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寶林寺

第一百七十六章寶林寺

師徒們玩著山景,信步行時,早不覺紅輪西墜,三藏道:「徒弟,此時天色已晚,幸得那壁廂有樓閣不遠,想必是庵觀寺院,我們都到那裡借宿一宵,明日再行罷。」行者道:「師父說得是。不要忙,等我且看好歹如何。」那大聖跳在空中,仔細觀看,果然是座山門,孫大聖按下雲頭,報與三藏道:「師父,果然是一座寺院,卻好借宿,我們去來。」

這長老放開馬,一直前來,徑到了山門之外。行者道:「師父,這一座是甚麼寺?」三藏道:「我的馬蹄才然停住,腳尖還未出鐙,就問我是甚麼寺,好沒分曉!」行者道:「你老人家自幼為僧,須曾講過儒書,方才去演經法,文理皆通,然後受唐王的恩宥,門上有那般大字,如何不認得?」長老罵道:「潑猢猻!說話無知!我才面西催馬,被那太陽影射,奈何門雖有字,又被塵垢朦朧,所以未曾看見。」行者聞言,把腰兒躬一躬,長了二丈余高,用手展去灰塵道:「師父,請看。」上有五個大字,乃是敕建寶林寺。行者收了法身,道:「師父,這寺里誰進去借宿?」三藏道:「我進去。你們的嘴臉醜陋,言語粗疏,性剛氣傲,倘或衝撞了本處僧人,不容借宿,反為不美。」行者道:「既如此,請師父進去,不必多言。」

那長老卻徑入山門,只見兩邊紅漆欄杆裡面,高坐著一對金剛,又到了二層山門之內,見有四大天王之相,乃是持國、多聞、增長、廣目,按東北西南風調雨順之意。進了二層門裡,乃是大雄寶殿。長老道:「可憐啊!鱗甲眾生都拜佛,為人何不肯修行!」正讚歎間,又見三門裡走出一個道人。那道人忽見三藏相貌稀奇,丰姿非俗,急趨步上前施禮道:「師父那裡來的?」三藏道:「弟子是東土大唐駕下差來上西天拜佛求經的,今到寶方,天色將晚,告借一宿。」那道人道:「師父莫怪,我做不得主。我是這裡掃地撞鐘打勤勞的道人,裡面還有個管家的老師父哩,待我進去稟他一聲。他若留你,我就出來奉請;若不留你,我卻不敢羈遲。」三藏道:「累及你了。」那道人急到方丈報道:「老爺,外面有個人來了。」那僧官即起身,換了衣服,按一按毗盧帽,披上袈裟,急開門迎接,問道人:「那裡人來?」道人用手指定道:「那正殿後邊不是一個人?」那三藏光著一個頭,斜倚在那後門首。僧官見了大怒道:「道人少打!你豈不知我是僧官,但只有城上來的士夫降香,我方出來迎接。這等個和尚,你怎麼多虛少實,報我接他!看他那嘴臉,不是個誠實的,多是雲遊方上僧,今日天晚,想是要來借宿。我們方丈中,豈容他打攪!教他往前廊下蹲罷了,報我怎麼!」抽身轉去。長老聞言,滿眼垂淚道:「可憐!可憐!這才是人離鄉賤!我弟子從小兒出家,做了和尚,又不曾拜讖吃葷生歹意,看經懷怒壞禪心;又不曾丟瓦拋磚傷佛殿,阿羅臉上剝真金。噫!可憐啊!不知是那世里觸傷天地,教我今生常遇不良人!和尚你不留我們宿便罷了,怎麼又說這等憊懶話,教我們在前道廊下去蹲?此話不與行者說還好,若說了,那猴子進來,一頓鐵.棒,把孤拐都打斷你的!」長老道:「也罷,也罷,常言道,人將禮樂為先。我且進去問他一聲,看意下如何。」

