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電影

兩個以前從不相識的人坐在了一起。

然後呢？

然後……

當然是愛情。

…………

這世上總有那麼一些人，身上彷彿擁有着一種異樣的魅力。

這種魅力與他們的相貌、才華、地位無關，而是一種由內而外的真誠。

那種感染力純粹而熱烈，像是一團火焰，可以融化一切。

所以當周訊說出【我喜歡你】的時候，景恬的腦海里莫名跳出了這段出自《蘇州河》的旁白。

那一年的周訊24歲，而如今十年過去，周訊卻好像還是那個周訊。

景恬下意識地向著身邊的李清看去。

李清彷彿對周訊的話毫不意外，他剛脫了外套，內里是一件乾淨的絲麻襯衣，此時微微偏著腦袋看着周訊，嘴角上揚，一雙桃花眼微微眯起，讓他的眼尾像是勾勒出一條舒展的眼線來。

他什麼話都沒有說，卻又好像什麼都說了。

如果把此時的兩個人放到導演的鏡頭底下。

一個是樓燁的《蘇州河》，像一條美人魚，靈動而真實。

另一個就是王家衛的《重慶森林》，像一隻貓，眷戀又疏離。

兩個人身上那種孤獨而深邃的故事感就像是老膠片留下的印記，映入你腦海里的時候，莫名就覺得它是潮濕的。

景恬有點兒討厭這種感覺，就像是自潮濕里滋生了虱子，煩躁的想抓狂。

「孤獨也有形狀嗎？」她托著下巴看向周訊。

一雙杏眸里全是天真和懵懂。

啊，我好像個壞女人呀。

「當然有。」周訊嘟嘴吐出了一個煙圈，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輕輕勾勒，於是圓形的弧線彎折變形，她笑着把目光投向李清，開口道：「不過我一直覺得孤獨的形狀是三角形。」

「三角形？」景恬這次的懵懂是真的，「你們的答案不一樣呀！」

那你為什麼喜歡他？

李清的聲音里有些笑意：「三角形在結構上最穩定，而孤獨本身也是一種穩定的常態。說到底孤獨是一種感受，我們只是用文字和語言把它具象化，所以它是沒有標準答案的。」

神經病啊！

景恬瞪了他一眼：「你又懂了？你很孤獨嗎？」

「他收養了一隻貓，所以就想要買一套房子。我想那種感覺要比我對着天上的雲說話還要孤獨的多。」

周訊斜靠在椅子扶手上，掌心輕托著微偏的腦袋，手指間香煙仍在燃燒，繚繞的煙氣在熾白的燈光下縹緲，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李清，問道：「你害怕孤獨嗎？」

