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加爾波感覺手掌心一陣尖銳的刺痛感襲來，接著像有一條閃電竄進身體里，順著手臂直劈大腦。

後續細密的電流滾過每一寸皮膚，讓他全身的毛髮都豎起來，上面徘徊著一層電流如蛛絲一般，他感到全身似被針扎一般疼癢難耐。

他的掌心如同泄洪的閘門，洶湧的力量洪水湧入他的身體，在那些空空的甬道中橫衝直撞。

突如其來的壓力衝擊讓加爾波感覺自己的手臂快要被漲裂開來。

這股霸道的力量還在一路攀升，像海嘯一般來勢洶洶，壓力在短短瞬間就充斥著他的全身。身體里強烈的擠壓感伴隨著大腦的眩暈讓他忍不住咬緊牙關，這些力量在他身體里打著卷，想要撞開一個出口。

加爾波可以聽到自己的骨骼在嘎吱作響，肌肉也痙攣得厲害。身體里的洪水在撕扯著他，攪得五臟六腑不住翻騰。

頭頂上似墜著千斤巨石，壓力叫他雙眼鼓脹，眼白上布滿紅血絲，雙耳響起陣陣尖銳的耳鳴，似無數的生命在他耳中嚎叫。胃裡翻湧上來的噁心感卻無處發泄，喉嚨像被鵝卵石塞住發不出聲音。

