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了哪裏,我的好兄弟?

你去了哪裏,我的好兄弟?

今年的某一天,是我哥們江林去世10年的祭rì。如果他還活着,今年應該是36歲。

我跟江林是鄰居,他大我幾歲,在一個學校讀書。江林的媽媽是給農業大隊趕馬車的,我們鎮上大人孩子都叫她車老闆。

小的時候,每天下午放學都要經過鎮上唯一的一條馬路,總能看見江林媽揮動着鞭子,趕着馬車飛快地在路上行駛。我總是很羨慕江林,媽媽趕馬車多厲害啊,可以做到馬車上,想去哪裏就哪裏。但是江林好像並不以此為榮。江林說要努力學習,長大一定離開這個小鎮。

13歲,小學畢業后,我輟學在家,在一個寒冷的冬天裏,雞場工作的鄰居給我送來了二百隻公雞,說本來是雞場喂雕的。看我在家沒事就偷回來給我養,這樣開chūn的時候,就可以把雞賣給燒雞店了。

我把雞放在炕頭,我住在炕梢。每天把炕燒的熱熱的,只是到了後半夜,炕梢還是很冷,我經常被凍醒。寒風吹打着窗戶,發出狼嚎般的嘶吼。

已經上了中學的江林有時候會來看我,對我不上學感到吃驚。他認為不上學就沒有前途了。他跟我說,農業大隊解散了,她媽媽也沒有馬車可以趕了,家裏也實在沒有錢供養他上學了。

我說,你可以跟我一樣養雞啊。

江林堅定地說,不。

小公雞們一天天長大,我住的地方越來越小,雞的糞便發出難聞的氣味,雖然我每天都打掃很多遍。

每天清晨,我會很早起床,到田地里拔開半米高的積雪,尋找秋天收白菜時,遺留的白菜葉子,揀回來餵雞。雙手結滿了凍瘡。江林看到總是很心疼地說,真是想不明白,你家也不是供不起你上學,你為什麼傻了吧唧地養這些死雞。看你這熊樣,以後怎麼會有出息。

說完會背起裝滿凍白菜葉的麻袋,把我送回家。路上江林會告訴外面的城市有很多汽車、很多高樓。冬天裏也可以在房間里上廁所。

我不知道他是從哪裏知道的這些消息,我也想像不到有出息能幹啥,大不了就是到礦區下井唄,聽說賺錢會很多。更想像不到怎麼會在房間里上廁所。跟我養的雞一樣,那不把人熏死了。

那年的12月,天氣冷的要命,天天下雪,氣溫低至零下35度。田地里已經很難找到遺留的白菜葉子了。也沒多餘的糧食可以餵雞,好在秋天的時候曬乾了很多蘿蔔纓子,只是小公雞們不喜歡吃,天天叫。

有天晚上,江林跑我家神神秘秘地跟我說,我決定這個假期跟媽媽去賣菜,這樣我就可以有錢上學了。

我說,哪裏有菜可以賣啊?家裏只有白菜、土豆、蘿蔔也不夠自己家人吃一冬的。

江林說,你不懂的,我可以跟我媽到城裏批發新鮮的蔬菜回來賣,還能進到黃瓜和辣椒呢!

我說,冬天怎麼可能有黃瓜和辣椒。要能吃根新鮮的黃瓜多好。我點不敢相信,並說,如果你真的能弄到新鮮的黃瓜,我用兩隻野兔、十隻麻雀肉跟你換。

江林說,不用,我保證能弄到黃瓜,還有其他的新鮮蔬菜,蔬菜葉子都給你餵雞。

那天晚上,我夢到綠油油的黃瓜就擺在我面前。醒來的時候還在想,怎麼可能在冬天有黃瓜呢?

第二天早上,大雪封門。我從窗戶跳了出去,跑到大山裏,一天只打到一隻野兔。我把野兔皮扒下來,並用爐灰將兔皮蓋上,心想過段時間就可以讓媽媽做幾雙鞋墊了,也可以送給江林一雙。然後把洗乾淨的兔肉埋到了雪地里。

很多天過去了,也沒有見到江林,關於冬天裏能吃到黃瓜的夢也就慢慢忘記了。

整個冬天,天天吃酸菜燉土豆或者沒油的白菜湯。最盼望的是家裏能來客人,可以買點肉,靠點豬油。可以用豬油、醬油、蔥花拌米飯吃。那真香啊!

