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如夢

三:如夢

據路遠觀察,姚晴是愛說愛笑的女孩,天生的一雙含情目,不笑也似在笑。有所不同的是:不笑的時候像桃花,笑的時候像月牙。

今天早上醒前,路遠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上帝和姚晴:上帝平易近人,和顏悅色,長的穿的都像聖誕老人;姚晴美貌如花,手腳無恙,打扮的花枝招展,面帶着不加修飾的微笑,仙女準備下凡的一般。

「也許,微笑是她最好的飾品。」路遠心想。

「你們兩個緣定三生,是天造地設的一雙,很幸運,但也有一個不幸——天地公平,綜合考慮你們倆的前世和來生,我要用一個身體殘疾考驗你們的心靈。只有一個殘疾,只須一人殘疾,你們兩個,有自願承擔的沒有?」

路遠不知具體情況,不好決定,於是問道:「請問是什麼殘疾?」

「落實在你,則是瞽目;落實在她,則是跛足。」

「讓我承擔吧,上帝。」姚晴不假思索地說,「雙目失明,看不見心愛的人的面龐和眼神,太可憐了。腿腳殘疾,只是行動不便,影響外貌罷了。」

上帝提醒,「女孩子跛著走路,很難看的。」

「丑歸丑,總比他看不見世界好。」姚晴堅定地說。

「好姑娘,你有一顆金子般的心,上天會賜福給你的。」上帝說,「掠人之利,惡也;讓利於人,善也。」

路遠也被感動了,對着姚晴道:「我的眼裏只有你,因為我的眼,是你給的。回到人間,我努力賺錢,給你把腿治好。」

「這話,可是出自真心?」上帝徵詢。

路遠答:「真而又真,如若不真,天譴雷轟!」

「好。」上帝說,「一諾千金,不許變更。」

路遠心思前夢,眼看姚晴,只見她到邊到拐擦完黑板,拿餐巾紙從容地揩了手背,翻過來又揩了手心。

「舉手投足,跟夢中一樣優雅。」路遠心說,「除了右腿,是處都跟夢裏一模一樣。」

姚晴回來時,見路遠直直的傻看她,無可迴避,出於禮貌,她朝路遠笑了一個,笑的一臉燦爛。在路遠看來,像是忽然盛開的百合花,恍惚當中,以為置身夢境。

路遠聞見了百合花的芬芳,如醉如痴,心兒離身,隨那一縷幽香飄去了,僅剩軀殼在這裏。

神遊了回來,路遠看見姚晴的雙腳和單拐,才知尚在紅塵。心間說道:「報到那天,第一眼見她,就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如同賈寶玉初見林妹妹。那時困惑不解,昨夜做了那個夢,這疑雲算是解開了。」

路遠不時地瞄姚晴,反反覆復,姚晴一個不拉,都看在眼裏,想在心裏,不知該羞該喜,該走該停,想到腳疾有礙觀瞻,扶桌回首,看風動窗帘,聽心中突突。

遠芳侵馬路,晴翠接小城,麒麟中學在鎮西的城鄉結合部,所以學生一半來自農村,一半來自城鎮。

白衣山上白衣庵,白衣庵下開荷花,求神許願的香客不約而同,多把山腳的荷葉塘當做放生池,許願放了許多龜鱉在內,連帶着塘中荷花也有了幾分神聖。

如今結成蓮蓬,在風中游游的招搖,也無人去採摘。等到秋涼,枯萎了耷在水中,再經霜雪,爛在塘里。按照物盡其用的說法,這種情況,路遠認為未必合乎天理。

「路遠——」

路遠的思緒被一聲好聽的呼喚喚回,他喜歡從她唇谷分明的嘴裏聽見自己的名字,如果能夠確定出自她的芳心,那就更好了。

他久久地仰著面,若有所思,靜靜地對着姚晴,等待着她的下文。

姚晴環顧左右而笑道:「對不起啊,剛才,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上節課,班主任朝你這邊看,我不該回頭——看你那一眼。要不是看你那一眼,也不會碰倒了拐——引得大家都看你。」

