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我的父親

第二章:我的父親

背景:2022年冬,元宵節因為疫情原因不能進行,這也為我學生時代最後一個元宵節畫上句號。今天,天氣不算冷,溫陽里大致也能感受得到春天的到來,我的未來藍圖還像迷霧一般的存在,我是一名即將畢業的大學生,還沒找到實習工作,也就是說,我在這個寒假裏成功頹廢將達60天。今天早上,我剛剛伸著大長手拿走了父親3000塊錢,現在似乎還不怎麼樂意,因為現金在學校不怎麼好花出去。

在等車的車站裏,我好久沒有像今天那麼近距離,這麼久時間去面對面看着父親。

這時,我才突然發現我的父親老了,在我的無知、固執、任性、虛榮、懦弱、傲慢中稍無聲息的老去,父親真的老了,在我沒注意下,歲月偷走他的青春年華。

在我的記憶里,父親曾經是一位年輕又帥氣的小伙,他對中分頭格外的喜歡,這從以前的照片可以證明,他抹上髮蠟,劍眉下是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那時應該會是許多美少女的夢中情人吧,橄欖式又偏向瓜子臉,精緻的黃色膚色包裹着緊緻肉體,在他的臉上永遠也找不到鬍鬚,如果戴上掛在衣領上的名牌墨鏡,我覺得會更加帥氣些。

父親不算太高,但他渾身有力,在我的印象中,父親是一位追求自由,非常注重自己形象的人,但現在坐在我面前的父親,早已找不到他年輕的模樣,頭頂着瘋長的頭髮,蓬鬆而又散亂,蠟黃色的皮膚下,出現了一些老年斑,眼角處也加上溝溝坎坎的魚尾紋,濃密的眉毛下,有幾根異於其他,蒼白又粗壯的穿插出來,眼神也不像年輕時那麼有力,似乎隱約能感受到一絲絲的空洞,父親的肩膀厚實了許多,但卻怎麼也不覺得高大有力。我小時候,父親的職業總是多變,他干過拖拉車司機,干過電焊工,干過建築活,干過公司行政…。

說他是一位農民吧?他的穿着打扮也不像,說他不是吧?他又經常乾的就是農活。

那時,父親在鄰居街坊的口碑還算好,會開着拖拉機幫鄰居拉穀物,只收市場價的一半,幫過隔壁陳奶奶修過電線,誰家有什麼大大小小事總會找他幫忙,對於父親這一點,我覺得我沒有得到遺傳。從我記事起,我很清楚的知道家裏很窮,窮的叮噹響,半個鹹鴨蛋就可以吃一天,怎麼吃的呢?大概也是用筷子插入鴨蛋裏面,然後拔出,看看筷子能沾多少了。

也是在這個時侯,父親離開了家鄉,到外地去打工,他的外出確實讓我們的生活改善了許多,沒過幾年時間,我們家蓋起了第一棟毛胚房,這全得多虧父親那份工作。在我上初一那時,父親的工地出事,因為支架老化,父親從從4樓樓梯摔到2樓,據母親後來回憶,父親的臉上縫了十一針,身上也縫了好多針,她那時都嚇壞了,自從那以後,父親似乎變了一個模樣,不僅僅外貌變了,心態也變了不少,和我們交談也少了許多。後來,父親和母親回到老家縣城那裏工作,有那麼一段日子裏,我開始害怕周五的下午,為了躲避同學的嘲笑,我寧可在40度左右的天氣下戴着有圍巾的帽子,僅僅是因為父親是從事建築行業的,當然不是設計師,而是建築工人,所以掙的錢都是用真正的血汗換來的,對於父親的工作環境,工作時長,我一概從不過問,只知道在周五下午,他都會衣衫襤褸的出現在我和我同學的面前。

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跟同學一起走出過校門,甚至不知多少次,用粗語叫他別來接我,

多少次故意以各種理由讓自己出校晚一點,多少次一坐上車便拚命催促他快點讓我離開這個蒙羞的地方,多少次在心裏埋怨自己父親身上的汗味,多少次…,而我自己坐在教室,吹着空調上課,現在回想起來,真是罪過。父親總是沒有讀懂我的心思?

