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

分家

大門上,紅紙剪的喜字經歷了兩個月的風吹日晒,已經有些發黃。

兩個月,似乎也不是很長,對朱傑而言,就像昨天。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閉上眼,彷彿還能聽到親朋好友的歡鬧,睜開眼,面對的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柴米油鹽醬醋茶。

這幾個月,朱傑學會了抽煙,甚至比一些抽了幾年的還有模有樣。他坐在新房的門檻上,熟練地從衣兜里掏出一包煙,在左手上敲打幾下,抽出一根,用火柴點燃,用力吸一口,從肺里過一遍,再輕輕地吐出來。手裏的火柴燃盡,燙到了他,下意識的甩手,卻為時已晚,大拇指上冒起一個火柴頭大小的泡。

結婚兩個月,朱傑感覺迷失了自己,他不知道結婚是為了什麼,事實上,從一開始,他就沒想明白自己為什麼結婚,好像一切都是別人一手操控的,他和劉美,不過是他們手裏的提線木偶。

可是生活不會給人思考的時間,它永遠都是將一個又一個的瞬間向你拋來,連在一起,組成一幅幅生活的長畫。無論美的丑的,好的壞的,你別無選擇,只能接受。

這天,朱傑放羊回來,母親已經做好了晚飯,一家人已經坐在了桌子上,大哥大嫂也在,傑洗了手,在衣服上隨便擦了擦,就在劉美身邊坐下準備吃飯。

父親努力坐得筆直,生活在他背上放的東西太重了,二十多年,他的背已經成了一張弓,太多時候都是拉滿的狀態。

吃到一半的時候,朱國天說了一句:「過幾天把家分了!」,他說完,很平靜,沒有跌宕起伏的情緒。但是一家人都被嚇了一跳,特別是朱傑,一口飯沒咽下去,噎住了,直打嗝,喝水也不見好。

面對所有人的疑惑,朱國天不急不忙的卷了一袋煙,劃了火柴點燃,慢悠悠地吧嗒了一口,才繼續說到:「老大老二都結婚了,這日子該怎麼過,過什麼樣的日子,你們自己決定,以前管,是因為你們沒成家,現在成家了,我就不管了」

頓了頓,朱國天繼續說到:「老三老四老五你們不用管,我才五十多,還能供他們,要實在管不起,你們哥倆兒還能不管?」。

「可是,爹……」

朱國天用煙槍敲了敲桌子打斷朱傑的話,他做出的決定,沒有任何人可以改變。

「今天5號,我找人算過了,這個月16號適合分家,你們兄弟兩個各自蓋兩間圈,以前蓋老二的房子還剩下很多木頭,就用那個木頭蓋。這次就不要請別人了,你們兄弟互相幫忙,蓋老二的房子欠了不少人情,還不知道怎麼還呢!」

一直到吃完飯,一家人沒有再說一句話,氣氛一直很沉重,他們都知道,分了家,雖然血緣關係還在,人還是那些人,但家就不是那個家了。

回去之後,朱傑坐在門檻上,抽了一根煙點上,透過樹枝中間望着對面的父親也坐在門檻上,昏暗的燈光將父親的身影拉得很長。

他不想分家,老實說,沒有父親,他不知道如何把這個家過好,讓他做一件事,他可以完成得很好,可是讓他自己決定做什麼事,二十年來,從來沒有人這樣要求過他,他不確定是否還能做好。

朱傑和大哥坐在一根木頭上,思考了兩個小時,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可以阻止父親分家的辦法。找父親理論嗎?大哥不敢,朱傑更不敢,最後兩個人只能唉聲嘆氣地來回扛木頭。

用木頭蓋圈很簡單,朱傑和大哥花了四天時間挖了四個坑,長寬各四米,深半米多,用來墊松針和樹葉,豬牛羊在裏面拉屎拉尿,乾燥的松針和樹葉經過長時間的腐爛、發酵,會更為很好的農家肥,來年莊稼好不好,全靠它。

每根木頭在兩端靠近末尾的位置用斧頭各砍兩個槽口,上面的木頭卡在槽口中,平行的木頭相同的高度,依次往上堆,到兩米的時候高度就差不多了,上面用油布蓋上,四周縫隙太大的地方撕幾件不能穿得破衣服堵上,再用抓釘固定,這就是牲口的家了。

分家這件事很重要,重要程度絲毫不亞於結婚或喪葬。朱國天請來了家族裏所有重要的人物,一起當見證人。

族人們花了一天時間清點朱國天家所有的家產,大到土地、牲口、山林,小到鍋碗瓢盆,所有的東西四等分。為了確保公平性,土地、山林和牲口採用抓鬮的方式分三次抽取,按照劃分好的寫在紙上,揉成紙團,生死富貴,各安天命,抽到哪裏就是哪裏,不能反悔。

先分山林,區長大伯將放着四個小紙團的碗在身後,在十幾雙眼睛注視下,搖晃一番,放在八仙桌上,示意朱傑他們動手抓。朱傑靠在大門上,他的旁邊蹲著劉美,兩個人都沒有動,他還是無法接受分家這件事情。等大哥和三弟四弟抓完了才請區長大伯幫他把最後一個打開。

運氣這種東西真的很奇妙,你拚命想要得到的東西或許永遠得不到,但是有些東西,你想着可有可無,它卻偏偏來找你。區長大伯打開屬於朱傑那一張紙團,是劃分的四片山林中位置最好的一片,就在國道邊上。

對於一個農民來說,山林的重要遠遠比不上土地,庄稼人就靠手中的一畝三分地活着。

抓土地的時候,其他三個兄弟幾乎是用搶的,打翻了裝紙團的碗。三弟四弟已經十多歲的年齡,他們當然懂得什麼才是好東西,大哥雖然不太想搶,但大嫂抱着孩子用胳膊肘往前推他,他也只能隨手抓了一個。

朱傑還是靠在大門上,他低下頭,和劉美對視了一眼,劉美並沒有責備他的意思,兩個人相視一笑。等大哥、三弟、四弟都拿完了,他才慢悠悠地撿起掉到地上的三個紙團打開,兩塊土地在國道旁邊,一塊在河對面,在國道旁邊的地剛好連着國道旁邊的山林。

幸運女神賴上了朱傑,抓牲口仍然抓到最壯的,最後和大哥換了,才分完土地他就覺察到大嫂的臉色不正常了,回去少不了要吵一架,朱傑並不想分家分出仇恨來。

教書的二大伯將分好的東西一一記錄好,朱國天和四個兒子在族人的見證下分別寫了名字,按了印泥,家就算分完了。

回到家裏,朱傑坐在門檻上,心裏有一些失落,他也知道分家是遲早的事,只是沒料到父親分得如此快。

這半年以來,他一直處於一種快節奏的生活當中,這種節奏搞得他很累,完全沒有時間去思考,去做選擇。他明白即使思考了也不會有太大的改變,只是不喜歡這種感覺,被動接受的感覺。

分家之後,當他有了選擇的機會,也有時間去思考,卻開心不起來,感覺丟失了某種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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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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