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逃走的人

第2章 逃走的人

回家的路需要轉幾次車,車程滿打滿算要兩個小時。在路上我一直低頭沉思,兩件事始終縈繞於心,久久揮之不去,我向遠處的山川眺望,心境被那種磅礴之勢擾得更加紛亂,山巔的雲霧讓我覺得迷茫不已。我的思緒最終還是回到了這些事上:為什麼爺爺他突然就……可十里八鄉的人都知道他身體好……我為什麼不早點跟家裡人聯繫呢?我真的是……太不像話了!她……等等……是那天偷東西的女孩吧,為什麼臉上還掛著彩呢?呵,我管得可太寬了……

大巴到了老家的縣城車站,我加快腳步向家裡趕去,還未走進那熟悉的幽深小巷,便留意到地上灑落的紙錢,一時,一陣悲傷填滿了整個胸腔,我感覺自己的腿快要打結,但還是想再快一點。轉而在巷口朝北的縱巷子里,望見一扇低矮的木門,木門前堆立著很多的花圈,此刻,我再也無法將眼淚封鎖在眼眶內。我哭喊著衝進老房子正廳的靈堂之中跪倒,從未想象過至親離世的我也終究體會到了這種悲痛。

在祭奠過後,我的心情稍有平復,父母從無聲地流淚中起身,安慰道:「不要太難過…」也不知在堂前待了多久,我靠在牆上仰視老爺子的遺像,他仍然精神十足,即使是那灰色也掩蓋不了那種老一輩農民臉上的光輝。夜幕漸漸降臨,父親將我叫到跟前,這也是畢業之後我第一次和他面對面談話,他緩緩說道:「上個月你還看過你爺爺對吧。」我點點頭,他表情並不算輕鬆:「他的狀況你是知道的吧。」

「他……其實還挺精神的。」

「嗯……」

「怎麼了?」我疑惑道。

「你爺爺……已經七十歲了,我和你媽媽之前不大放心,也安排他去體檢,醫生說身體很好,沒有什麼大毛病。」父親頓了頓,接著說,「他年輕時練過武,當過兵,我記得他還教過你呢。」

「那已經是我小學時候的事了……」

「你爺爺他……有沒有跟你提起過什麼呢?」

「沒有吧……我和他聊天,他只是說有點……孤單。」我想了想繼續說,「其他的…沒有什麼。」

「嗯……我還是覺得你爺爺的離世……太突然了,也說不通。醫生說當晚他被送到醫院的時候,身上的重要器官都衰竭的很快……」父親說出了他的疑慮。

「什麼!?」

「我也不敢相信……一個健康的人突然會出現這種情況。」父親見我陷入了思索當中,又說:「最讓我感到不對勁的是…咱前院的周老說,當晚聽到你爺爺屋裡有打鬥聲,他叫了很多次門,發現沒有動靜之後就叫鄰居們翻牆進去查看,但這個時候你爺爺已經出事了……」聽父親說完,我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難道……是有人來過老房子?」

「極有可能。」

「可……怎麼會有人害他呢!?」

「有些事我也不清楚,在你上學離開家之後,他就變得沉默寡言的。我之後找民警說了這些,可是調查過後也沒有發現別的什麼證據。」父親深深的嘆了口氣。我聽過之後,想到老人最近的狀態,也發現事情的確發生得太突然,並且鄰居也聽到了屋裡一些不尋常的動靜,可是自己思來想去也沒有頭緒。

爺爺他在新社區成立之後,就一直熱衷於幫助鄰里,不僅和周圍的人非常要好,而且在其他幾個小區也都有他的朋友。我去看望他時,雖然有點寬慰我的意思,但他自己說生活還是非常充實。可就這樣一個人的突然離去,讓身邊的親人好友都很難去接受,對這件事的疑慮也像陰雲一樣浮在我的心頭。

