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番外一（11）

這突如其來的毛絨小胖熊，讓魔女的心情變好了許多。

但令她心情變好的理由，並不是孵蛋的幻象，而是來自阿希爾德笨拙卻溫柔的安慰。

如果不是讀過媽媽的筆記，陸茜一定不認識這是什麼，甚至真的會以為它是兩人的蛋生幼崽，而非胎生小獸。

「這是熊貓吧，阿希爾熊？」

她說。

陸茜不知道阿希爾德是從哪裏得來的幻想，大概以為她是東方魔女，便會青睞於這類神秘的東方魔獸，才特意弄來一隻胎毛都還沒長好的小熊貓。

「離開媽媽，它應該是餓了，我們需要給它弄一些食物，比如絞爛的青翠竹子。」

魔女說着，她俯身抱起它，將這隻毛皮濕漉漉沾了雨水的黑白小胖熊摟進懷裏，坐回到魔法長椅上，她開始四處張望附近有沒有種植除了櫻果樹之外的鮮嫩葉片，或者野果。

阿希爾熊：「……」

「好吧，茜茜，它的確不是我們後代的幻象，而是一隻東方【熊貓】。」

眼見對方毫不在意地戳破了他的謊言，大黑熊皮在她身上不自在地蹭了蹭，過了一會，他尷尬地承認了這回事。

不過，茜茜的肌膚好柔軟，好細膩，隨後他想到，她被雨水打濕的樣子也尤為美麗，而這樣柔軟可愛的小巫女，她還具有一副最聰慧的頭腦，這世上還有比茜茜更完美的生物存在嗎？

見她摘來一些櫻果樹的果實后，抱着這隻相貌奇特的小熊獸，擰碎果子給它餵食，神思開始遊離的金髮少年，他這才定了定神。

待他的心情平復，比拉索天空那接連不斷的大暴雨也逐漸終止，雨停后，他恢復成人形，接過魔女手上的小動物。

小熊幼崽睜著那對彷彿被煙熏過的黑眼圈，單純地看着他「嗚哇」了一聲。

阿希爾德垂眸掃了它並不蓬鬆的粗短圓尾巴一眼。

「讓我來給它餵食，」他說，「它出生沒多久，還需要服用一些磨碎的奶蛋殼補充營養。」

阿希爾德其實不太清楚這是什麼物種，它的魔力也很微弱，只是母親送給他的那些寶物中的其中一件，是來自異國的昂貴贈禮。

「你喜歡的話，」他違心地提議，「我們可以將它養在樹屋的後山。」

只是魔女這回不能再給它取太美味的名字了，會再次發生不詳的事，他想。

「我不會養我的魔力掃帚，以及咱們的魔女龍蛋之外的任何東西，」陸茜告訴他，「那很費錢，而且它還這麼小，你就這樣讓它離開媽媽，它會很想念她的。」

「餵飽之後，你就把它送回家吧，阿希爾德。」

魔女說。

「好吧。」

對方點頭同意道。

……

一刻鐘后，滿地的彩色漩渦在小熊崽打了個幾個奶嗝后合上，沾染水霧的地面很快恢復平靜，因為暴雨遺留的洪水尚未排完，學校還沒開課，兩人坐在世外桃源般的童話圓桌旁，阿希爾德為魔女擦去她長長黑髮上的濕痕。

「一旦着涼生病，你要喝很苦的魔葯，茜茜，」他叮囑道，「頭髮如果淋了雨，一定要及時讓我為你擦乾。」

「知道了。」

魔女靠在他的身上，她揉了揉眼睛。

今天在湖邊向斯特恩的坦白不知為何，令陸茜有些疲倦心累，一開始還不覺得，可是阿希爾德這樣耐心地為她擦去水痕，被他如此輕柔的動作幫助，一陣困意便漸漸涌了上來。

「阿希爾德，」她說，「關於那些經歷，之前沒有告訴你，我並不是想要故意隱瞞，只是我擔心你聽了會哭，所以才不說的。」

結果他還真哭得撕心裂肺，這回淚水竟直接淹沒了整

個學校，幸好她跑得快，不然讓紅髮騎士看見，那就太丟他第一王儲的臉面了。

「希望你不要太傷心，」魔女竟反過來寬慰他，她抬手摸了摸阿希爾德的臉，感到指腹有些微的燙意，還有點點淚痕，他真是一頭愛哭的小黑龍，「畢竟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你知道嗎，阿希爾德，如果死去的人能夠被活着的人記住，那麼他們其實根本沒有死去。」

「所以，」魔女認真地告訴他，「你可以偶爾回顧過去，但請不要一直停留在那裏，它可以幫你找回你自己，但無法幫你成長為更好的人。」

「……」

阿希爾德點了點頭，茜茜看似很迷糊，但她其實什麼道理都明白。

——但是，他轉瞬又想到，她真的是什麼都明白嗎？

頓了頓，阿希爾德提議道，「不如和我說些你媽媽的事吧，茜茜。」

如果今晚回去，發現那塊賢石上真的有她父母的殘魂，能夠通過特殊的手段和他們交流，尤其是那位厲害的魔女母親——

他想，自己顯然有必要提前了解一些對方的性格和喜好。

否則即便是殘魂，萬一他哪裏舉止不妥，言辭失態，那就將十分失禮了。

「我可以和你交換，」知道茜茜向來講究公平，黑龍拋出最合適的交換條件，「我先告訴你一些與我母親有關的故事，如何？」

「比如說？」

魔女們一向不關心政治，她們是遊離於政治之外的混沌生物，所以毫無疑問，阿希爾德說出的自然不是無趣的政壇新聞。

「比如這些年，她身為法蘭特的主人，卻一直不在王城，而是在各地巡查的真正原因。」

這對魔女應該是一個好消息，「她一直在處理那個村莊的後續案件，調查相關的作惡貴族。」

母親曾告訴過他，如果你在家裏發現了一隻蟑螂，就證明你的家已經變成惡臭的蟲巢，故而這些年她一刻也不曾休息過，只是為了減少這類慘案的發生。

「所以在那之後，就再沒有類似那樣的邪/教屠殺事件了。」

「她是位很負責任的好皇帝。」

他說。

阿希爾德為對此一竅不通的魔女簡單解釋了一下母親的工作內容，他在年少也跟進調查過這件事，對此無比了解，當初只是覺得憤怒，想儘快毀掉那塊石頭；但當得知牽扯到茜茜后，這股憤怒就變成了心痛。