那師父踏腳跡,跟他進方丈門裡,只見那僧官脫了衣服,氣呼呼的坐在那裡,不知是念經,又不知是與人家寫法事,見那桌案上有些紙札堆積。唐僧不敢深入,就立於天井裡,躬身高叫道:「老院主,弟子問訊了!」那和尚就有些不耐煩他進裡邊來的意思,半答不答的還了個禮道:「你是那裡來的?」三藏道:「弟子乃東土大唐駕下差來上西天拜活佛求經的,經過寶方天晚,求借一宿,明日不犯天光就行了。萬望老院主方便方便。」那僧官才欠起身來道:「你是那唐三藏么?」三藏道:「不敢,弟子便是。」僧官道:「你既往西天取經,怎麼路也不會走?」

三藏道:「弟子更不曾走貴處的路。」他道:「正西去,只有四五里遠近,有一座三十里店,店上有賣飯的人家,方便好宿。我這裡不便,不好留你們遠來的僧。」三藏合掌道:「院主,古人有雲,庵觀寺院,都是我方上人的館驛,見山門就有三升米分。你怎麼不留我,卻是何情?」急走出去,見了三個徒弟。那行者見師父面上含怒,向前問:「師父,寺里和尚打你來?」唐僧道:「不曾打。」那行者道:「罵你來?」唐僧道:「也不曾罵。」行者道:「既不曾打,又不曾罵,你這般苦惱怎麼?好道是思鄉哩?」唐僧道:「徒弟,他這裡不方便。」行者笑道:「這裡想是道士?」唐僧怒道:「觀里才有道士,寺里只是和尚。」行者道:「你不濟事,但是和尚,即與我們一般。常言道,既在佛會下,都是有緣人。你且坐,等我進去看看。」

好行者,按一按頂上金箍,束一束腰間裙子,執著鐵.棒,徑到大雄寶殿上,指著那三尊佛像道:「你本是泥塑金裝假像,內里豈無感應?我老孫保領大唐聖僧往西天拜佛求取真經,今晚特來此處投宿,趁早與我報名!假若不留我等,就一頓棍打碎金身,教你還現本相泥土!」這大聖正在前邊發狠搗叉子亂說,只見一個燒晚香的道人,點了幾枝香,來佛前爐里插,被行者咄的一聲,唬了一跌,爬起來看見臉,又是一跌,嚇得滾滾——,跑入方丈里報道:「老爺!外面有個和尚來了!」那僧官道:

「你這伙道人都少打!一行說教他往前廊下去蹲,又報甚麼!再說打二十!」道人說:「老爺,這個和尚,比那個和尚不同,生得惡躁,沒脊骨。」僧官道:「怎的模樣?」道人道:「是個圓眼睛,查耳朵,滿面毛,雷公嘴。手執一根棍子,咬牙恨恨的,要尋人打哩。」僧官道:「等我出去看。」他即開門,只見行者撞進來了,那老和尚慌得把方丈門關了。行者趕上,撲的打破門扇,道:「趕早將乾淨房子打掃一千間,老孫睡覺!」僧官躲在房裡,對道人說:「怪他生得丑么,原來是說大話,折作的這般嘴臉。我這裡連方丈、佛殿、鐘鼓樓、兩廊,共總也不上三百間,他卻要一千間睡覺,卻打那裡來?」道人說:「師父,我也是嚇破膽的人了,憑你怎麼答應他罷。」那僧官戰索索的高叫道:「那借宿的長老,我這小荒山不方便,不敢奉留,往別處去宿罷。」行者將棍子變得盆來粗細,直壁壁的豎在天井裡,道:「和尚,不方便,你就搬出去!」僧官道:「我們從小兒住的寺,師公傳與師父,師父傳與我輩,我輩要遠繼兒孫。他不知是那裡勾當,冒冒實實的,教我們搬哩。」道人說:「老爺,十分不——,搬出去也罷,扛子打進門來了。」