按照我們當地的習俗,死者的遺體要在靈堂中停放七天,這七天里會有親朋好友不斷過來祭奠,而我要戴上孝,一直守在靈前。連續幾天的祭奠中,我一直在思索一切發生可能的原因,在最後一天的傍晚,晚霞顯現出一種特別迷人的色彩,是一種淡淡的紫色,同時又接近於粉,讓人看了有一種暖意。正在此時,忽然有一個想法在腦海中閃過:「也許爺爺他自己留下了什麼線索呢?」隨後,我進到爺爺自己的房間,看到地板床鋪都被母親收拾的乾淨整齊,我仔細地查看了每個角落,包括放他衣物的柜子都檢查了一遍,最終在靠牆的立櫃中發現了一處被打開的暗格,裡面不知是什麼東西已經被拿走了。於是我立刻找父親尋問這件東西,父親也並沒有將它藏起來,而是直接交給了我。

這件東西長相很是奇特,形狀像火龍果,整體通透,乍一看是一個吊墜,但既沒有掛繩也沒有孔洞。

「這可能是你爺爺除了這座老房子外的唯一遺物了,民警也找專家鑒定過,它只是普通的玻璃。」父親輕聲說道,「哦!還有一樣。」他從衣服的另一個口袋中拿出一張發黃的舊圖紙,圖紙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看不懂的文字,這些字歪歪扭扭的,完全沒有漢字的模樣,也沒有辦法從形狀來判斷意義。還有一些是幾何圖形,其中一個圓的四周畫上了尖刺,跟那個「吊墜」有幾分像。我將這兩件意義不明的東西收好,裝在自己的背包中,同時心中的疑惑也越來越多:老爺子到底在瞞著什麼呢?連我這個他最親密的人都不曾知道……

時間過得很快,在祭奠結束后的第二天清晨,我們將他的遺體安葬在墓中,親朋好友在致完最後的悼念后也紛紛離去,在幫父母打理完最後的一些事後,我帶著那兩件遺物再次離開了家鄉。

當天到達珉街已經是夜晚,我拿著鑰匙打開鎖,將卷閘門拉了上去,然後習慣性推門進去打開燈,但眼前的一切著實讓我吃了一驚,只見整整齊齊擺在貨架上的東西變得東倒西歪,地上也灑了許多零食的碎屑,垃圾和空瓶子遍地都是,看到這兒我幾乎是從玻璃櫃外翻到裡面的,自己慌忙打開平常收錢的柜子,發現裡面的一些現金紋絲未動,這才鬆了口氣。正當我納悶時,忽然,從裡屋中傳來一陣響動,我立刻警惕起來,緊盯著那扇灰綠色的小門,慢慢地向前靠近。還未走到,就見小門吱呀一聲打開,從裡面緩緩探出一個頭髮蓬亂地腦袋,熟悉地臉龐顯現出不安和恐懼,她正是那天偷竊的小賊。

女孩在看到我后,突然推開門奮力向外跑。「哎!等等!」我見狀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女孩極力地想掙脫,此時我也慢慢鬆開了手,但是見她還想往外溜,我便攔住了她嚴肅地問道:「你是怎麼進來的!?」女孩見我阻攔,忽然向後退了一步,正在詫異間,她的一隻腳已經到了我的左側臉上,不偏不倚踢在耳根,伴隨著著疼痛和眩暈,我向右傾倒,靠在了貨架上,還沒等我回過神來防備,只發覺她縱身躍起,左拳蓄力結結實實打在我的面門上。想象當時的情形,一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女生,僅僅用了兩招,我就像灘軟泥一般,倒地昏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從迷迷糊糊中醒來,只覺左邊的耳根火燎似的疼。我用手捂著受傷處從冰涼的地板上緩緩起身,看看四周發現女孩早就沒了蹤影。我無奈道:「誰能想到她還是個練家子呢……」之後,我清理了一下店裡的垃圾,將貨重新擺好,就回到了裡屋。裡面的情況也是在意料之中,地上堆滿了垃圾,還有一些藥品盒子和帶血的紗布,而自己床上的鋪蓋卻是原封不動。在打掃的時候,我在床下發現了一個布包,上面放著一些風格古樸的衣服,面料很好,非常的牢靠且手感順滑。衣物並沒有被整齊的疊起來,只是簡單的堆放著,大概是還沒有來得及整理,旁邊放著一雙革質短靴,做工非常精緻,側面還附著了一些銀色鱗片狀的東西,鞋邊沾著已經幹了的泥土。我哀嘆一聲:「這傢伙該不會還要回來吧!」然後把衣服放進布包,暫時收進自己的衣櫃里。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快打烊時。那個熟悉的身影果真再次出現在小店門口,但是此時她的情況有些遭。透過珉街路燈的光,我發現女孩身上那件褪色的橙色衛衣也已經是遍布「傷痕」,像是被某種利器劃開的,上面也布滿了污漬和紅褐色的血跡,灰色的長褲也破了好幾個洞。我驚愕的看著她,很難想象女孩在這麼多天經歷了什麼,臉上又添了一些新傷疤,頭髮亂糟糟的,沒有洗過,白皙的皮膚也沒有健康人的紅潤。她手裡攥著一袋藥品,在店外站了許久,我打開店門示意讓她進來,她明白了我的意思,一瘸一拐的走進店裡。我略帶尷尬地說了句:「要不……你坐裡邊吧。」女孩沒有理睬,徑直走到裡屋,坐在我睡的那張小床上,從袋子中拿出一些藥物和乾淨的紗布。我在外面安靜地看著她,只見她將左臂的袖子捲起來,露出纖細地胳膊,小臂上戴有一件亮銀色的護臂,但明顯能看到上面有兩條深深的刻痕,刻痕里有鮮紅的血液流下來。她咬咬牙將護臂從胳膊內側解了下來,隨之出現的則是兩條血淋淋的傷口。