「以前怕。」李清雙臂搭在椅子扶手上，鬆弛地靠着椅背，像是躺在了軟綿綿的雲彩上，「那種感覺有點兒像感冒，無葯可治，只能熬。」

「那現在呢？」

「現在還好。」

自省其實是把心掏出來給自己看，但是一旦有了聽眾，那就成了一種表演。

所以李清只是笑了笑，沒有多說。

周訊的助理這時領着人走進來，上了菜。

周訊把煙頭黯滅，問道：「喝酒嗎？」

「不了。」

周訊調侃道：「酒也戒了？」

「那倒不是。我不喝酒。」

「那你的生活太無趣了。」

李清聳聳肩，臉上的笑一如既往。

周訊接過助理燙過的餐具，遞給了景恬，笑道：「開吃吧，不要客氣。」

「謝謝。」景恬接過來，道了聲謝。

李清喝了口茶，這才拿起筷子，隨口道：「能在人山人海里遇見訊姐，真的是緣分，我就不客氣了。」

「別客氣。」周訊看着他，笑道，「咱們以後說不定還是鄰居呢。」

「嗯？」李清愣了下，把嘴裏的食物咽進肚子，這才開口道，「你也準備在當代moma買房？」

「嗯。」周訊點點頭，「所以咯，咱們以後打交道的機會多著呢。」

「那感情好，能跟訊姐做鄰居。」李清抿了抿唇，「決定了，明天我就簽購房合同。」

「那我明天約你。」周訊道，「你把聯繫方式留給我，我幫你要個折扣。」

「哈，還有折扣啊？」

「因為我是周訊啊。」周訊笑着對他眨了眨眼。

周訊有多厲害，何炅說過這麼一句話：【介紹她的獎項很容易，她得過……所有獎。】

儘管此時的周訊還不曾攀上巔峰，但是她已經是巴黎國際電影節影后，大眾百花獎影后，金像獎影后，金馬獎影后。

此時的女演員里，只有鞏利和章紫怡可以壓她一頭。

所以她是周訊，她住進哪個小區，小區的房價都要往上抬一抬。

李清報了自己的手機號，笑道：「訊姐，那我以後跟你混了。」

周訊存了號碼，撥通了李清的電話，她看着李清，示意李清接電話，對着話筒道：「好啊，那你給我笑一個。」

「啊？」李清摸了摸嘴角，「我沒有笑嗎？」

「笑得那麼假，你不累嗎？」周訊盯着他的眼睛，疑惑道，「你的笑跟盲人如出一轍。」

李清拿着手機的手指有些僵硬：「哈，是嗎？可能是因為我喜歡花滿樓。」

此時的張智林版《陸小鳳傳奇》正火爆一時。

李清也沒有說假話，比起四條眉毛的陸小鳳，他確實更喜歡溫潤如玉的花滿樓。

「我曾經演過一個盲女角色，當時我特意觀察過盲人的習慣，我發現他們無論是走着，還是站着坐着，他們的嘴角都是上揚的。」

周訊沒搭他的話，回想着往事，聲音不急不緩，「我當時就特別好奇，所以我問了盲人學校的校長。校長說，微笑是他們的武器，也是唯一的武器，承載着希望抵禦著這個讓他們感到不安的世界。」

李清微微低着頭，燈光打在他的側臉上，他臉上的微笑逐漸消失。

桌上的人都看着他，他放下手機，揉了揉僵硬的臉，目光掃過眾人，臉上重新溢出燦爛的笑，露出了潔白的牙齒：「啊，習慣了。」

「太僵硬了。」周訊評價了一句，掛斷電話，笑道，「吃飯吧，餓了。」

「……」

「你今年大幾了？」

「剛上大一。」

「啊？這麼小？」周訊有點兒意外，「你今年幾歲？」

「我88年生人。」

「88年？那才19歲。你喜歡錶演？」

「談不上喜歡。我其實喜歡的是電影。」

「也挺好。玩兒著玩兒著就喜歡了。」

「哈哈，我喜歡玩兒。不過有時候只能一個人玩兒。玩兒著玩兒著就還挺難過的。」

周訊聞言笑得拍了下桌子：「哈哈，那你跟我一樣。」

「你們一個人玩兒什麼啊？遊戲嗎？」景恬沒忍住問了一句。

「玩兒我自己啊！」李清和周訊異口同聲。

「哈哈，我就說我喜歡你！」周訊抬起手，「來，Givemefive！」

李清跟她擊了下掌。

周訊道：「拍過電影嗎？」

「沒。」

「那想拍電影嗎？」

「想。我喜歡嘗試新鮮的東西。」李清道，「說實話我之前挺沒有方向感的。

我曾經最大的夢想是看看祖國的大好河山。最想過的日子是可以一直鹹魚一樣地躺着。

但是等我做完了這些事，反而感覺挺迷茫的。

不過後來我也想通了，不妨把自己變得愚蠢一點兒，去經歷，去後悔，去做自己喜歡的事，而不是別人眼裏認為正確的。」

景恬默默抬了他一手：「所以你高考考了六百多分，結果來了燕京電影學院？」

「嗯。」李清笑道，「不過圈子裏資源就那麼點兒，所以我有想過，如果以後沒人找我拍電影，那我就留校當老師，那也挺好的。」

周訊道：「我手裏有個本子，你要不要來玩兒玩兒？」

「啊？」李清挺意外的，不過他沒有多做思考，周訊隨口提了，他就隨口應了，「好啊！」

「你們大一可以請假嗎？」

「一般的假肯定請不來。不過，我們老班說過，張一謀，陳楷歌例外，我想周訊這個名字應該也沒問題。」

「哈哈哈，行，那你等我消息。」周訊笑道，「拍攝地點在春城，你準備準備。」

「春城？什麼電影啊？」

「《李米的遭遇》，具體的現在還不能跟你說。」

「明白。」李清點點頭，沒再多問。

………

開車回去的路上，景恬一言不發。

李清有點兒奇怪：「哎，我要拍電影了！」

景恬白了他一眼，沒搭理他，扭頭看向窗外。

「哎，我要拍電影了啊！」李清稍稍抬高了聲音。

景恬終於搭了話：「我知道你要拍電影了，那又怎麼了？」

「那你怎麼黑著臉，你不為我高興嗎？」

「呵呵，你也不怕人家把你賣了？」

李清啞然失笑：「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萍水相逢，就吃了一頓飯，人家就請你拍電影，你知不知道這個圈子裏有潛規則啊？」

