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六章 雲海上的相遇
西北林家。
這天黃昏時分，林老爺子獨自一人走出了屋門，外面院落里走來走去打理花草的林家人，看上去都是些再普通不過的人，但其實他們每個人都是從戰場上面退下來的林家軍中的「老人」，而幾乎是整個帝國內公認的一件事實就是，凡是林家軍中待過的人，能夠歷經過去那幾場鮮血淋漓的戰爭之後還能夠活下來的，都不是一般人！他們之所以會甘願待在林府做着一些再簡單不過的事，原因除了和林老爺子有關，想要保護他的安全以外，就是真的捨不得離開這個地方，都是孑然一身，還不如和老兄弟待在一起。
林老爺子默默掃過每一個熟悉的面孔，這裏的每一個人他都認識，甚至和有些人關係還很好，可以以朋友相稱。但是離開了軍中，在那之外的地方，大家都還是以家主相待，帶着一點距離感。一想到這，林老爺子的心裏就難免感到一些難過和遺憾，但他也知道，這都是在這個位置上的人所必須要承受的東西，任何人都沒法避免。
在這樣幾乎是嚴防死守的，可以說是整個西北最安全的地方，一道虛實相間的身影驀然出現在院子裏面，黃昏的光線淡淡灑落，打在那道緩緩走過的人的身影上，後者被夕陽勾勒出一道略顯挺拔的身影，影子長長的搭在地上，拖得很長，很濃重。
神奇的是，這整個院子裏面，好像除了林老爺子，其餘的人都沒有發現這個突然出現在院子裏面的「不速之客」。
似乎是早已習慣了那人的不請自來，林老爺子僅僅是神色略有變化，便笑着停下了腳步，等待着那道身影開始向自己走近。
「好久不見。」一位道士模樣的老人撫須而笑，走到林老爺子面前，問道。
林老爺子點點頭，然後笑道:「好久不見，你這次過來是又發生什麼事情了？」他知道，面前的這個神出鬼沒的老道士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性子，若是沒有事情的話，他是不會出現在這的，而且如果真的沒有事情找他的話，或許真的會和他老死不相往來。
老道士呵呵一笑，抬頭看了看，然後環顧四周，說道:「咱們換個地方說吧。」話音剛落，林老爺子就發現自己眼前的場景突然一換，他們二人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了一片乾枯的草地上，因為天氣逐漸降溫，土地還有些堅硬。
林老爺子看了看周圍，覺得周圍有些熟悉，然後後知後覺這是當初他們聊天所在的地方，也是在這裏，林老爺子詢問了有關林葬天的事情，且得到了身邊這位老道士的某種預言。
「還記得這裏嗎？」一身黃袍的老人笑呵呵地問道。
林老爺子笑道:「我還沒老到那個份上。」
「那就好，」老道士笑了下，又隨即說道:「你知道東海那邊發生的事情了嗎？」說到東海的時候，林老爺子明顯感到身邊這位老道士的語氣稍微沉重了一些，表情也變得嚴肅了許多。
「知道，出乎我的預料，不過總體還算是在我的意料之內。」林老爺子點點頭道。
老道士看了他一眼，神色突然變得有些複雜，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他咬了咬牙，皺了皺眉，又問道:「那個林葬天……你有什麼想要知道的嗎？」他指的不只是東海的域外異族被驅除這件事中林葬天發揮的作用這麼簡單的事情，而是他的身份，那些來歷不明的幫手，能夠殺掉域外主宰的實力……這其中，無論單拎出來哪一件事情，都能夠讓人浮想聯翩，說道很久。
林老爺子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搖搖頭，「那是他自己的事，若是他想說的話我會聽，不想說的話，我也沒那麼大的興趣想要知道。」
「那個東西你給他了嗎？」老道士又問道。
