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掙扎

在已經朦朧的意識中，傳來一陣有節奏的鼓點，雄厚有力，就像一群巨人發出有規律的鼾聲。接着，光斑開始滲入這個原本漆黑一片的世界，這個世界逐漸有了輪廓。它的意識開始逐漸恢復，就像是春日裏正在溶解的冰河，這個混沌的世界的光斑開始變得豐富、艷麗，那些鼓點也漸漸變得溫柔，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嘈雜的雜訊。

「木木！」有一個熟悉的聲音闖入了這個世界，再次敲擊了這個沉睡已久的靈魂。

冰川在加快溶解，世界再次斑斕，聲音變得清晰。

「木木，你快醒醒！」還是那個熟悉的聲音，語氣中的焦急與擔憂讓那個靈魂心悸。

「木木！」

木木猛然睜開了眼，他首先看到的是哥哥李一武那張親切的臉，在這張臉的旁邊，還有許多張可怕的石頭臉，但木木沒有害怕，他的潛意識立即將這些臉與石膚人聯繫了起來。

「哥哥！」木木突然帶着哭腔大喊，李一武迅速抱住了他弱小的身體，木木在他結實的手臂中，眼淚如山洪泛濫，李一武溫柔地拍打着他的背安慰他。

「他控制了我的身體，我什麼都做不了，我好痛苦！」木木哭着對李一武委屈地說。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身體剛剛昏了過去，醒來之後，你就回來了。」李一武看着木木眼神中滿是擔憂，他應該在擔心不亡者隨時重新佔領他的身體。

努爾比西看看木木，又看看李一武，石頭臉上擠出為難的神色，似乎他並沒有料到會出現這種尷尬的情況，他思索了一會後對李一武說：「既然不亡者哈霍格和您是要好的朋友，他就交給您照顧了，當然，我們會盡全力滿足您的任何需求。今天就到這裏吧，等不亡者身體好轉，我們再繼續。」

李一武回過頭，對努爾比西說：「你還不明白么，他現在叫木木，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木靈人，不是什麼不亡者。」

努爾比西愣了幾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在此之前，還被他叫作不亡者哈霍格的木木，在為石林軍修復身體，這些石膚人沉睡了千年，在時間的流逝中，一些人身體出現了殘缺，比如說少了手指頭，或者是肩膀被地穴脫落的石塊砸掉了一部分，還有些傷也可能是在沉睡之前的戰鬥中留下的。根據努爾比西說，修復石膚人的身體需要極強的魔法能力，只有少數石膚人現在還能掌握這樣的魔法。所以擁有極強魔法能力的不亡者就一直在幫助他們，李一武親眼看到他的木木用魔法像切割玉石一般在一塊巨石上切下一根手指的形狀，然後在電與光之間，這根手指被打磨精細，最後這根手指根據魔法的指引，聽話地來到需要它的那個石膚人的手掌，在炙熱的魔法光芒中，手指與成為了石膚人的一部分。在井漓的這些日子，人類終於對類似這樣的事情見怪不怪了。

但也許是不亡者控制下的木木使用魔法的強度和頻率超過了他所能附和的範疇，木木的身體突然在為一位石林軍打磨一隻腳的時候暈了過去，木木毫無徵兆地倒在了地上，當他在此醒來的時候，就已經擺脫了不亡者的控制。

努爾比西告訴了那些還在排隊等待修復身體的石膚人發生了什麼事情，這些石膚人們聽話的解散了隊列，儘管肢體語言中表現出來的滿是失望。努爾比西隨後又叫來了總是像隨從一般跟着他的努爾桑，然後小聲對努爾桑交代了些什麼，努爾桑有點局促地走到了木木和李一武的身邊，緊張的對木木說：「尊敬的不亡者，

讓我先送您和您的朋友回住處吧，希望您早日康復，您知道，十一天後我們要與人類叛軍一同拿下龍息城。沒有您的幫助，我們的力量將會大大衰弱。」

木木死死盯着努爾桑在眼眶中滾動的石珠眼睛，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可怕的事情，木木奶聲奶氣地大叫道：「我要回家，我不要打仗，我要回木靈村，你們搞錯了，我不是什麼不亡者……」

木木誇張的反應讓所有石膚人慌了陣腳，他們不知所措的看看努爾比西，然後又看看已經泣不成聲的木木，在幾分鐘前，木木還是一副不可一世的大法師模樣，眼神中滿是嚴酷與冷峻，但現在眼前這位木靈人，和三歲的孩子根本沒啥兩樣。這樣巨大差異的轉變讓非常崇敬木木的石膚人們無所適從，就連最了解木木的李一武也只能像照顧孩子一樣的將他擁在懷中，不斷拍打他的後背來給他安慰。凱·文西這時候湊到了努爾比西的身邊，好像在說一些他知道的，關於木木的事情。金波和那些石膚人一樣，目瞪口呆地站着，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尊敬的不亡者哈霍格，您要趕快記起我們的使命啊，我們怎麼能讓人類這樣肆無忌憚的搶奪我們的生存空間，為了我們各自的族群，我們必須這麼做！」努爾桑有些激動地說。