「瞎說什麼呢？她不是那樣的人。」

「你怎麼知道她不是？」

「這可能就是白髮如新，傾蓋如故吧。」李清感嘆道，「你看到她的眼睛了嗎？真的純凈得像一顆水晶，比熒幕上的她還要真實。」

「呵呵。」景恬不想理他。

「哎，至於嗎？是不是因為我們聊天的時候把你晾到了一邊兒，所以你生氣了？」

「哼！我可沒有那麼小心眼兒！」

「那我懂了。」李清一臉煞有介事的表情，「你嫉妒我！」

「我嫉妒你？」景恬一臉不可思議，「你神經病啊，我為什麼要嫉妒你？」

李清洋洋得意：「因為我要拍電影了啊！」

景恬嗤之以鼻：「切！我早就拍過了，還是女主角知不知道？」

「真的假的？」李清這次真的很意外，「什麼電影啊？」

景恬撇撇嘴：「你想看？」

「想看。」

「那你專心開車。」

「明白！」

一路疾馳，很快回到了景恬住的公寓。

景恬下了車：「走吧，上樓。」

「在你家裏看嗎？」

「嗯。」

進了房門，李清看着景恬忙前忙后弄果盤，鼓搗DVD，又鄭重其事地拉上窗帘，關了燈，不由奇怪道：「你演的不會是恐怖片吧？」

「對啊，驚悚懸疑恐怖片！」景恬半躺在沙發上，看着李清笑道，「喂，你不會害怕吧？」

「哈哈，那你可能不知道我有多勇敢！」李清在她身邊坐下，笑道，「我曾經給恐怖小說配過音。」

「切！」景恬遞給他一串提子，「別說話，開始了。」

李清剛吃了一顆提子，眼睛餘光就看到熒屏上躥出了一條蛇：「卧槽！」

他身形猛然一僵，這才注意到電影的名字叫《狂蟒驚魂》。

他一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汗毛都豎了起來：「喂，你這電影里有蛇啊！」

景恬本來還覺得挺沒意思的，聽到李清的聲音發顫，一下子就興緻盎然起來：「哎，你不是不怕嗎？剛才誰說他很勇敢的？」

「你也沒說有蛇啊！」李清起身要走，「我不看了，我差點兒忘了湯圓兒還在宿舍等我呢。」

景恬一把拉住他：「湯圓兒是誰啊？」

「我的貓。」

「沒事兒，電影沒多長，不差這一會兒！」

「我真看不了這個！」李清頭皮發麻。

「你怕蛇啊？」

「嗯。曾經的《狂蟒之災》給我留下了心理陰影。」李清解釋了一句，挽起袖子道，「你看，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他沒有說他變成瞎子之後，曾經恐懼到窒息，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覺。

「沒事兒，這電影跟《狂蟒之災》八竿子打不著。」景恬見他真的很害怕，也不嚇他了，笑道，「放心吧，那蛇是假的，就一布料做的玩具！」

「真的？你別騙我啊？」

「真的！」景恬笑得不行，「就你這膽子，還敢說自己很勇敢，哈哈哈……」

「那你聲音關小點兒。」

李清最終還是決定相信她，而且除了開頭的時候那條蛇驚鴻一現，後邊就是殭屍的戲份，他按捺著激烈跳動的心臟坐了下來，但還是下意識往景恬身邊湊了湊。

「你有這麼害怕嗎？」景恬本來都不笑了，結果又被他逗樂了。

那條蛇確實沒再出現，這讓李清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聞言吐槽道：「哎，你確定你是女主角？這都快十分鐘了還沒見你露臉？」

景恬按了下快進：「吶，看到沒，這不是我嗎？漂亮吧？」

「哈哈，你好土啊！」李清看着熒屏上景恬一身老港片風格的古裝裙，沒忍住笑出了聲。

「你才土呢！」景恬磨了磨牙，又按了下快進，「注意看這段，超搞笑！」

「搞笑？你們這不是恐怖片嗎？」李清吃了顆提子，目光看向熒屏。

只見陰暗的房間里，一個女人正在睡覺。一條蛇游弋著爬了進來。

李清的表情一下僵在臉上，連忙挪開了眼神：「你神經病啊，你不是說那蛇是假的嗎？」

「本來就是假的啊，這是電腦特效。」

「不看了，我回了。」李清強忍着那種彷彿有滑膩膩的長蟲在身上爬的癢意站起了身。

「哎哎，別走啊。」景恬拉住他，「遙控器給你行了吧？」

「你先把這段跳過去！」

「膽小鬼！」景恬嘟囔著按了快進。

「就你膽子大！」李清也嘟囔了一句。

兩個人坐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