林老爺子搖搖頭:「給了，不過他沒用。」作為上一個掌管【天機星盤】的人，他自然是能夠知曉後者的變化和使用情況的，所以在他得知【天機星盤】居然在那場戰鬥之中居然沒有發揮一點作用的時候，他還是比較驚訝的。
老道士聞言沉默了一會，然後突然釋然般地鬆了口氣，撫恤一笑道:「你們林家的後輩，還真的是不簡單啊……」
「你當年不就早已經知道了嗎？」林老爺子笑了笑，毫不在意地說道。
老道士聞言愣了下，隨即半笑半感慨地嘆道:「是啊……」但誰又能知道居然演變成如今這樣呢？實在是超乎想像，就連他想要窺探更多，都得擔負起境界跌落和元氣大傷的風險，而這樣的嚴重後果，在當年是毫不存在的。這也是老道士來找林老爺子的原因之一。命運的軌跡發生了輕微的偏移，雖然還是在當年的那條線上，但是卻已經不再是當年的那條了。命運好像在無形之中，被人以巧勁加快了速度。
老道士突然扭頭看向了某處，然後神色柔和，笑道:「你們林家的孩子回來了，旁邊還跟着不少……身份特殊的存在。」
林老爺子早已得知了林葬天他們要回來的消息，從夢宗傳過來的消息，這回倒是比林家的諜報還要快。他只是沒想到回來得那麼快，就在他準備出門早點迎接他們的時候。
「所以怎麼說？要見見嗎？」林老爺子笑問道。
老道士罕見地猶豫了一番，然後搖搖頭道:「還是算了……」
林老爺子默然點頭，沒有去問為什麼。他知道身邊的這位比起和別人待在一起，更願意自己一個人待着。
「走了。」老道士雙手負后，對林老爺子說道。林老爺子點點頭，說了句保重。老道士笑了下，身影逐漸在陽光下消散，當他的身影消失在林老爺子的面前的時候，周圍的場景已是回到了方才的院子裏面，而院子裏面的林家人，卻無一人察覺。林老爺子看了看周圍，莫名有些感慨。那位老友，好像一直都在追尋着什麼道，但並不是為了去神域，得長生，他僅僅只是為了某個自己所追尋的道而獨自行走着，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或許是所有修道士中最孤獨的那一個了。只不過他自己樂在其中，旁人的視線和言語都亂不了他分毫。
林老爺子默默收回自己也不知看向何處的視線，盪了下衣袖，緩緩走向院落門口，準備前去迎接林葬天一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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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原厄斯。
在處理完了那些瑣碎的事情之後，魔教的相關事宜也被明禮處理得井井有條，這位「冷麵帥」也算是充分發揮了自己的作用，將那些世人眼中的「冷麵帥」所該有的模樣可謂是發揮到了極致。
「這小子……」軍帳內，明禮雙手攤開一封來自林家的信，看着信上的關於東海所發生的事情的最新內容，饒是以他這樣見多識廣的人，在看到信上的內容的時候，也是不由得有些愣神，心想這真的是真的嗎？真的假的？不過在短暫的懷疑過後，他便已經深信不疑了。以他對林葬天的了解，他能夠做到這樣的事情實際上也不是那麼值得大驚小怪了。
他看完后，眼睛瞥向一旁的林岩，後者雙臂環胸，一副早已瞭然的得意模樣。看得明禮心裏有些窩火，真想問問他這是你兒子做出來的事情還是你做出來的事情？不過他最後還是沒能問出口，除了有些口乾舌燥以外，就只覺得這回林岩真是父憑子貴了。
突然，林岩站起身來，看向坐着的一臉茫然地看着他想要做什麼的明禮，大手一揮，豪爽地笑道:「今天早點休息，咱們哥倆好好喝一個，慶祝一下！」
明禮看了眼案牘上的還待處理的工作，皺着眉頭又看向林岩，後者適時地偏過頭去，一副我絕對不會幫忙的樣子，看得明禮一陣無言，心想他果然還是當年的那個無賴，一點沒變。