「看我,又不能吃了我。」路遠滿不在乎,「我皮厚,臉皮比腳板還厚,沒事的。」

姚晴叫他逗的不禁笑出聲來。聽見自己的笑聲,出乎意外,不好意思起來,紅了臉,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兩手無措,彼此拿捏。

路遠逗趣:「『世上本來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其實我,臉上本來沒有皮,說的人多了,也就不在乎了。『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魯迅先生的座右銘,被我擅自借用了。」

「你,比我想像的強大,也比我想像的聰明。」晴露豎起小巧的拇指誇讚,「有你這話,我就解脫了,不然,會一直自責呢。」

路遠耳朵在聽,手指間的水性筆,被他繞的一窩絲,轉的直升機螺旋將似的。姚晴也會這個,知道轉到這個速度不停不掉,需要練習很長時間,還需要心靈手巧,協調性方面要有點天賦才行。

路遠繼續轉,姚晴繼續看,只聽他笑道:「凡事,有一弊,必有一利——我從小就千人嫌、萬人恨,備受打擊,百鍊成鋼。生理上可以打趴我,心理上,很難有人能夠打趴我——練成了心理性的金鐘罩、鐵布衫,成了打不死的小強。」

「原來鋼鐵是這樣煉成的。」姚晴故作驚訝,「心理上也有鐵布衫,這還是頭一回聽說。」

路遠呵呵笑了,道:「被動的,被逼的。我是民二代,窮二代,靠山山要倒,靠人哪裏找?生來要受苦。艱難困苦,如果不把它當回事,它就拿你沒脾氣。現在精神疾病為什麼高發?」

「不知道。」姚晴如實說了,反問:「為什麼?我好想知道。」

「不客氣地說,那些患上心理疾病的人,都是精神上的懦夫。我之所以沒有瘋,是因為——我是物質上的窮鬼,卻是精神上的勇士,不信邪,不怕鬼,置之死地而後生。」

「有道理。」

「本來就是嘛。」路遠大言不慚,「怕鬼的人心裏有鬼,那鬼由他自造,用來自己嚇自己,嚇瘋了,就從心上失敗了。呵呵,我學習失敗與我瘋了相比,不值一提,我這麼勸我自己,不然,沒法原諒自己虛度光陰、不學無術。」

姚晴勸慰:「學習上,你也沒有失敗呀,最多是落後了一點。什麼時候發狠,都還來得及。」

「謝謝。我都放棄我自己了,你還沒放棄。我來這裏混日子,是我爸逼的。他兒子是條蟲,他非要逼成龍,這,有可能嗎?」

「逼逼也好,不然,你的心理興許沒有這麼強大。我表弟萬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學習之外,都被父母包辦了,比溫室還溫室,簡直就是無菌室!」

姚晴一吐為快,「社會可不是無菌室,發現不對,已經得了社交恐懼症了——見了生人就躲,遇到困難就退!我姨媽急死了,又不願看心理醫生,說影響不好,寧可休學在家。休學只是逃避問題,不是解決問題,我看着都替他們着急。」

「『單方氣死名醫』,聽說過么?」

「聽說過。」姚晴說,「誰有單方,你有哇?」

「有啊,久病成良醫嘛。雖然沒有心理醫生資格證,可我對心理,特別是青春期學習不好的男生的心理,有獨到的見解,和獨創的療法。不是自診自療,我的心理早出問題了。」路遠言之鑿鑿,「你去跟你姨說,把你表弟交給我——一月見效,半年包好,如若不好,費用全退,罰款三倍。」

「真的假的?」姚晴當了真。

路遠尚未回答,同學們席捲而來,鯽魚上水一樣,一撥接着一撥,擠進教室。李可欣雙手護胸,叫人裹挾進來。路遠出去上廁所去了,姚晴轉過身來,歸了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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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遠的出租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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