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南境迦那白磲堡。

「一幫蠢才！」

女人沖著她的屬下大喝。

「你們居然能讓一隻剪了翅膀的鴨子飛了。」她從墊著紅絲絨的高背椅中直起身來，芍藥色的手指甲狠狠地掐在皮質扶手上，正竭力保持端莊。

一個圓臉蛋紅頭髮的女僕垂手立在她身旁，但她的怒氣並非是沖著這個溫順的女孩，而是台階下面一個身穿紫色滾灰邊斗篷的男人。

「把事情辦成這樣還有臉回來見我。」

她的大半張臉都被綴著水滴狀水晶石的黑紗蓋住，白金色的頭髮編成髮辮盤在腦後，插著絞銀絲鑲嵌紫紅色水晶製成的薔薇花。

「殿下……請允許臣向您說明。」

麥爾斯低著頭盯著地毯上的葡萄藤花紋，他頭頂的毛髮已經日漸稀疏，下巴也變得松垂。

「在埃溫斯境內我們追上過。」忠誠的老人報告，「雖然被重傷，但它依舊很強大，這次的行動軍團幾乎全軍覆沒。」

「我可不是來聽你抱怨損失了多少人手。」這位尊貴的殿下冷冷回應。

「抱歉，殿下。」麥爾斯抬起臉，兩個松垮的眼袋盛滿了老態與疲憊。

「它幾乎是強弩之末了，加派人手擊殺並不難，但是有您的命令在……」

「你們要是連這點分寸都把握不了，應該趁早退休到養殖田裡去喂螺！」她提高音量，起身緩步地走下鋪著暗色花紋地毯的台階。

「屢次失手或許不是因為你們沒盡全力，而是因為你們太老了。」

女人身穿一件深紫色絲質長禮服，上面用銀線綉滿繁複的花紋，耳垂和頸項裝飾著罕見的淡粉珍珠。荷葉狀袖口與腰間褶皺堆疊著黑色蕾絲，光澤的絲質面料包裹著臀部，裙子下擺縫成波浪的形狀，層層疊疊如金魚尾一般散開。這位華麗優雅的女性正是迦那帝國公主波塞尼娜·奧可赫。

「我需要為我的軍團換一批新鮮的血液。」

裙擺的波浪搖曳到麥爾斯身邊。波塞尼娜身材高挑，投下的影子將這個身形略顯佝僂的老人籠罩。

「年輕有為的術士不在少數，現在這裡可以提供一個難得的機會讓他們出人頭地。」

老人的禿頭頂冒出細汗。

「殿下……屬下們雖然愚鈍，但依舊希望為您效命。」

「物色一批新人才是非常有必要的。」麥爾斯解釋，「現在那妖物帶著我們兩個黑火咒印，疲於奔命，我們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抓住它，並且……」他頓了一下，「新人並不像我們這些……老人這麼了解它，殿下。」

「我真得為你們感到羞愧。」波塞尼娜繞著他仔細審視著，黑紗下的眼神讓人心悸。

「既然談到了對它的了解，現在空著手來見我不又是一個證明你無用的事實嗎？」她的漆皮尖頭鞋踩中了他驕傲的尾巴。

麥爾斯連忙解釋：「在埃溫斯境內我們有盟友協助，行動起來並無太多束縛，但是那妖物一路往西逃竄，現在已經到了尤圖。」

「尤圖么？」

「是的，我們並沒有通關文件。尤圖對於境外人員，尤其是法師和術士的管束法律是最嚴格的，並且「星眼」和「鐵翼」都在那邊……我們的搜尋在那裡進行得不太順利。」

老人將頭垂得更低，像個挨了教訓的孩子。

「在尤圖境內，那怪物身上的魔氣信號也消失了……」

「哦？」波塞尼娜身形挺得僵直，背對他停下「怎麼做到的？」

「可能是找到了某種屏蔽的法術，

但以它受傷的狀況來看，這應該不太可能」麥爾斯自顧自地開始分析，「亦或是利用了某些元素亂流嚴重的地區，掩蓋了蹤跡。還有也可能是……有人在幫它，但這似乎也不太可能。」