眼看着夕陽西下，林岩一雙眸子被映照得金燦燦的，像是投入了兩顆熊熊燃燒的太陽，他臉上笑意明顯，好像從未如此高興過似的，還記得第一次這麼高興的時候，是見到那個讓他一見誤終生的女子，也是他現在的妻子，第二次那麼高興的時候，就是自己的孩子出生的時候。男人的臉上這時候才被夕陽抹過，顯露出一股成熟男人的滄桑之感。林岩感慨地揉了揉下巴上面的胡茬，想着過幾天應該就能見到兒子了，頓時臉上的笑容更盛。
風雪中，雪原厄斯上建造的一座座城池也開始逐漸安穩下來，厚重的黑色下，彷彿蘊含着永遠不會倒下的意念，屹立在大雪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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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葬天回到林家之後，受到了極其熱烈地歡迎，紅栗他們好像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麼誇張的歡迎隊伍，從道路這邊一直延伸到視線盡頭，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人，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帶着最為純粹的笑容和激動。只不過，雖然有些不適應這樣的場面，但是他們的心中都隱隱有些波動，彷彿被觸碰到了心中的某處柔軟，一下子體會到了人間的「煙火氣」與「人情味」，整個人都變得沒有那麼緊繃了，一下子消解了從東海那邊積累的壓力和疲憊。
星花跟在後面，一路躡着腳步，她張望着周圍的人群，看着他們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眼神，心情有些雀躍，就連背後一直隱藏着的翅膀的位置，都有些隱隱作動的感覺，好像有一種沒來由的衝動，想要展現出它們原本的樣子。她感受到這股情緒蔓延的衝動的瞬間，腳步忽然頓了頓，稍微平復了一下心情之後才繼續向前走。差點被發現了，她鬆了口氣，拍了拍胸口，吐了吐舌頭。
一旁的暮好似察覺到了什麼似的，看了星花一眼，在詢問了一番后得到了沒什麼事情的答案之後，也就收回了視線，放下了心來。她知道星花的身份，以及身為天使的一些特殊，而且她們平日裏整天待在一起，彼此之間可以說是很了解了。可以這麼說，除了林葬天以外，估計最了解星花的人，就是暮了。
此刻她也看向熱情歡迎他們的人群，不知不覺間竟是有些恍惚，她不由得想起過去住在森林深處時候的日子，若不是林葬天帶她走出來，到外面的世界，她或許一生都難以看見這樣觸動心靈的場面。暮抿起嘴角，有些小心翼翼，有些好奇地望過去，眼神純澈，就像是一隻探出茂密草叢的小獸。
之後眾人到了西北林家，林葬天看着不遠處站在門前的老人和美貌格外動人的女子，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
他們站在夕陽中，黃昏照在他們身上，把影子拉得好長，在他們周圍，林家的人也都站成一排排，每個人目光炯炯，看着那個做出了一番驚天動地成就的年輕人，西北林家的少主。
林葬天看了看，突然覺得此刻整個身心都安靜了下來。
如此一來，便算是回家了。他笑了笑。
在這之後，林葬天他們都受到了整個林府的熱情歡迎，吃飯的時候，林葬天也順帶着將東海那邊發生的事情講了一下，而且有些在情報上面不會提到的一些細節，林葬天也選擇性地挑了幾個講了一下，讓他們大概知曉東海那邊發生的事情，並以此推斷接下來帝國內部的局勢變化和發展。
聽完了林葬天講的那些之後，林老爺子撫須呵呵而笑，毫不吝嗇地誇獎了一番，而且視線掃過林葬天身邊的人，以他老練的識人眼光，一眼就能看出個大概。情報上寫的還是太過保守了啊……林老爺子默默地想道。