「還有，」像是要緩和有些凝重的氣氛，他又說道，「之前有一次，我對你說過，她有一個待我更溫柔的真愛情人，在為我母親殊死決鬥時，懷着蛋身體正虛弱的他被我父親趁機殺死——那個人就是瑟奇拉的親生父親，曾經的銀龍一族偉大首領。」

「其實瑟奇拉的年齡和你差不多大，甚至比你還要大上一些，所以她只是名義上的我的「妹妹」，皇帝的「私生女」。」

「而如果那位情人當時決鬥成功，我母親絕不會和我父親結婚，真正的「私生子」應當是我，而瑟奇拉會變成第一王女，繼承整個法蘭特帝國。」

他說道。

「……」

聽完阿希爾德的話，陸茜立刻忘記了自己難受的心情，畢竟魔女一向心無二用，她哇了一聲，雙手抓着桌沿好奇地問，「這是真的嗎？」

——阿希爾德差點就不是第一王子，而只是一頭籍籍無名的私生小黑龍！

「當然是真的。」

阿希爾德見她一下子蹦躂起來的雀躍模樣，顯然是情緒又變高昂了，就快回到她平時向他嚷嚷着要吃一百隻耗子的活潑狀態，他在心裏默默舒了口氣，對母親說了聲抱歉。

金髮少年揚起下巴，他問，「我什麼時候對你說過謊？茜茜？」

「你說過！還

說過好幾次！」

陸茜聞言，她立刻拍著圓桌指出，「你說斯特恩身上有魔力病菌，會讓我生病；那次還帶我去了你不常住的假宅，將你有秘密的真實房間藏了起來！」

「他當時身上的確有詭異流動的魔力向你襲去，」現在回憶起來，可能是那些殘魂看見她很激動，想挨個出來和她打聲招呼，「至於我的真實房間，」阿希爾德挑眉，「你真的想看，不會後悔嗎？」

「這有什麼好後悔的！」

不就是些這個年齡的男孩子喜歡的東西嘛，魔女想。

「那我下次帶你去看，其實裏面有很多東西和你有關。」

他保證道。

--

兩人又討論了一些有趣的王室八卦，終於輪到魔女聊起她的母親。

此刻的陸茜，她的心情已經完全放鬆得像雨後的晴天，托著腮想了一會，她說，「我記得我媽媽最喜歡啃亡靈咕嚕頭，她看見亡靈就流口水！」

「……！！！」

睡了一上午，剛睡醒的系統聽了半天兩人的話，得知魔女已經知道她藏在新宿主的尾巴里，它本想探出頭彰顯存在感。

聞言，它立刻小心地將自己的狐狸腦袋又縮了回去。

「還有嗎？」

阿希爾德適時遞過去一顆桃子味的小餅乾，這回她整塊都嚼掉了，「你只記得她喜歡吃亡靈的頭？」

「還有，她其實一開始並不是善良魔女，」陸茜繼續道，「她曾經只是一位中立魔女——起碼在遇到我爸爸之前一直如此，對了，」她說，「我爸爸雖然是人族，但很會煮飯，他是個很厲害的廚師！」

「邪惡魔女以惡念和毀滅為食，吃不了現世的東西，我媽媽原本差一點點就決定要當邪惡魔女了，可一聽說吃不到我爸爸煮的咕嚕頭，她就馬上放棄了這個念頭，決定繼續中立。」

想起這件事，似乎覺得很好笑，魔女沖他笑了笑。

「我媽媽還對我說過——」

魔女在講述的過程中，她將這些細節的地方隨口補充，於是，母親那在她記憶里逐漸模糊的形象，好像慢慢又變得鮮明了起來。

「她說，「不論再微小的善意，抑或再無關緊要的傷害，你以為只是順手而為，卻都擁有着很強烈的力量——尤其是對別人的傷害，有時候僅僅是簡單的一句話，就足以毀滅一個人的心靈了。」」

「所以她生下我后，希望我以後能遇到更多的好人，善良的人，那之後才由中立的魔女，轉向了善良的魔女；她認為只要自己先從好人做起，就能影響到周圍的環境，在未來幫助到我，讓我也能遇到更好更溫柔的人……」

說到這裏，魔女忽然睜大了眼睛，黑亮的眼瞳瞪得圓溜溜的，她驚奇說，「真的，我媽媽做到了，我現在的身邊都是很好的人，她真的有幫助到我！」

「但是，」頓了頓，她又皺起眉說，「雖然有很多很好的人，她卻不在這裏，不在我的身邊，這樣的話，這樣的話——」

陸茜忽然從長椅上站起身，然後背對着他轉了過去。

可在她轉身之前，阿希爾德卻清楚地看見，從魔女的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淚，它轉瞬即逝，很快就被她擦去了。

隨後，他聽見背過身的魔女，她悶悶的聲音傳了過來。

——那是不解又含着委屈的聲音，原來很多道理，魔女只是用來寬慰自己，她根本就不明白。

「媽媽，」此刻的魔女低聲地呼喚著，「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