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凡羅的夢五

索凡羅的夢五

在那之後又過了一個月,索凡羅都沒有再夢到過那個男人,但是那場夢裏的奇異景象已經深深地印在了他的頭腦中。那片荒原、古怪的石柱、看不懂的印記,還有那個神秘的男人。但不管他再怎麼疑惑,太陽照常升起,生活還是要繼續,日復一日的奔波勞碌讓他逐漸將夢中的奇事淡忘。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兩個月後,索凡羅趕馬車拉貨時途徑伍崇縣。萊俊省南部本就多山,山高路遠,再加上索凡羅自學的塑料普通話和漢人交流本就要多費口舌,勞神費力趕了很久的路被日頭曬的確實有些口渴,此時恰巧看到城外就有個茶水鋪子,他便喜出望外地驅車前往。這鋪子不大,是城裏茶館向外延伸出的,一共才四張方桌,八條板凳。老闆姓王,有個侄子在這當夥計。索凡羅到店以後要了兩碗涼茶,又從包里翻出兩塊糕點,就著茶水吃起來,同時囑咐夥計提來一桶水飲馬,倆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了天。歇息片刻,人跟馬都吃飽喝足了,索凡羅準備繼續上路。臨走之前,他從身後的馬車上翻找著拿出一顆圓潤通紅的蘋果,把它送給了夥計。那夥計連聲道謝,又跟他多聊了幾句。他微微掐指一算,神情凝重若有所思,但他並沒多說什麼,只是特意囑咐索凡羅,往前走過了一座土橋有三道岔路,要走中間的大路,千萬不要圖快走最右邊的那條小路。問他為啥他也不說,總之就那一句話,別走小路,走大路!索凡羅就納悶,心說這夥計怎麼有點神經兮兮的?他心裏雖然犯嘀咕,但還是沒多考慮,選擇走了右邊的小路。

後來索凡羅才知道,那日碰到的夥計,是那縣城一位有名的算命先生,人稱「王半仙兒」。但是當時他沒聽先生的話,現在後悔也晚了。

這是條曲折蜿蜒的土道,好在路面很寬敞,就算迎面來車也足夠避讓通行,道路兩旁生長著一些帶點棕紅色的杉木,不知名的野花開在樹下,有白有黃,此時太陽還沒落山,剛走了一刻鐘,怪事就來了。雖然來外面跑生意有年頭了,但索凡羅始終沒有丟棄自己身為一名獵人的敏銳,他第一時間察覺到了異常。他的耳朵最先捕捉到了一個明顯的細節——馬蹄聲不見了!馬還在向前奔跑,但是馬蹄聲卻不見了,原本應該吱吱呀呀的車輪聲也不見了,但是風吹到臉上的感覺還在,重力的感覺還在,他能確定馬車還是向前走的。緊張地拍了拍手,清晰的啪啪聲傳來,這讓他確定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他稍微探出身子去,低頭向右側的地面看了看,這一看不要緊,差點把他嚇得從車上摔下去。他發現自己的馬車正微微懸浮在地面上方,好像正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托舉著向前移動!馬的四隻蹄子還在來回倒騰,每一下都好像踏在了地面上,而實際上完全沒有觸碰到。最讓他頭皮發麻的是,隨着他的駕駛,那無形地馱著馬車的東西還會相應地調整速度,他加一鞭子,馬車就快一點,他稍微收一下韁,馬車就慢一點。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索凡羅乾脆鬆開了韁繩,果不其然,馬車還在繼續前進,馬蹄和輪子根本就沒挨着地!那個東西,一直在欺騙他!索凡羅嘗試唆使馬停下來,但是馬就像中了邪,根本聽不到他的命令,一聲不吭地保持着不急不慢的奔跑姿態,哪怕他用全力狠狠地抽打,馬也沒有一絲反應。