「你受傷了!?」我見狀也沒有遲疑,急忙去到自己的柜子里找來兩瓶鹽水,正當我示意用鹽水時,她從褲兜里拿出一個球狀平底的小陶罐,一隻手摘去木塞,將一股清澈的液體傾倒在傷口上,瞬間一股清新的酒香瀰漫在整間屋子裡,女孩攥緊受傷手臂的拳頭,屏住呼吸,我頓時感到一陣揪心:好傢夥,直接用酒精。幾十秒后,她長呼了一口氣,抬起頭看著我咧嘴微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隨後放下小罐子,右手在傷口上撒上藥粉,用紗布纏裹了起來。

在我幫她系牢繃帶后,女孩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謝謝你幫忙。」她的口音略顯生硬,不過聽起來並不彆扭。我禮貌地回應了一句:「不用謝。」她微微一笑,然後俯下身子開始在床底尋找某樣東西,但她在只看到靴子后,神情略顯慌張起來。我見狀打開自己的衣櫃對她說:「你是在找這個吧?」她看到柜子里的布包,表情豁然開朗。「放心吧……我不會把你的東西扔了的。」我有些無奈的說道,「不是所有人都有惡意!」

女孩起身抱起她的包,不好意思的對我說:「真的很對不起!」隨即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但她又說道,「不過……我現在基本可以確定你沒有威脅。」我聽了之後,哭笑不得地說:「啥?那我現在倒覺得你算是個威脅了!那些東西是你吃的吧?還有,你到底是怎麼進來的?這屋子沒有別的門和窗戶。」女孩低著頭沒有說話,接著她放下布包,閉起眼睛將自己的左臂緩緩向一側抬起,張開五指,慢慢轉動並捏緊拳頭,隨後將手放在胸前伸出兩指,她此時眉頭緊鎖,顯得非常吃力。忽然,女孩的周身被旋轉的氣流所包圍,旁邊的東西都被這股子強風颳得胡亂飛舞,當我下意識用雙臂擋在眼前,只聽得「呼」的一聲,女孩便瞬移到了我身後。我轉身驚呼道:「你…你是怎麼做到的!?」她扶著身後的玻璃櫃檯喘著氣,看來剛才這一下用盡了力氣,女孩對我說:「我……我就是這麼進來的。」

「這…這…不會吧!?不是…你到底…不不……」我已經語無倫次,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你是從哪裡來的!?」

「另一個國…另一個世界吧,準確來說。」她靠著櫃檯坐在地上,胸腔快速的起伏,「你也看到我現在的樣子了,要殺要剮…隨你的便。」

我呼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激動的心情,然後看著她蒼白的臉頰,說:「不…不……你說是另一個世界?」她點頭說:「沒錯,都是因為這個。」女孩抬起右手亮出了戴在手腕上的手鐲。這個手鐲不像我們珠寶店中的任何一件,嚴格來說它的材質根本就不是金屬,而是兩條發著幽光的銀白色物質交織纏繞形成,戴在她的手臂上。手鐲外側還鑲嵌著一顆像寶石一樣的東西,但它是黑色的,同時裡面又發出星星點點的光芒。女孩解釋說:「它是我們世界的一件聖物,我是帶著它來到你們這兒的。」我仔細端詳著這件特別的首飾。「這下你總該信了吧!」

