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婉言

五:婉言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最重要的國事,古人認為是祭祀和國防。國防不是家事,祭祀需要子嗣——子嗣需要婚而養之。首屈一指的家事,在農村人看來,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路遠潛移默化,受父輩影響,也有這種思想。他沒有姐妹,陶絨生了兩個板凳兒子,「女大當嫁」可以忽略不計,她與丈夫路德明時刻牢記着「男大當婚」,忘我地打工掙錢,目標直指兩房兒媳婦。

遙想當年,路庄的路德明,自由戀愛,旅遊結婚,抱得香草美人歸。媒婆失落,父母省心,轟動七里八鄉,一時之間,傳為奇談。路遠口頭雖然沒有說,心裏卻有一個不可磨滅的念頭,那就是——繼續父母的佳話。

路德才是德明發小兼遠房的從兄,年長德明兩歲,當日不知是羨慕還是嫉恨,把酒喝多了,領頭鬧了一個通宵的洞房。成功地把自己鬧吐了,吐了新人一身一床,酒屁熏天。

至今還有老人舊事重提,笑話他:「吃不了葡萄,也不讓別人吃!一肚子壞水加酒水,月老愛乾淨,識人心,所以不光顧你。」

老德才如今年將五十,是村裏有名的老光棍,偷雞摸狗,唯酒是命,當了反面的教材。可憐又可嫌,正經人都不搭理他,小媳婦見了他,更是繞道走。

早年陶絨把路標路遠一齊丟給公婆,出去跟着丈夫打工,就有遠着他的意思在內。路遠兄弟因此做了留守的兒童,失於管教,荒廢了學業。

路遠有一點好,記恩不記仇。回想往日辜負父母養育之恩,他說:「『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今日之憂者,何也?答曰:是我為父母之憂也!為人不能解父母之憂,反成父母之憂,此乃人子至大之不孝!

為今之計,若能精誠所至,追到姚晴,則父母之憂,一半可解。再能添油加醋,說合施丹,則父母無憂矣!此非大孝者乎?」

如其飽食終日,做個造糞的機器、教室的囚徒,不如廢物利用——利用復讀這一年,找個老婆跟嫂嫂,釜底抽薪,一舉解決父母的憂愁,「雙倍延續父母的佳話,豈不快哉?」

母親人美心美,重情重義不重錢,是路遠潛意識和顯意識中的擇偶標準,「時代變,人也跟着變,姚晴可能還具有老一輩的優良傳統,好打牌的施丹,就不敢指望了。」

手足情深,路遠并行不悖,針對姚晴和施丹,分別制定了行動計劃,有條不紊地開展工作。

今日不同於昨日,機不可失,失難再來,路遠知道姚晴媽媽今天要去白衣庵。靜如處子,路遠好容易等到放學,第一個衝到教室對面的停車棚,跨在電瓶車上,「我穿的是白衣,騎的是白車,不知算不算白馬王子?」

說時,用眼角的餘光,刻刻注意著後門。等到姚晴出來,抬眼相看,別有意味的瞧了她一眼一眼復一眼,話在眼中。而後收腿騎車,行去幾回頭,朝前走了。

姚晴秀外慧中,古典卻又洋氣,這種組合非常奇妙,像是混血的洋娃娃,永遠長不大的樣子。路遠想了一射之地,也沒想出與她慢慢變老后,她是什麼模樣。

林子大了,自然什麼鳥都有,人群之中的苗人龍一張馬臉,人高馬大,恃強凌弱,經常欺負同桌的萬蒙,名字每每出現在校門口的違紀通告中。

苗人龍從姚晴身邊衝過去,一個急停,倒退腳步,退到姚晴身後,指戳著問李可欣:「跛腳維納斯,說的可是她?」

說了又指,

李可欣抬手「啪」的一聲,打在苗人龍的爪子上,姚晴聽見了,回頭一看,苗人龍做賊心虛,呼嘯奔逃。

雖說是否認不了的事實,姚晴的自尊心還是受傷了,明明看見了香樟樹后的路遠,卻也裝作看不見,一拐一拐地走了過去。

路遠目送她走遠了,開車追去。不離不及,跟到校門口,突然加速,劃了一個弧,繞在姚晴身旁道:「我帶你吧。」

「我媽媽來接我,你走吧。」

路遠不願說破,但說:「你媽媽起早賣菜,和我媽一樣,也挺辛苦的。你打個電話,告訴一聲,說不用來接了。我媽遠在江陰,替不了她的閑,給你媽替趟閑,算是關心我媽。」

姚晴想了一想,「那也不行——我媽媽不許我跟男孩子交往。」

「不是吧?」路遠心裏發甩,也不打腹稿了,直陳其憂,「是不許你跟男生交往,還是不許跟成績不好的學生交往?」

姚晴搖搖頭,掀動如雲秀髮,像是蝴蝶撲動的翅膀。遲遲道:「不是,是不許交往。」

聽見她把重音落在「交往」二字,路遠頹然確認,知道此「交往」並非彼「交往」,「是她不好講『談戀愛』,用了『交往』這一委婉的說法。」

姚晴看他不動,也不說話,怔怔地瞅了一會,捋捋風中的鬢髮,獨自朝前走了,一瘸一拐,宛如受傷的天鵝。路遠的保護欲又叫激發出來,自問:「一聽說她媽不許她談戀愛,我就不送她,我他媽*的這也忒自私了吧?連我自己都看不下去!」

鎮政府巷口的變壓器,是魯麗跟女兒約定的碰頭地點,一成便沒有改變。姚晴正要過馬路向那裏去,路遠飛馳而至,攔在前頭,笑道:「我想清楚了——交往,必須有來有往,我只送你這一趟,夠不上交往。」

姚晴叫這歪理摳笑了,嗔道:「強詞奪理!」

「上來吧。」路遠擺正車頭,回眸以待。

姚晴猶疑不決,路遠見她有所鬆動,趁熱打鐵,一個勁地慫恿:「就當我是開蹦蹦車的,賺錢養家餬口,你看我可憐,欠我這一趟路費,坐我的車。這樣,總行了吧?」

姚晴的少女心不許她再推,吸進一口大氣,徐徐點了頭,不說話,坐上車。把那拐橫陳在膝上,一手扶著拐,一手扶著路遠的胳膊,把頭埋在路遠的身影里,心下道:「但願媽媽來晚些——不要碰上看到。」

春風得意車輪疾,路遠過街穿巷,既快又穩,遊刃有餘。頭也不回,三思而後言,有一搭沒一搭,尋未來的女朋友說話。姚晴看不見他的眼神,放鬆了一半,有一句沒一句地回答他。

魯麗白跑一趟,不見女兒,頓時慌了神,拿出手機打電話。聽見女兒說自個已經走回去了,擔心勝過惱怒,大聲問:「到哪了?快別走了,在那裏等著,我去接。」

「媽,我到家了。媽放心吧,騎着慢點噢。」姚晴在手機里說。

「怎麼走這麼快?你跟我講實話——是不是沒按時下課,是不是早退了?」

姚晴道:「我肚子痛,白老師看出來了,叫我提早下課,說後面是自習時間,不要緊的。」

魯麗聽了,把心思從女兒的學習上轉移到女兒的身體,「冰箱微凍隔里,有紅糖,你切幾片生薑——小心別切了手。泡一杯紅糖水,趁熱喝了。

白衣庵的善智咬價,空門裏的修行人,比佛門外的小商小販還計較錢財!我回去再跟她磨磨,荷葉塘的藕,爛了可惜,看能不能包下來。回頭我上大樂購,買了日用衛生棉,就回來。你吃你的,別等我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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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遠的出租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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