「是的,真的沒有讀懂」,他會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然後如我所願的快速離開校門,在路上,他總會詢問我要買什麼吃的。而此時我只想趕緊回去,但父親還是會在半路上買些東西回去。還有一件讓我印象深刻的事情,我記得那天是中考的第一天,下午考完試,我穿過熙攘的人群,在密集的人群中找到父親,那天的場面是真的亂。

一輛輛大巴車、小轎車,摩托車縱橫交錯的擠在巴掌大的路口,人群的吵鬧聲,汽車的鳴笛聲成功的掩蓋住交警的哨聲,我坐上車后,父親緩慢小心的把車開出校門口前面的小廣場,穿過逆行車道進入順行車道,雖然塞車,但也能夠在順行車道緩慢的前進,其實,沒有那行逆行車駛進車道的話,應該速度更快些。就在我覺得就這樣回去時,一輛改動過的摩托車排氣管發出來的聲音比火車的聲音還大,他們逆行穿梭在我們順行的車道,我們前面是一輛小轎車,而改動過的摩托車剛好在小轎車的右側,小轎車這時也正好開出一個空隙,父親想跟上去,摩托車也想穿過這個空隙。「砰」的一聲,我們的車傾斜,車蓋脫落在地上,對面的摩托車也正好傾斜的撞上我們的車頭。父親第一反應不是看自己有沒有受傷,也不是關心他的愛車被撞成什麼樣,而是立馬問我有沒有怎麼樣我也趕緊問他怎樣,他往他的右腳看了一下,對我笑了笑,然後說了一句沒事。

父親轉過頭去,壓着脾氣客氣對對方說:「你怎麼開車的?」,沒等父親說完,對方就罵罵咧咧的罵道「去你M的,我這是正常行駛,你撞上我的車了,趕快賠些錢給我,不然叫人打你打到連你媽都不認識」。我長這麼大,還沒有人敢對父親這麼說話,他們的話觸碰到父親的底線,父親生氣地叫道:「你怎麼說話的?還沒長大口氣就這麼沖,你父親沒教育你要積德嗎?要不是看你們還未成年,我還真想替你父母教育你怎樣尊重別人!」我看到對方坐在後排的人拿起手機,然後對手機說了些什麼。「好,你有本事你給我等著!」雖然父親也認識一些朋友,如果父親叫他們來助陣,我想他們也會來的,而且縣公安局局長好像還是父親初中三年的同桌,但父親並沒有這些想法,他或許並不想得到什麼,也許他僅僅需要一聲道歉罷了。

我拉住父親的衣服,顫抖地說道:「爸,我明天還有考試,咱們回去吧!」父親轉過頭看着我,什麼也沒說,摸了摸我的後腦勺,然後回頭撿起脫落的車蓋,發動發動機,然後在他們的嘲諷聲中離開。

對於父親,他是一位有原則的人,他認準的事情可不會輕易放棄,但他為了我,他還是選擇暫時放棄。

在路上,我看着父親的背影,內心多多少少有些愧疚,對於父親是一位怎樣的人,我並不能用不準確的詞語去評價,但我知道,「父親」二字,讓他改變了很多很多。

現在,我坐在他的對面,我想問問初一那時他知不知道我刻意晚出校的原因,知不知道催促他快速離開校門的原因…。我想他肯定知道,因為我有過的,他曾經也有,對於過去的叛逆,我想我欠父親一個道歉,欠父親一個解釋,但直到現在,我卻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其實我也知道,中考撞車的那天,父親的右腳是有被撞到的,父親不想讓我分心,所以才沒跟我說,午晚,父親一個人坐在客廳塗抹藥水,無法否認的是我聞到了藥水的味道,但我沒有出去幫父親,我只是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直到第二天被父親叫醒。

現在,我們坐在車站玻璃窗附近,所以透過玻璃,我們還是看到外面正在施工的房地產,如果跟父親閑聊的話,我們肯定聊不出十句話,但跟父親聊建築應該可以聊多點,畢竟我的大學所學的專業就是建築學,多多少少能多聊一會,果然,父親變得健談起。

在聊天中,父親第一次問我為什麼會學建築專業。其實,我是理科生,學建築多多少少會比藝術生坎坷些,而我對父親笑了笑「因為本土建築師還很缺,未來更容易就業些。」其實原因並非只是我所說,最重要的還是想把之前虧對父親的事情,一件件的報答回給父親。

車站廣播開始催促乘客檢票,父親坐在我的身邊,拍拍我的手說道「在工作上,一定要厚道敬業,不貪小便宜,要善於幫助同事,不可在別人背後嚼舌根,生活上,要遵紀守法,不違背自己的良心。」父親把我送到檢票口,他把行李箱遞給我,揮了揮手,我放下行李箱,雙手抱住父親,這也是我記事起第一次擁抱父親,而這一刻,我不禁潸潸流下淚水,父親沒有說話,他只是輕輕的拍着我的後背。

現在,離開父親的肩膀后,我才發現成年不易;工作之後那幾年裏,我常常在想,我還能回到父親肩膀下的避風港嗎?

答案是:不能,我長大啦,不管以後的路多難走,還得自己走,因為父親老了,他那艘經歷半輩子風浪的老輪船終究要回到新的避風港,而我正是這個避風港的堅守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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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鄉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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