我緩緩地點頭:「我信……不過我不太明白,為什麼你就像是在逃避什麼一樣,而且…而且渾身是傷……。」

「因為來這裡的不止我自己,還有一夥兒人。他們從我拿到聖物的那一刻起,就一直追個不停,即便是我逃到另一個世界,也不打算放過我。」她的神情變得憂傷且凝重,「我來到你們這個世界已經有很多天了,但我不知道你們的曆法,所以我也不確定具體有多長時間。就連你們的語言也是最近我從聖物里學到的。」我的好奇心驅使我發問,但我暫且沒有打斷她。

「之前的一段時間,我一直在逃亡,那一伙人會不時根據我的蹤跡找到我,我想盡各種辦法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里生存,想著…先活下來吧,先活下來再找到回去的辦法。可是追我的人不管我怎麼躲都會找上門來,我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麼。漸漸我身上帶的東西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因此我才選擇了偷東西。後來我在這附近找到一個藏身的地方,但不久就有人盯上了我,他們將我的藏身處告訴了那伙人。在那之後,我跟敵人對峙時受了重傷,身體也一天比一天差,以前能輕鬆做到的,現在卻變得異常困難。再後來,也多虧了你的那些食物…我很對不起……因為我知道你要離開,所以我才用瞬身的魔法,暫時躲進了你的屋子……」

聽到這裡,我終於忍不住問道:「那如果是因為這件東西,為什麼不把它藏起來,或者……」

「不,那不行的。我是拼上自己的性命才拿到它,也是它告訴我這裡有這樣一個世界,並且為我打開了一道……門吧,只不過在後來逃的路上,我和它的交流慢慢變少,可有的時候我不得不向它求助……這件聖物蘊含的秘密實在太多了……」

我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腦迴路,同時也回憶起之前的一些事,想到女孩應該一直都不怎麼熟悉我們這個地方,而她又得在不暴露自己的情況下活下去,我點了點頭,然後對女孩說:「這樣我就明白了。那……你叫什麼名字呢?在你的世界……額…你們國家?」她此時也放鬆了許多,從氣喘吁吁中恢復了過來:「叫我彩珏就行了,我們那裡叫曦銀城……」

「曦……銀城?」

她略微點點頭,沒有再做解釋。雖然我腦子裡仍然有一大堆問題,包括那些追兵、那件聖物還有她為什麼知道我要離開等等,但在此時我看她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自己便放棄了追問。一陣沉默之後,彩珏用她清澈眼睛看著我,說:「真的很謝謝你,這已經是你第三次救我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沒什麼的……我其實並不了解你的這些情況,還一直以為你是個賊呢!」

「哈哈,但我確實偷了不少東西。可惜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不然我還可以給你一點,減少一些你的損失。」

「那只是一些吃的東西,不值多少錢!」

彩珏會心一笑,她忽然又想起什麼,然後慢慢起身走到了自己的包前,從裡面翻找之後拿出了一個金戒指,然後遞給我說道:「我想這個東西應該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在我們的國家,如果金屬被製成首飾,那就意味著它變成了一件工具,但我發現你們這裡並不是。」我接過戒指,猜測也許這就是老周他妻子被偷的那枚,隨後笑著對她說:「謝謝你沒有把它換成別的什麼東西。」

時間已經到了凌晨,彩珏托著疲勞的身體在床上躺下,很快便睡去。而我心裡更多的是新奇、激動,夾雜著思念,這也導致我一整晚都沒有睡意。總之,從自己的這些見聞之中,我並不敢輕易的判斷眼前這一切的真假,可爺爺離奇的死去以及這位神奇的可憐姑娘的出現,讓我久久都無法平靜下來。黑夜變得異常的寂靜,我輕聲從衣櫃中拿出一條毯子,裹著它坐在收銀台的椅子上,靜靜等待著東邊光亮的再次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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