夢雪璃沒有關心別的，只是認真地詢問了林葬天目前的身體狀況，十分擔心的樣子。或許只有她一點也不關心東海的那些域外異族到底怎麼樣了，因為她唯一在乎的事情，就只有自己家人的安全和健康。聽完林葬天身體無礙之後，她又再三詢問了一番，在得到了再準確不過的消息之後，她才算是終於放下了心來。同時，她腦海中很快地想到了之後該如何應對帝國接下來發展的情況，比起東海的域外異族入侵帝國這件事情了結，林葬天在這件事情之中所展現出來的底牌尤其讓人心驚，即使是這些自認為最了解他的人，也是不禁被他所展現出來的實力所震驚到，認為帝國內再難找出第二個像林葬天這樣的人。
她將自己對接下來的情況發展做了一下大致的描述，聽得桌上眾人嘖嘖稱奇，心裏又是一陣發自內心的感慨。不愧是一人撐起林家情報網的女人，真是厲害！
晚風輕拂，眾人都被安排好了房間，院子裏就只剩下林葬天和林老爺子，以及夢雪璃三人。
「這次回來準備待多久？」林老爺子似乎是猜到了林葬天的計劃，於是笑呵呵地問道。
林葬天笑了笑，有些心虛地看了眼一旁盯着自己看的夢雪璃，說道:「明天走，去雪原厄斯。」說完后，林葬天有些不敢看夢雪璃略帶失望和遺憾的眼神，毫不顧忌地拿出了那個拿到自己手上還沒使用過的【天機星盤】，交還給了林老爺子。
老人見此，痛苦一縮，似乎是猜到了林葬天的意思。他沒有伸手去接，皺眉問道:「你想好了？」
林葬天點了點頭，嗯了一聲，沒有否認。
老人點點頭，嘆了口氣，接過了它。
一時之間，三人之間的氣氛變得有些沉悶和寂靜，誰都沒有說話。
在林葬天的院子裏面，侍女小敏彎腰打掃着地上的雜物，臉上帶笑。這次少主會待幾天呢？她想着若是少主能多待上幾天的話，可以讓他稍微指點一下自己的招式，聽宗主說，他對此也很有研究。這個一直沒有改口，叫夢雪璃宗主的武夫女子，直起了腰來，頭頂的月光悄然落下，她緩緩抬頭，正好看見一抹雲流經過圓月旁。
第二天，告辭了林老爺子他們，林葬天他們又開始向著雪原厄斯的方向出發了。
林葬天離去的時候，隱約聽到背後傳來了什麼聲音，他頓了頓腳步，沒有回頭地向前走去。星花看了眼林葬天，像是突然知曉了他的全部情緒一樣，眼眸浮現出一層淡淡的霧氣。
早已習慣了離別的林葬天大概知道此行一去，估計這就是最後一面了，所以他一直也沒有回頭，即使愧疚，即使不舍，即使難過……
這是輪迴的宿命。他試圖用這樣的理由說服自己。
走出一段距離之後，林葬天緩緩靠後，漆黑而有靈性的帝座接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子。
「走吧。」林葬天閉了閉眼，略顯有氣無力地說道。
北辰在後看了他一眼，雙手合十，輕輕一嘆，心裏無聲說了句:「善哉善哉……」
隨即，林葬天整個人像是被突然拋到了天空，眨眼間便消失在了地上，冥劍遲了一會，但也很快跟上，化作一道黑芒消失於原地。
雲海上，林葬天靠在漆黑寬大的帝座上，背後跟着星花他們，眾人行於雲海之上，身體懸空，御劍與御風皆有，浩浩蕩蕩，如同行於人間大地的神靈。
過了不知多久，雪原厄斯的輪廓逐漸浮現，林葬天發現那些在東海之上的織風者們不知什麼時候居然又回到了之前的地方，不過他也沒去探究什麼，畢竟這些突然出現於世的精靈，總是有辦法隱藏什麼的。
看着雪白大地之上一座座黑色的城池矗立着，林葬天的嘴角多了些笑意。
不知不覺間，雪原厄斯這邊已是鐵板一塊了，無論林葬天離去之後多少年，林家也不會敗落。
突然，眾人的眼前出現了一道龐大的雲霧，林葬天抬了抬手，示意眾人沒什麼事，他笑着看向前方。
雲霧散去后，一隻巨大的雪鷹身上，一個多餘用浮雲托住身子的灰袍老人盤膝而坐，腰間掛着個咕咚作響的纏着紅繩的酒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