腸千縷,不能釋懷,說道:「夫人,你們且先行,我即刻便趕來,在前面大路會合。」夫人沉默良久,朱秉臣心下起毛:莫非她起了什麼念頭?

只見夫人從車篷中探出頭,悠悠地道:「朱大俠,你有何隱衷,不妨說來。我等黎民百姓與朝廷無瓜葛,但憑良心做事。我們雖無大能奈,但人多智廣,指不定一兩撥千金,能幫上些忙呢。」兩名男僕露出驚疑之色,四目注視朱秉臣。朱秉臣心中一陣暖意:自己一路奔逃,不想尚有人體恤,可見世間真情常在。冷毅的雙目竟然充滿了淚花,爽口道:「戴罪之人,不值得夫人如此相待。朱某身犯重苛,雖欲護送夫人歸鄉,又怕連累眾兄弟姐妹,只好就此別過,還請兩位壯士小心保護夫人,朱某告辭了。」說着,雙手一拱,勒馬轉向。只聽夫人沉聲道:「朱兄弟……」她改口「大俠」為喬兄弟,實是以嫂子的身份說話。朱秉臣勒馬候聽,夫人道:「世事皆出有因,我尚不問你來由,只憑你萍水相逢,仗義相救,已知你非奸惡之徒。便是以我的命換得你的安全,也無不可。」朱秉臣面露難色,實不願她卷進自己這場紛紛雜雜的漩渦中來。於是將馬一橫,道:「朱某一人之事,自當一人擔當,不勞夫人牽掛。」言畢,勒馬便走。

夫人沉吟了一下,轉向兩名男僕道:「你二人留下,與朱兄弟同行,他若有難,救他便是報答我和老爺。」二人望着車篷欲言又止,夫人面色嚴肅:「我與兩個丫頭自己回老家,不必多言。」二男僕作難。朱秉臣鎖眉,首項微頷,良久,方道:「實不相瞞,朱某此刻非為自己,只因那趙無憂是當朝正直之人,故不忍心他慘遭人害,欲出手相救。」夫人低頭思考了片刻,鎮定地道:「你既已是戴罪之人,如此恰是飛蛾撲火,連自己也要搭上去。」朱秉臣雙眉上揚,道:「便是拼了這身性命,也不能善罷甘休!」雙方爭持不下。這時只聽一聲柔和沉婉的聲音道:

「大家不必作難,奴婢自有道理。」眾人皆驚,夫人道:「荊玉,你不可亂來!」卻聽荊玉丫頭道:「夫人盡可放心,奴婢定可教這事化險為夷,我亦毫髮無傷。朱大俠只需將你那坐騎借我一用。」朱秉臣聽這女孩子話語執著中肯,便不由自主地將馬牽給她。只見她飛身上馬,哪裏還顧得上夫人在後面的呼喚?眨眼間,已馳出數十丈,徑向那莊園而去。

夫人心憂,朱秉臣道:「我跟在後面,以防不測。」二男僕伸臂攔道:「有我兄弟二人在,朱大俠不必涉險。」言畢,已攀鞍上馬,忽聽車篷中一女子聲音道:「兩位哥哥,我也去!我和荊玉姐姐搭檔日久,極默契的。」兩個男僕先是呵呵笑了幾聲,隨後覺得她說的在理,便教她坐在兄長的前面,自己兄弟兩個權當保鏢。

兩匹馬也去遠了,這裏只剩下朱秉臣和母子倆。孩子問道:「娘,荊玉姐姐能行么?」夫人嘆了口氣,沒有回答。孩子眨巴著一雙大眼睛獃獃地望着前方。朱秉臣無言。

三人遠遠望見荊玉到了莊園門口,在官兵聚集處滾下馬來,三人皆失聲叫道:「荊玉!」那荊玉似甚不以為意,在軍官面前指手畫腳,聲情並貌,不知說些什麼,竟將那軍官說得心花怒放。待兩匹馬衝到跟前,那軍官立即轉善為惡,怒叱道:「幹什麼的?阻礙爺爺辦差!」

卻說朱秉臣與夫人在那邊心中更憂,朱秉臣幾欲親自過去,又恐節外生枝。夫人口中不言,手心亦是捏了一把冷汗。正在此刻,見那起官兵四散開來,一個個整裝束甲,攀鞍上馬,向東南方向浩蕩離去。眼見得一群叱吒風雲的官兵消失得無影無蹤,朱秉臣與夫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中卻是一般的喜悅。又見荊玉翻身上馬,動作灑脫至極,縱馬飛馳,二男僕竟落下幾丈遠,知她方才決不是**墜馬。於是只待着他們幾人歸來。

