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5 章 麻雀

第 265 章 麻雀

自從劉邦項羽開啟了第一場鴻門宴后,這樣的宴會就一場接着一場,從未中斷過了。

宴會無一不是帶着目的和手段,戚寧最討厭這樣,卻又不得不擺出一副盈盈的笑臉演戲。她精於此道,卻並不喜歡,對常年如一日的人又實在很佩服。

比如說,李默群。

李默群把戚寧、徐碧城、唐山海聚在一起,端的一個好長輩的模樣。

他詳細說起來,「寧寧的姑父周繼先也是我們的同僚,如今是蘇州的維持會會長。周兄與我是故交,寧寧小時候我就見過很多次。這回來呢,是奉影佐將軍之命,在特工總部組建電訊處,偵察軍統、地下黨在上海的電台活動。」

戚寧表態自然謙虛,瞟了一眼唐山海,恰好他也看過來,眼神就撞在一起,彼此眸子裏都是幽深,不見情緒。

李默群又說唐山海,是重慶投誠過來的。

聽他言語,是唐山海出賣了軍統的某個小組,然後來這裏,又憑藉徐碧城的關係,才得以見到李默群,這個汪偽特工總部的一號人物。

戚寧按了按眉,在南京認識唐山海時,他是一個每日都比較閑軍官,不至於是個紈絝子弟,但身上富家公子的習氣卻也少不了,然不甘於平凡,心中有正義熱血,立志要做出一番事業來的。

不然,戚寧也不至於跟他好。

現在這樣子,倒好似墮落的樣子,然戚寧心裏是懷疑的。

人心是最複雜的,軟弱又堅強,然一生中又會遇到很多誘惑,金錢財富,權力地位,折磨生死,改定立場似乎很正常。

無論如何,戚寧都忘不了唐山海要抗日殺敵時那意氣風發的樣子,再看現在,眼神十分收斂了,讓人看不出內心來,一切都披上了一層偽裝,如一層絕不可動手戳破的布。

在這裏,人人不例外,都是演員,都在演戲,把生活過成一場爾虞我詐的電影。

結局如何,勝負怎樣,不走到最後,誰也不知道。

只能拼盡全力,一往無前。

於是面上揚起微笑,「這是自然,以後還要唐先生和唐太太多多關照了。」

唐山海臉上展開一抹頗有意味的笑,而後消失不見,點頭道:「舅舅說的是,以後在特工總部,大家都是一家人,自然要相互照顧。」

這樣寒暄下來,就到了與畢忠良等人約好的時間,戚寧等就跟着,與李太太就一起起身往那個包廂里走。

天空的雪細細碎碎地下,飯店裏暖融融一片。

他們過去時,畢忠良早在那裏坐着了,見了人就迎過來,與他同行的還有太太劉蘭芝,以及行動處一分隊隊長陳深,還有一位孫秘書和他太太,身邊打手保鏢都侯著。

做了介紹,互相寒暄一二,一群人便坐到了飯桌上了。

李默群率先舉杯,眾人也跟隨。他道:「來,諸位。各位同仁前仆後繼,棄暗投明,此乃我新政府之大幸,乾杯。」

戚寧舉杯抿了口酒,心想:能把賣國叛變說得這麼冠冕堂皇的,也就只有你了。

調侃了陳深這個福將兩句,戚寧便舉杯說:「畢處長,昨日匆匆一晤,失禮了。這次我奉影佐將軍之命在特工總部組建電訊處,還請您多多指教,大家通力合作,為新政府效力。」

畢忠良忙拿起酒杯回應,「戚小姐之言,正是我所想的,特工總部有您加入,也是如虎添翼,必然讓那些延安重慶分子聞風喪膽。」

戚寧抿唇微笑,與他對視一眼,將酒一飲而盡。

李默群輕輕拍兩下掌,稱她是女中豪傑,就勢說起了唐山海,「忠良,你看山海他剛剛來,對這邊的情況也不熟悉,要不這樣,你先帶帶他,在你手上謀個差事。」

畢忠良早有成算,道:「行動處二分隊隊長還有空缺,但就是不知道,會不會太委屈了。」

唐山海立刻道:「職位不重要,上對碼頭跟對人才重要。」

李默群很以為是,聲音揚高了說:「說得太對了!現在是亂世,我恭喜各位,在亂世之中,都找到一條光明之路。」

又舉杯說:「敬各位。」一桌人自然迎合。

下面又是一通寒暄,李默群以徐碧城在黃埔受過訓的,家裏當個太太屈才,就總務處也為她謀了一個職位。

戚寧無有不應的,只是看着陳深的眼神,不由思索,那樣子和徐碧城是似曾相識的。

待宴席散,戚寧就穿上大衣,與人一道往外走。

因都住在國富門路上,陳深就開車送三人回去,戚寧回家發現,自己住處與唐山海的地方是鄰著的,走上十來步就能過去,而樓上,窗對着,空着一胳膊長多點的距離,一翻就能過去的。