他痛苦地弓著腰，猛開睜眼，用嘴喘著粗氣。身上已經滲出細密的汗珠。加爾波想用手扶住頭，但受傷的左肩連著胳膊早就抬不起來了。

此時蓋爾依舊氣定神閑地坐在他對面抓著他的手。

「風在你體內呼嘯。」

是風嗎？加爾波咬著牙，說不出話。我怎麼感覺是混合了石塊和木頭的泥石流呢？

他用左手撐勉強在地上。它們太重了。

蓋爾似乎聽見了他的所想。

「仔細聽吧。你越是抗拒，它們越會將你壓垮。」

加爾波再次閉上眼，清楚地聽到了自己體內奔流的濤聲，在那些甬道里澎湃著、怒號著，他在裡面被浪頭打得暈頭轉向。

「你還記得你找門的那條路嗎？現在，帶著它們前往另一端吧。」

怎麼叫它聽話呀。

加爾波全身的肌肉被拉扯到極限，在皮膚下面抽動著，他感受到骨肉被撕扯分離的痛楚。這些野蠻的力量毫不講理的在他體內激蕩、盤旋、沖刷著他身體里的每一個角落。

「聽風聲的方向。」

耳中尖銳的鳴叫還未停歇。

怎麼聽風聲的…方向……

與外來力量僵持的痛苦還在繼續，他全身抖如篩糠。

加爾波知道自己不能再抗拒它們，於是用上了自己一直以來靜心入定的方法。

排除一切事物，想象自己存在於一片虛無之中。這是自己的世界，可以隨心所欲將需要的東西一一擺進來。

肉體的疼痛騷擾著他的神經，不停地打斷他集中精力。

體內濤聲依舊。

加爾波像個溺水之人，不斷地嘗試去抓住身邊的浮木。

他終於將自己固定，感受著靈魂在外力作用下的震蕩，眼前漸漸浮現一片碧波。

一浪接一浪的濤聲此起彼伏，青翠的浪頭慢慢幻化高聳的山脈——

虛無之中的視野逐漸清晰，那不是荒海的遠浪，那是萬頃杉林，那是樹梢搖擺的林濤聲，是風聲！

空——

他發現自己正浮在空中，深藍澄澈的天穹在他背上，腳下是一望無際、榛榛蒼翠的洪荒古林。谷地與山脈蒼莽無垠，連綿不絕的林海碧浪一直奔涌到地平線。

加爾波望著著壯麗的景象，在空中尖嘯的風聲中衣角翻飛。

忽然一聲高亢的鳴叫劃破天際，

一隻只透明的巨大鳥兒從林間衝出，扶搖直上，拖著長長的尾翼在空中盤旋。

「它們會指引你去往何方。」

蓋爾的聲音從風中傳來，頃刻又被吹散。

加爾波追著鳥兒們飄動的尾翼前行。

此刻他真正的身體從按在蓋爾胸口的右手手臂上出現了一條淡綠色的光路，像植物急速生長的根須一樣沿著他的血管蔓延開來。

從手臂到肩膀、臉頰、胸口、腹部、雙腿，他的皮膚被綠色光路所爬滿，這些發光的紋路隨著身體主人的呼吸明滅閃爍著。

加爾波跟著鳥兒們進入一片灰色的雲層。他不再飄浮，但站在一片並不真實的地面上，飄著灰霧讓他感覺隨時會一腳踏空。

他跟著鳥兒們淡綠色的羽翼向深處出發，越往深處走所受到的風壓就越大。風在他耳邊咆哮著推著他向後退，他放低身子，雙手撐在地上拚命頂住才能前進，而那些鳥兒卻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加爾波和風就像兩頭互相角力的野牛，只是對方依然精力充沛，而自己卻狼狽不堪。

他的雙腿酸脹使不上力氣，脊椎里彷彿插有鋼針，每每一使勁就會叫他苦不堪言。正面尖利的風流割著他的皮膚，而自兩邊襲來的亂流想將他攪碎。

蓋爾感覺到他的身體在更劇烈地顫抖，指甲用力抓著地面的聲音傳到她耳中。

「到了最後階段了。」

她輕嘆一聲。

鳥兒們突然爆發出嘹亮的鳴叫，振翅加速。

它們在這片灰色混沌虛空中繞圈盤旋，越飛越快，捲起一股巨大的上升氣流，周圍的一切都被這暴虐的風刃撕碎，所有的碎片包括加爾波都被捲入氣體的洪流中。

雙腳無法踏住地面的空虛感讓加爾波無比恐慌，他無依無靠地在這個由無數灰色影子組成的旋渦中翻滾。

互相摩擦的氣流間生出青紫電光，流動的風壁在上升，加爾波也被帶著向上拋去。

那些從氣流的凄厲爆破聲中出生的銀白閃電如靈蛇一般向上竄動，鳥兒們的殘影發出淡綠色的光芒。

忽然，閃電像離弦之箭一樣從四周的風壁中射出，準確無誤地貫穿了加爾波的心臟。

一剎那，他的身體被殺死，所有的感覺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絲意識存留。

在墜落之時他的靈魂聽見了自己的心臟停止跳動，聽見耳邊呼嘯的風聲，聽見閃電噼啪甩動銀色光尾。

這些聲音就像隔著一層厚重的海水傳來，是那樣不真切，帶著來自深處鼓噪的混響。

他僵硬的雙手保持著向上伸著的姿勢，像一個虔誠的信徒，等待著自己的神祇降臨。

呼——

四周的氣流與聲音瞬間停止。

加爾波如夢初醒，重新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沒有傷口也沒有疼痛。

自己還活著，身體還在輕飄飄地往下墜，他旋身向下望去，眼前的景象讓他震撼不已。

他正墜落於一個盤踞數千里颶風的風暴眼之中。

颶風旋渦的外圍灰白雲層翻騰涌動，雷聲轟鳴，青紫銀白的電蛇游弋其間，而中間卻是一眼圓滿的平靜深藍，如同一隻巨眼在神秘又憂鬱地注視著他。

眼前這片藍色太過安寧，又如此純粹，溫柔的令人心碎。

他的臉與指間有微風拂過，那被雷電擊中的殘破心臟里頓時湧出一股巨大的悲哀，溫暖了他冰冷的眼眶。

「呵！」

加爾波猛地張開雙眼，淚水奪眶而出。

他獃獃地看著眼前將右手大拇指頂在自己額頭上的蓋爾。

她雙目金黃如同熔化的金子，暗紅色的豎瞳散發著妖冶的氣息，不知是不是自己累得恍惚了，他感覺她的眼睛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