不一刻,已行至夫人面前,勒馬緩行,翻身下馬,向夫人拜道:「官兵已退,夫人放心。」又起身向朱秉臣道:「朱大俠,趙將軍如果真在莊園,當速行。」那神態,竟是滿臉的正義肅穆。朱秉臣大奇,不知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夫人臉上亦滿是疑惑,那荊玉看見,「撲哧」一下笑出聲來。這時,兩個男僕帶着另一名婢女小蓮也馳了過來。朱秉臣道:「我到園中察問,救了趙將軍,再相會合。」

夫人道:「叫大剛小勇同去。」喬峰沒有推辭,於是兩個男僕與朱秉臣去了。夫人望着三騎奔去的背影,默默發獃。這裏小蓮和荊玉卻嘀嘀咕咕地講論開來。兩個少女邊說邊笑,直笑得面紅耳赤上氣不接下氣。夫人見景,點着她二人的鼻子道:「兩個小鬼,盡胡鬧!」只聽小蓮喘著氣道:「夫人……今後,我們可得防著荊玉點了,您不知道她的手段呢,您知道她是怎麼支走官司兵的么?」說着,拿一雙眼斜覷著荊玉,只見荊玉滿臉通紅,低聲笑罵小蓮。小蓮卻毫不為意,沖她拌了個鬼臉,便手舞足蹈地演說開了,引得夫人和小少爺也捧腹大笑。

卻說朱秉臣他們已奔至莊園,只見莊上門戶皆開,一名六旬左右的老翁被一名家僕攙扶著進入正堂,門外一群民眾尚自指手畫腳,議論紛紛。幾名好事的上前和他搭話,問他們來此是何情由。朱秉臣借勢發揮,「我三人路經此地,見官兵無故擾宅,實在憤恨,故想要請問諸位端的。」一名小夥子道:「是了,方才那幫官兵揪著鄭老伯,硬要說什麼『私藏叛黨』,將鄭老伯拳打腳踢,唉,真是天綱失正,鄭老伯是我們這裏有名的大善人,哪會結交什麼『叛黨』?虧得方才那位姑娘來得妙,三言兩語支走了凶神惡煞的官兵,不知那『叛黨趙無憂』究竟是個什麼人,竟會那樣無情,為了仕途寧可拋下自已青梅竹馬的情人。我可是做不到……」說到此,眾人也是眼中放光,又充滿疑問。朱秉臣聞言,心下甚樂,不知這荊玉編出怎樣一套說辭來。這裏且先不管它,先救出趙無憂是正道!朱秉臣道:

「多謝兄弟指教,我等遊走江湖,行俠仗義,亦最見不得這橫行霸道的叵耐事!還請哪位仁兄引我們到莊上去實察一番?」方才那個年輕人道:「這個容易,請隨我來!」

卻說夫人這邊一片歡聲笑語,夫人抿著嘴聽她們兩個講述荊玉的豐功偉績。只聽小蓮繪聲繪聲繪色地道:「剛才我見荊玉姐姐從馬上要摔將下來,我的那心呀,簡直要蹦出來!」說着,捧著心窩做了個放飛的手勢,荊玉直向她撇嘴,小少爺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來。「大剛小勇兩位兄長急得快馬加鞭,要上前救起她,誰知……」說到這兒,她忽然停了下來,撇了一眼紅了臉的荊玉,繼續講道:「原來,她葫蘆里賣有鬼名堂!那官差喝道:『幹什麼的?』」邊說邊做個執鞭的動作,學着官腔道:「『如實道來!』只聽荊玉姐姐『哎呀』一聲哭了出來,一臉的怨愁,滿面淚水,哀楚楚地道:『趙無憂!你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當上了將軍就忘了當初的海士誓山盟!將我一個人棄在路自己卻揚長而去.趙無憂,我便是做鬼也饒不了你!』她說竟整出一大盆眼淚將幾個官兵都哭得魂斷神對她大發惻隱之心.」說唧唧咯咯地笑個不荊玉嗔罵道:「不知死活的小蹄子!看我怎麼收拾你!」說着,便要來掏她的咯吱窩。嚇得那小蓮忙向夫人求救:「夫人,你快看吶,她越發沒個體面了。」夫人笑道:「後來呢?」「後來,那兵頭子竟向恭敬地她打聽趙無憂的下落,荊玉姐姐一臉酸楚,『我和趙無憂從小青梅竹馬,兩家也十分交好,他口口聲聲對我說:『月兒,我趙某今生今世非你莫娶!可如今他貪圖名利,竟將我一人拋下……哼!我也不是好惹的主兒,定要讓他瞧瞧我的厲害!』說着,竟又嗚嗚地哭了起來。那兵頭子被她的話題給迷住了,竟也沒想想她是哪裏的?怎會跟趙無憂青梅竹馬?倒又是急切又是同情地盤問趙無憂的下落。『姑娘放心,待我們抓到了他,治他個背義叛國之罪,要他向姑娘八拜九叩謝罪!只是他現在向什麼方向去了?』荊玉姐姐信手一指,『那邊!』那起官兵得了寶貝似的,口中罵道:『我們中了趙無憂這小子的調虎離山之計了!』嘩嘩啦啦地撤了去。」小丫頭一臉的豪氣,似乎這便是自己的豐功偉績。夫人聽了,也笑個不住。小少爺半懂不懂,只看着小蓮那有聲有色的表演挺有趣。