姥姥從農村來到我家,帶了一袋子玉米面。媽媽一狠心,殺了一隻小公雞,還在酸菜湯里放了點豬肉。姥姥說如果放點醬油就更好吃了。只是醬油沒有了。

我拎着醬油瓶子去打醬油,把做好的兔皮鞋墊放在棉鞋裏,感覺暖和了很多。窗外漫天大雪,商店離我家有一個小時的距離,我走邊唱,頭髮、眼睫毛上結了一層厚厚的霜。

剛到小商店門口,突然看見江林和媽媽站在雪地上,棉帽子、衣服上飄滿了雪,娘倆凍的直跺腳,棉鞋上的雪已經結成冰。他們面前擺着一個木條搭的架子,上面用很厚的棉被包着兩個紙盒子。盒子上面放着一個完全上凍的辣椒、黃瓜和包菜,地下放了一個麻袋。

看見我過來,江林不好意思地說,我們已經賣好幾天菜了。想等攢滿這袋菜葉子好給你送去餵雞。他指了指地下的麻袋。

我笑着說,哥們你太厲害了,你從那裏進的菜回來,你是咱鎮上第一個冬天賣蔬菜的人。

江林媽說,我們到市裏去了,跑了很多地方才找到一家有蔬菜批發的地方。只是冬天太冷了,這菜不好保管。我把家裏最厚的被都拿來了。江林想上學,我做媽的,怎麼也要賺點錢供他上啊。

江林把我拉到一邊,悄悄地跟我說,這次我去市裏,仔細地轉了好多圈,還去好幾家書店了。有家書店裏還賣**畫冊呢。

我說,**畫冊是什麼啊。

江林說,看你笨地,**畫冊是什麼都不知道,就是女人不穿衣服的照片唄。

我說,你竟瞎說,不穿衣服還敢照相。

江林說,你咋啥都不懂啊。晚上我去你家跟你說,你先把這半麻袋菜葉子扛回去喂**。

我脫掉棉鞋,把兔皮鞋墊掏出來,遞給江林。你穿吧,你看你的鞋子都上凍了。

晚上,江林用棉襖包着兩根黃瓜、四個辣椒送到我家裏。姥姥拿到手裏高興地說,這大冬天,死冷死冷地,還能看到這麼新鮮的玩意。

說完遞到我嘴裏。我咬了一小口。真是清香入口,感覺這輩子也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黃瓜。

有了江林送來的菜葉子,小公雞們安靜了很多。懶洋洋地咪着眼睛。

江林從棉褲兜掏出兩本書,遞到我手上說,不上學了,你也要多看看書,否則你就成文盲了。你真想在這個鎮子上呆一輩子上。然後又神秘地趴到我耳朵旁說,你知道嗎?女人的下面也有毛的。

我說,那是什麼樣子的。

江林說,等你長大了娶老婆就知道了。

江林走後,我把書打開,是路遙的小說《平凡的世界》。

整個晚上,我都沉浸在這部小說當中。原來書里能描繪出另外一個世界。這個世界就在我面前,又好像離我很遠。而女人怎麼可以不穿衣服就照相,我想了很久也想不通。

長長的嚴冬總算過去,積雪開始融化,我的小公雞們也已經長大。這個冬天裏,江林隔三岔五給我送來一麻袋菜葉子,不斷地借給我各種書看。江林為幫媽媽賣菜,經常周末晚上就跑帶市裏進菜,晚上睡在火車站裏。有時候下午也不去上課,幫媽媽蹲市場。雖然這樣,江林的成績在學校一直都名列前10名。4月份,我把小公雞全部賣掉了。如願以償地當了一名井下工人。

第一個月發工資的時候,我給江林買了一疊信紙。

三年後,江林考上了市裏的一所師範中專。我也變的不安分起來,辭去了工作,隻身一人跑到市區做起了服裝生意。

又過三年,江林師範畢業。我離開吉林,跟江林也就失去了聯繫。

一別就是十幾年,這十幾年裏面,經歷太多的人情變故,會在閑暇時想起在老家生活的點點滴滴,也會經常想到江林,不知道他過的怎麼樣,是否心愿已達,早就離開了我們生活過的小鎮。我的好兄弟,你在哪裏呢?為什麼總是聯繫不到你。

今年5月份。我回到曾經生活過的小鎮,熟悉的朋友大都搬家了。我住的地方,因常年煤礦開採,已經成了塌陷區,大部分房子都已經扒掉,江林家的房子還在。我推開他家的門,原來乾淨的院子裏雜草叢生,江林的媽媽頭髮花白,目光痴獃。她已經不記得我是誰了。只是一遍遍地念叨,江林走了,我白供他上學了。

我問,江林去了那裏?

老人家不理我,繼續重複著那兩句話。

一個估計十一二歲大的孩子,跑過來,膽怯地對我說,叔叔你是誰啊,我nǎinǎi傻了。

我看着孩子問,你是江林的女兒?

女孩點點頭。

我說,你爸爸怎麼了?他到哪裏去了?

女孩說,他們都說我爸爸10年前在浴池洗澡的時候摔死了。叔叔你認識我爸爸嗎?你知道我爸爸在哪裏嗎?我爸爸真死了嗎?你能幫我找回我爸爸嗎?

我呆在那裏,往事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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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塵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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