僧官道:「你莫胡說!我們老少眾大四五百名和尚,往那裡搬?搬出去,卻也沒處住。」行者聽見道:「和尚,沒處搬,便著一個出來打樣棍!」老和尚叫:「道人你出去與我打個樣棍來。」那道人慌了道:「爺爺呀!那等個大扛子,教我去打樣棍!」老和尚道:「養軍千日,用軍一朝。你怎麼不出去?」道人說:「那扛子莫說打來,若倒下來,壓也壓個肉泥!」老和尚道:「也莫要說壓,只道豎在天井裡,夜晚間走路,不記得啊,一頭也撞個大窟窿!」道人說:「師父,你曉得這般重,卻教我出去打甚麼樣棍?」

他自家裡面轉鬧起來,行者聽見道:「是也禁不得,假若就一棍打殺一個,我師父又怪我行兇了。且等我另尋一個甚麼打與你看看。」忽抬頭,只見方丈門外有一個石獅子,卻就舉起棍來,乒乓一下打得粉碎,道人就往鍋門裡鑽,口中不住叫:「爺爺,棍重棍重!禁不得!方便方便!」行者道:「和尚,我不打你。我問你:「這寺里有多少和尚?」僧官戰索索的道:「前後是二百八十五房頭,共有五百個有度牒的和尚。」行者道:「你快去把那五百個和尚都點得齊齊整整,穿了長衣服出去,把我那唐朝的師父接進來,就不打你了。」僧官道:「爺爺,若是不打,便抬也抬進來。」行者道:「趁早去!」僧官叫:「道人,你莫說嚇破了膽,就是嚇破了心,便也去與我叫這些人來接唐僧老爺爺來。」

那道人沒奈何,舍了性命,不敢撞門,從後邊狗洞里鑽將出去,徑到正殿上,東邊打鼓,西邊撞鐘。鐘鼓一齊響處,驚動了兩廊大小僧眾,上殿問道:「這早還下晚哩,撞鐘打鼓做甚?」

道人說:「快換衣服,隨老師父排班,出山門外迎接唐朝來的老爺。」那眾和尚,真箇齊齊整整,擺班出門迎接。有的披了袈裟,有的著了褊衫,無的穿著個一口鐘直裰,十分窮的,沒有長衣服,就把腰裙接起兩條披在身上。行者看見道:「和尚,你穿的是甚麼衣服?」和尚見他醜惡,道:「爺爺,不要打,等我說。這是我們城中化的布,此間沒有裁縫,是自家做的個一裹窮。」

行者聞言暗笑,押著眾僧,出山門下跪下。那僧官磕頭高叫道:「唐老爺,請方丈里坐。」八戒看見道:「師父老大不濟事,你進去時,淚汪汪,嘴上掛得油瓶。師兄怎麼就有此獐智,教他們磕頭來接?」三藏道:「你這個獃子,好不曉禮!常言道,鬼也怕惡人哩。」唐僧見他們磕頭禮拜,甚是不過意,上前叫:「列位請起。」眾僧叩頭道:「老爺,若和你徒弟說聲方便,不動扛子,就跪一個月也罷。」唐僧叫:「悟空,莫要打他。」行者道:「不曾打,若打,這會已打斷了根矣。」那些和尚卻才起身,牽馬的牽馬,挑擔的挑擔,抬著唐僧,馱著八戒,挽著沙僧,一齊都進山門裡去,卻到後面方丈中,依敘坐下。眾僧卻又禮拜,三藏道:

「院主請起,再不必行禮,作踐貧僧,我和你都是佛門弟子。」僧官道:「老爺是上國欽差,小和尚有失迎接。今到荒山,奈何俗眼不識尊儀,與老爺邂逅相逢。動問老爺:一路上是吃素?是吃葷?我們好去辦飯。」三藏道:「吃素。」僧官道:「徒弟,這個爺爺好的吃葷。」行者道:「我們也吃素,都是胎里素。」那和尚道:「爺爺呀,這等凶漢也吃素!」有一個膽量大的和尚,近前又問:「老爺既然吃素,煮多少米的飯方彀吃?」八戒道:「小家子和尚!問甚麼!一家煮上一石米。」那和尚都慌了,便去刷洗鍋灶,各房中安排茶飯,高掌明燈,調開桌椅,管待唐僧。