戚寧看了看這對關係略顯生疏的夫妻,道:「唐先生,唐太太,我先告辭了。」

轉身就往家裏走,洗了一澡好睡覺,明天還有一堆事要忙。

一夜好眠,戚寧第二天,去起士林買了烘焙麵包,裝在紙袋子裏,滿滿一包抱在懷裏,熱乎乎,噴香的,慢悠悠地往回家的路上走。

經過唐山海、徐碧城住的房子時,戚寧想他們才來,早上肯定沒準備什麼吃的,仰頭望他們卧房的窗帘打開了,就過去敲響了門。

樓上,唐山海昨夜因注意著樓下車裏的陳深,又才來新地方,還是在書房的沙發上,睡得就不太好,這會兒困意正濃,聽見敲門聲,就立刻警醒起來了。

徐碧城受了驚的兔子似的,第一反應就是跑去書房找唐山海。

他身上還穿着睡衣,臉也沒洗,然立刻就精神煥發了,穿上拖鞋,說:「你先把被褥收拾好,我下去看看。」

手裏提了槍,往下走出去時,一聽是戚寧的聲音,心便自主地安靜下來,撥了撥蓬亂的頭髮,把槍塞到后腰裏去,拍了拍臉,拽拽睡衣,好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邋遢。

人出來的速度奇慢,也沒回應,戚寧都要等得不耐煩了,心猜他們是出去吃了,轉身就要走,這時聽得門嘎吱一身開了,傳來個清朗的男音,「戚小姐,對不住,下來晚了。」

「可不是晚了,你再慢上一步,我就走了。」她臉上是嗔怪的笑,「又不知道吭聲。」

唐山海便含笑賠罪,「是我的不是,讓你久等了。」

「我久等了不要緊,可你們就沒新鮮的麵包吃了。」戚寧展開紙袋子,裏邊的麵包露出來,熱氣爭先恐後地往上跑,是法式的「長棍」,有四五根的樣子。

戚寧拿了三條給他,又說:「你們才來,今兒早上一定忙忙碌碌的,先隨便對付著出吃倆口,回頭我把送牛奶、報紙的電話抄給你。」

唐山海接過麵包,聽戚寧絮絮地說話,彷彿又回到從前,一顆心恍恍惚惚的,兩眼望着她,要穿回從前的日子裏去。

「戚寧。」唐山海魂兒跑了出來,聽見自己的身體說。被他喚名字的人卻攏了攏頭髮,說:「唐先生,代我向唐太太問聲好啊,我先走了,咱們特工總部見。」

說下這話,戚寧走了。她心情是很好的,唐山海眼裏還留着情,既然還念着她,便不只是一個追逐金錢利益的背叛者了。

雖然上邊還沒消息,但戴老闆的性子,她也是知道的,不會一直讓汪偽的人這麼得意,且她一個人,又不能在這單打獨鬥,總要有線人來溝通聯繫。

回家吃了麵包,喝了牛奶,戚寧就提了包去上班。

特工總部在極司菲爾路76號上,一座洋式的樓房,被一座挺大的花園簇擁著,旁邊還點綴著,一兩座西式平房,洋鐵門大開着,兩邊守着人。

她到時,進了洋樓裏邊,孫秘書來迎接,把會客室、交際室和資料室、餐廳、會議室和地下的監牢都一一帶着看了,最後到二樓一間挺闊的房間,說這裏做電訊處,最後領到了她的辦公室見給她分配的秘書人手。

戚寧謝過孫秘書,說一會兒親自去向畢處長道謝,並彙報工作。

然後,打量了幾眼分配過來的三個屬下,便做起官樣文章,說要好好工作,我不會虧待你們的之類,電訊處正組建,再來新人,她待他們幾個自然與旁人不同。

三個人兩男一女,兩男的一個禿頂,一個身材奇瘦,女的叫陳秋月,長得很靈秀,氣質卻很溫順。

戚寧說過把兩個男的打發走了,獨留陳秋月,和她說些女孩子的話題。現在電訊處很是清閑,連發報機都沒有搬來,她也只能打聽打聽這裏的人際關係了。

陳秋月看着沉默寡言的,可心裏明鏡似的,什麼事都清楚,戚寧問,她也不是不說,只是簡簡單單的,也不得罪人。

比如說,李默群外邊養了位二太太,不敢讓李太太知道,她是個嫉妒的性子,要是吃醋惱了,非鬧翻天不可。畢忠良倒相反,跟太太劉蘭芝很是恩愛,這畢太太是一個心善的主兒,信上帝的,常去教堂。陳深膽小,不敢使槍,但是畢處長的救命恩人,畢先生畢太太都把他當親弟弟看的。

說了這些,又聽有隱隱的慘叫聲,彷彿從地底深處傳出來的,戚寧神色不變,見這陳秋月,臉上還是那模樣,嘴倒閉得緊緊的了。

戚寧知道沒法再說下去,就讓她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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