許多時候,不見朱秉臣他們回來,夫人十分焦急,注視着莊園的方向,只聽孩子叫道:「娘,我餓了!」小蓮忙打開乾糧,擰開水壺蓋子,說道:「少爺,委屈你了。到了老家,再好好補上幾頓吧!」夫人卻一臉憂慮,仍注視着前方。孩子咬了一口乾糧,道:「真香!」

卻說朱秉臣一行三人被老婦人引著轉到了後園,這裏是一片菜畦,時近初冬,也無別樣菜蔬,儘是些蘿蔔白菜。園子倒蠻寬敞,打理得乾淨利落。朱秉臣無言,只將腳步隨着老嫗步步前行。至水井旁邊,老婦停住腳步,四下里顧盼了一番,繼而彎腰,以手撥地,將水井旁邊一塊田地的浮土輕輕撥在一旁,露出一個古銅色的方形木板,老嫗向他們示了個眼色,以手指木板道:「就是這裏。」遂一隻手捱著木板的一角,另一隻手扳動那頭,一個黑洞洞的大口便出現了,原來這是一個暗窖。老婦示意朱秉臣下去,自己和大勇兄弟二人留在外面警戒。朱秉臣會意,縱身下窖,順着一級級台階下到了地窖底部,只聽一人喊道:

「誰?」朱秉臣坦言道:「趙將軍不必驚慌,是我!特來救將軍。」「哧」的一聲,窖中霎時明亮起來。朱秉臣看到了角上的一人:面容憔悴,眉鎖千愁,目凝焦憂,氣吐百怨。看見他,先是沉默,爾後問道:「不知閣下尊姓大名?如何知曉我的底細?」朱秉臣朗聲道:「將軍的英名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適才在下在近旁的酒店中飲酒,聽得這邊人嚷馬嘶,故遠遠觀望,聽見『捉拿反賊趙無憂』幾個字,心頭一驚,便奔了過來。」

那人道:「官兵呢?」朱秉臣道:「已退去了。」那人猶疑了一陣,朱秉臣道:「適才同行的一位少女略施小計,將官軍引走了。」那人仍是若有所思——經歷過顛險的人也許都有這種戒備吧!朱秉臣不也如此?於是大聲道:「大丈夫立世,當斷則斷!將軍如若信得過我朱某,便請即刻動身,再晚恐生差池。」言畢,凝色佇立,一雙黑星目冷毅地注視着趙無憂。趙無憂拿一雙疲憊不堪的眼睛迎上他的掣電雙睛,心下一驚:真英雄何須曾相識?天下英雄心映心。心念既動,一躍而起,正色道:「立即便隨大俠去也。只容我與叔嬸道別。」朱秉臣冷顏道:「話休冗絮,事不宜遲。」趙無憂點頭。便秉著燭光與朱秉臣走出窖來。

老嫗見二人出來,莊嚴地道:「賢侄可速去,不必多禮。我與你叔父只求你能平安逃脫這場劫難,不失了趙家這根血脈。」說時,轉身拭了一把老淚。趙無憂口中澀滯,俯身一拜,打了一拱。老嫗引四人從後園側門而出。

於是,朱秉臣三人帶着趙無憂與李夫人等會合。兩下見面,趙無憂先是一驚,李夫人上前道:「趙將軍不必驚忙,同是天涯淪落人。我們一家虧得朱端二兄弟鼎力相助,才得以死裏逃生。今見趙將軍之遭際,心中實不忍,故請趙將軍暫且到我家鄉避難,再做計較。」趙無憂遲疑了半晌,道:「恐連累各位。」夫人道:「將軍勿要推辭,小婦人這條賤命是朱大俠給的,如今就算失了,也做一件有德之事,不枉惜。將軍請速行,莫要耽擱。」趙無憂尚自猶豫,夫人急道:「將軍不可因小失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保了此身,今後仍可保家衛國。快走吧!」大剛小勇已將馬牽到他面前,「請將軍上馬!」

趙無憂望了一眼朱秉臣,只見他目光灼灼,面現焦急之色。趙無憂道了一聲:「好!多謝諸位!」翻身上馬,一行人緊相聯屬,向蘭州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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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膽柔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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