師徒們都吃罷了晚齋,眾僧收拾了家火,三藏稱謝道:「老院主,打攪寶山了。」僧官道:「不敢不敢,怠慢怠慢。」三藏道:「我師徒卻在那裡安歇?」僧官道:「老爺不要忙,小和尚自有區處。」叫道人:「那壁廂有幾個人聽使令的?」道人說:「師父,有。」僧官吩咐道:「你們著兩個去安排草料,與唐老爺喂馬;著幾個去前面把那三間禪堂,打掃乾淨,快請老爺安歇。」那些道人聽命,各各整頓齊備,卻來請唐老爺安寢。他師徒們牽馬挑擔出方丈,徑至禪堂門首看處,只見那裡面燈火光明。行者見了,喚那辦草料的道人,將草料抬來,放在禪堂裡面,拴下白馬,教道人都出去。三藏坐在中間,燈下兩班兒立五百個和尚,都伺^候著,不敢側離。三藏欠身道:「列位請回,貧僧好自在安寢也。」眾僧決不敢退。僧官上前吩咐大眾:「伏侍老爺安置了再回。」三藏道:「即此就是安置了,都就請回。」眾人卻才敢散去。

唐僧舉步出門小解,只見明月當天,叫:「徒弟。」行者、八戒,沙僧都出來侍立。光浮杯麵寒無力,清映庭中健有仙。處處窗軒吟白雪,家家院宇弄冰弦。今宵靜玩來山寺,何日相同返故園?」行者聞言,近前答曰:「師父啊,你只知月色光華,心懷故里,更不知月中之意,乃先天法象之規繩也。月至三十日,陽魂之金散盡,陰魄之水盈輪,故純黑而無光,乃曰晦。此時與日相交,在晦朔兩日之間,感陽光而有孕。至初三日一陽現,初八日二陽生,魄中魂半,其平如繩,故曰上弦。至今十五日,三陽備足,是以團圓,故曰望。至十六日一陰生,二十二日二陰生,此時魂中魄半,其平如繩,故曰下弦。至三十日三陰備足,亦當晦。此乃先天采煉之意。我等若能溫養二八,九九成功,那時節,見佛容易,返故田亦易也。詩曰:前弦之後后弦前,藥味平平氣象全。採得歸來爐里煉,志心功果即西天。」那長老聽說,一時解悟,明徹真言,滿心歡喜,稱謝了悟空。沙僧在旁笑道:「師兄此言雖當,只說的是弦前屬陽,弦后屬陰,陰中陽半,得水之金;更不道水火相攙各有緣,全憑土母配如然。三家同會無爭競,水在長江月在天。」那長老聞得,亦開茅塞。正是理明一竅通千竅,說破無生即是仙。八戒上前扯住長老道:「師父,莫聽亂講,誤了睡覺。這月啊:缺之不久又團圓,似我生來不十全。吃飯嫌我肚子大,拿碗又說有粘涎。他都伶俐修來福,我自痴愚積下緣。我說你取經還滿三途業,擺尾搖頭直上天!」三藏道:「也罷,徒弟們走路辛苦,先去睡下,等我把這卷經來念一念。」行者道:「師父差了,你自幼出家,做了和尚,小時的經文,那本不熟?卻又領了唐王旨意,上西天見佛,求取大乘真典。如今功未完成,佛未得見,經未曾取,你念的是那捲經兒?」三藏道:「我自出長安,朝朝跋涉,ri奔波,小時的經文恐怕生了;幸今夜得閑,等我溫習溫習。」行者道:「既這等說,我們先去睡也。」他三人各自睡下。長老掩上禪堂門,高剔銀缸,鋪開經本,默默看念。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菩提道祖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菩提道祖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一百七十六章寶林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