木木聽到這樣的話后，發出刺耳地尖叫，他搖著頭，拚命逃避著現實。李一武能感到一股力量在木木的體內從頭到腳的向下涌動，然後傳到在地面，整個大地開始為之顫抖。在場所有人更加慌亂了，只有李一武仍然死死抱住木木。

「木木，我們錯了，你想回家就回家，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可以和你的哥哥離開這裏了！」努爾比西慌忙中跑到木木面前，真誠地對木木說。

周圍的震動立即安靜下來，木木的哭泣也漸漸停止了，他抬起依舊委屈的腦袋，淚汪汪地望着李一武說：「哥哥，帶我回家吧，現在就回，我一分鐘都不想在這裏待着了！」

李一武有些難堪地掃視了周圍依舊不知所措的石膚人們，決定不再理會他們的目光，他對木木說：「好，我們回家，離開這個奇怪的地方。」

「桑，你帶人送客人們離開井漓，我去和宗長彙報此事。」努爾比西有些遺憾的對努爾桑說。

「可是……可是……」努爾桑焦急地手舞足蹈，就是沒有辦法將想說的話說出來。

「不要猶豫了，要尊重不亡者的意志，嗯……我是說不管是不亡者還是木木，我們都要尊重他的意志。不亡者已經幫了我們太多忙，不可以為難人家，我想宗長在也會這樣做。」努爾比西把手搭在自己摯友的肩膀上，聲音低沉而感傷。

「要對人類使用遺忘咒語嗎？」努爾桑問努爾比西。

努爾比西猶豫了一下，他再次用複雜的眼神看了看他的人了朋友們，然後說：「你自己看着辦吧，反正我們很快就要離開井漓了。」

努爾桑點了點頭，然後對李一武說：「來吧，我送你們離開這裏。」

努爾桑帶着一批人馬送三名人類和一名木靈人往離開井漓的方向緩慢前行，吵吵緊緊地跟着李一武的步伐。前行的速度比來的時候慢太多，好像石膚人們的每一步，都走的很沉重。凱·文西的步伐倒是很快，甚至還不由得哼出了李一武從未聽過，也聽不懂的西方歌曲。

一路上，木木緊緊地握著李一武的手，如同身處懸崖，一旦鬆手就會萬劫不復。木木的眼神卻前所未有的空洞，他時不時打一個寒顫，嘴裏不斷地重複著：「我再也不要被壞人控制了，我再也不要被壞人控制了……」

就快要走到那個山洞的時候，努爾桑幾次欲言又止，最後，他終於真誠地看着木木，用振奮的口吻說：「偉大的不亡者哈霍格，我求求您清醒一點吧，這個世界不該只有人類主宰，我們做的一切都是正義的，我們族人的後代將會把我們的事迹歌頌，我們將會永垂不朽！」

「我不是什麼不亡者，我也不要加入你們的戰爭，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了！」木木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情緒又在這一瞬間崩塌，他沖努爾桑大叫着說，大大的眼珠下又掛起了像是珍珠一般剔透的淚珠。

「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依我看，即便是你們聯合那些人類叛軍，也難以戰勝龐大的人類軍隊。」李一武突然很有勇氣地說，他當然並不是偏激的認為人類才配統治這個世界。他當然也認為，其他族群應該也和人類共同享有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的權利。雖然他的父母為了人類的利益而死，但現在的他更願意站在正義的一方。他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他了解人類，他曾經在鐵林酒館工作時聽喝醉的人講過所謂的萬和軍，那不過一些連一日三餐都沒有着落的烏合之眾，石膚人雖然驍勇善戰還能運用魔法，但這都抵擋不過人類大軍浩浩蕩蕩的鋼鐵洪流，有時候數量，就是絕對的優勢，也許李一武自己也沒發現在井漓的這些日子，石膚人的可靠與坦誠讓他對他們產生了些奇怪的信任感，他不想看着他們去送死，他不想有戰爭，雖然更多時候無能為力。

不服氣的表情立即寫到了努爾桑的臉上，他的注意力也立即從木木身上轉移到了李一武身上，努爾桑微微抬起頭，擺出一副神氣十足的神態，有些傲慢的對李一武說：「等你們的軍隊被我們打的屁滾尿流的時候，你就知道我們石膚族的厲害了，我們還有制勝法寶呢！」

李一武並不在意努爾桑的吹噓，但他聽到「制勝法寶」這四個字的時候，心裏還是為之一振。這幾天他就在擔心這個，千年之前的那場混戰，石膚族和木靈人，這些人類眼中的異族就和它們聯合過，但它們不受任何人的控制，最後的結果是它們差點反噬了任何人，包括那些曾經與它們聯合的人。但這片土地每當有叛軍想要推翻秦世皇朝的時候，都會先想到釋放它們的封印！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李一武的父母不光是為了人類而犧牲，而是為了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生靈而犧牲。