「你那下垂的眼皮遮住了你的視線也蓋住了你的思想嗎？」她再一次忍不住叫起來「諸神應該睜開眼瞧瞧！萬維莎古公會的首席顧問居然能說出這種蠢話！」

「既然你都能列出這種可能，那麼就很有可能！」波塞尼娜一甩袖子，側過臉露出下頜角「可能的事情多了去了！」

「是，屬下明白。」老人神色緊張絞著袖子，他很想伸手抹一把禿頭上快要滑下來的汗水。

「明天我讓他們把通關文件簽好。你最好再多帶一些靠譜的好徒弟，順便讓你那個自詡聰明的腦瓜動起來！」波塞尼娜不再看他，「野獸雖然戴著鎖鏈，但依舊有能力擰斷你們這群人的蠢脖子。」

她擺擺手「退下吧。」

麥爾斯恭敬敬地退到大門口才轉身離開。

波賽尼娜雖然憤怒之下說了些粗話，但她依舊保持著皇家該有的教養——沒有大而誇張的肢體動作。她始終不會忘記身上套著帝國公主和迦那王選者的榮耀枷鎖。

她緩步走回台階，從剛才開始自己的心臟就在隱隱作痛，左半邊身子開始發麻。

突然，她感覺心臟被毒蜂蟄中，淬著邪惡毒液的劇烈痛感瞬間傳遍四肢百骸，她呻吟一聲，弓下腰用手緊緊攥住胸口的衣服。

「殿下！」

圓臉女僕彌麗驚叫一聲，連忙過來扶住她。

波塞尼娜從女孩的懷中滑下，大口喘著氣。汗水不斷地從白皙的皮膚下滲出，鬢邊被打濕的髮絲黏在臉上。她的半邊身體僵住，血液凝滯不前，皮膚立刻變得淤紫，身體內部撕裂絞痛，彷彿是有人使勁將無數把鋼錐戳進她的骨頭縫裡攪動。

彌麗大喊來人。

三個女僕連忙將波塞尼娜扶回寢房。彌麗拿出一瓶紅色的藥劑給她服下，另兩個女僕幫她把髮飾和衣服解下來，用乾淨的濕毛巾擦去臉上的汗水。

波塞尼娜的呼吸漸漸平穩了下來時，身體上的異樣也開始褪去。彌麗扶起她，女僕們拿過兩個羽毛枕頭墊在她身下，好喂她喝點水。

圓臉女孩朝女僕們揮揮手讓她們準備浴室。

公主緩緩睜開眼，淡紫色的眼睛蒙著一層水霧，眉頭緊皺，滿是脆弱和哀傷的神色。

「彌麗，我現在看起來很醜嗎？」她虛弱的笑了一下，假面魔法「霧中春」開始失效了。

她的右半邊的臉和露在衣服外面的脖子上慢慢浮現出紫紅色的紋路。那是紫色的潮汐落下時在身體的溝壑里留下存在的印記，它們像雷電張揚的枝杈一樣在肌膚上縱橫交錯。

彌麗頓時心中一酸。

她的殿下，昔日美艷、神采飛揚的公主殿下。現在只能虛弱地躺在床上，被抽去了活力，奪去了容顏，連身體似乎也縮小了一圈。

女孩用濕毛巾溫柔地擦拭著她的臉，苦澀地望著躺在羽毛床中如脫水花瓣般薄脆的人兒。

「不，您還是一樣的美麗，您是迦那最迷人的薔薇精靈。」

她握著她的手，濕漉漉的眼睛里溢出無盡憐惜。

「您別擔心。」彌麗輕聲安慰道：「這段時間您只是太累了，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