「你所說的制勝法寶，不會是釋放夜魔族的封印吧！」李一武目光變得尖銳，他沉吟著說。

「不用你個人類操心，一會我就用遺忘咒語，讓你們把這裏的一切都忘掉！」努爾桑有些氣急敗壞的向李一武大喊。

「如果你們動了永夜之地的心思，你們知道後果的，夜魔族和我們都不一樣，他們甚至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生靈！如果你們這麼幹了，就是對這個世界上所有生命的背叛！」李一武沖着努爾桑咆哮，他沒辦法讓自己的父母白白犧牲，努爾桑雖然沒有直接承認，但李一武可以肯定，他們為了達到目的也會對永夜之地動心思。

「我說了，不用你們這些人類操心，再說了，釋放夜魔族也並不是我們提出來的方案，是你們人類，是你們人類的叛軍提出來的方案！」努爾桑也歇斯底里的沖着李一武咆哮，其他人和石膚人都低着頭，連大氣都不敢喘。

「我哥哥說的對，你們不要再打打殺殺了，我求求你們了！」木木哭着，用最委屈的聲音聲援哥哥李一武。

「不亡者，尊敬的不亡者，」努爾桑突然衝動的走到木木前面，一把推開試圖阻擋他的李一武，衝動地晃動着木木瘦弱的肩膀，激動地繼續說，「你快醒醒吧，看看您的木靈郡，再看看我們的井漓。我們都是真正的戰士，真正的戰士會願意讓後代在人類的淫威下世世代代生活在這樣巴掌大的地方嗎？」

「別逼我了，別逼我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幫助你們！」木木恐懼地看着比自己高大太多的努爾桑，怯懦地說，努爾桑鐵鏟般結實的手緊緊扣著木木弱小的肩膀，似乎稍微一用力，就能將木木的骨架捏個粉碎。

「放開木木，你這塊愚蠢的大石頭！」重新找到平衡的李一武沖着努爾桑怒喝，可那石膚人依舊像沒有聽到一樣，用自己粗魯且愚蠢的方式試圖逼迫木木的寄體重新佔領他的身體。

「不亡者，我求您了不亡者，您是那麼偉大，快醒過來加入我們和我們一起吧！」努爾桑又突然單膝跪地，哀求似的說，表情猙獰，看上去對這事已經陷入了一種如信仰般狂熱的狀態。

「我害怕，哥哥，我害怕……」木木把頭轉向李一武，淚汪汪地看着他，哭的更厲害了。

李一武快步走向努爾桑，大聲呵斥：「放開他，我不相信努爾比西或是你們的宗長會允許你這麼粗魯對待不亡者！」

李一武剛走到木木的身邊，打算從努爾桑的手下將木木拉回來，不了想努爾桑反手就用外掌背擊打在李一武的胸口，李一武伴隨着一聲悶哼，飛出好幾米遠，然後痛苦地倒下地上，一口血從嘴中吐出。喜歡見風使舵的凱·文西這時候體現出了些許人情，他和金波立即跑到李一武身邊照看他的傷情。

主人受了傷，吵吵當然不幹了，還沒等其他人反應過來，就嘶吼著沖着努爾桑撲過去，努爾桑破罐子破摔的又給了吵吵一腳，吵吵也被踢飛了幾米遠，現在和他主人一樣痛苦的在地上呻吟。

「不，不，不，不！」木木顫抖著尖叫了起來，他的寄體竟然受到感應似的閃爍出紅色的光芒。

「不亡者，您要回來了嗎，不亡者！」努爾桑興奮地喊著，石頭嘴唇中間的縫隙開始微微上揚。

「去死吧，壞蛋！」木木終於爆發了的木木瘋一般的咒罵道，緊接着，努爾桑扣着他雙肩的雙手像從萬丈懸崖摔在地面的玉石一樣，在一瞬間碎裂，然後化為很細微的石頭粉末，隨着空氣的擾動，飄飄揚揚地撒在了地面。

「太強大了，真的太強大了。不亡者您回來了，您真的回來了，我們最強大的盟友回來了！」努爾桑看着自己消失的雙手，石頭眼珠表現出來的竟都是喜悅。

「以後不光要尊重我的靈魂，也要尊重我的身體，這次給你個教訓，下次，打碎你的巨石精華！」木木的神態再次變得堅毅，語氣也變得冷峻，這讓李一武倒吸一口涼氣，那個不亡者真的又回來了。

在場所有的石膚人又開始歡呼，就像是打了一場勝仗，就像是正在舉行一個激動人心的慶典。

「您回來了就好，請和我們一起完成這偉大的事業。」努爾桑揮舞著自己少了手的手臂，愉快地說。

「一切按計劃進行，我們的事業無人可以阻攔。剛剛出了一些小小的意外，我確保在未來幾天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不亡者哈霍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