怎麼辦?馬車的速度太快,現在這種情況,跳車逃生根本沒可能。

驚魂之餘,索凡羅定了定神,他腦子靈光一閃,

終於想到一個脫身的辦法,那就是用繩鈎勾住前方足夠結實的樹杈從車頂上脫逃。他立刻從屁股底下的車包里取出一段繩鈎。接着他穩住身子,張開雙腿,着實費了點力氣才微微站起來,準備豁出去放手一搏。哪成想他才剛搖著繩鈎瞄準了前方一棵杉木的粗壯樹杈,那東西就忽然改變方向,朝着路旁的山林飛馳而去,馬車的速度越來越快,快到風開始能灌進他的眼眶和嘴巴里,林中茂密的樹木好像都成精了,紛紛向兩側退散開去,奇迹般地為馬車讓出了一條通路,索凡羅根本沒機會反應,馬車緊急轉彎的瞬間他就被慣性甩的失去了平衡,只能滿懷驚恐地後仰著躺坐在車板上面,他雙腿緊靠着車架,感受着超越常理的加速度和推背感,馬的鬃毛也從最開始的左右擺動變成了完全向後飄,他們快得像個燃料過載的火車頭。最終,在最後一點夕陽隱入遠處群山的瞬間,馬車迎面撞向了一棵參天古樹。索凡羅由於驚嚇過度失去了意識。

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他再次來到了那片荒原。那個神秘的男人還是和上次一樣,站在遠處向他招手,這次索凡羅沒有猶豫,一路小跑過去來到男人面前。這次那個男人也沒有化成飛灰消失,他站在原地,面帶微笑地望着索凡羅。隨着閱歷積累,見過的人多了,人總能通過其他人的面相看出一些東西,索凡羅是見過世面的人。眼前的男人慈眉善目,身上的氣場也很儒雅隨和,這些印象讓索凡羅直截了當地放下了警惕。

「你好,索凡羅,我的名字叫畢雨生,你也可以叫我老畢,」陌生男人率先打破沉默「這是我們第二次在這裏相遇,希望你不要驚慌,我們的處境很安全。」

「這是什麼地方?」索凡羅疑惑地問。

老畢無奈地笑着說「呵呵…我很想回答你這個問題,但是我講不明白。我唯一能確定的是,這裏連通著夢境和我們所熟知的現實。」

「你為什麼知道俺的名字?」

老畢沒說話,而是指了指他的胸前,索凡羅見狀低頭看去,發現自己的胸前憑空浮現出一串不斷閃爍著的古怪文字。那串文字變幻著外形,沒有任何顏色,或者說,是人類語言描述不出的顏色。像是不需要憑藉任何實體來顯現就可以直接作用在人的神經一樣。

老畢微笑着,語氣平和地說:「你的一切都在這裏,寫得明明白白。」

聽他這麼說,索凡羅的疑惑不但沒有減少,反而變得更多了,他想繼續追問,但是老畢沒有給他機會。

「沒時間了!」他無奈地搖頭嘆息道,「沒時間了索凡羅!很抱歉,我的能量太微弱。我們在這裏相遇的時間是有限的,等下次……」

老畢的話還沒說完,索凡羅就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僅是一瞬間他就失去了所有感知,不知過了多久,一聲呼喚將他拉回了現實。

「先生?醒醒!」

索凡羅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一直趴在茶水鋪子的桌面上昏睡,他的頭還是有些疼。叫醒他的正是那名夥計。索凡羅想起了之前的遭遇,立刻如觸電一般坐直身子,緊張地環顧四周,又抬頭看了看天,太陽才剛要向下沉。桌上擺放着兩隻碗,一隻空了,一隻盛滿了涼茶。在夥計疑惑的目光中,索凡羅用他那抽搐式的動作由打包里翻出兩塊糕點……兩塊糕攤開往桌子上那麼一放,他徹底懵了。

一旁的夥計這時候見縫插針地說道:「你是睡迷糊了吧?你來這點了兩碗涼茶,還叫我幫你飲馬,哪成想剛才你只喝了一碗就趴下睡著了。我這飲馬剛把桶放下,就聽你在我身後打上呼嚕了,還說了夢話,一直瞎嚷嚷,我走回來叫你,但是怎麼都叫不醒,上手搖都沒用。」

難道說,之前的一切都還沒發生?索凡羅陷入了迷茫,那種努力想抓住些什麼卻絲毫抓不住的無力感,讓人錯亂癲狂。

見索凡羅還是眉頭緊促,夥計卻來了興緻,徑直走到索凡羅桌子的另一側,面對着他坐下來。

「你是不是,夢裏遇到了什麼事了?要不我幫你算算?」夥計詭譎地一笑,接着說道「你可以去周圍打聽打聽,他們都叫我王半仙兒,十里八鄉都有名,找我算卦可不便宜……不過我看這位老闆你的這身衣服和言行,不像是漢族人,不知道你信不信我這一套。」

「你……真的會算命?」索凡羅半信半疑地問道。

「絕非戲言!」王半仙這樣說着,目光變得銳利又堅定,「別看我歲數不大,但要論算命的本事,我師傅都比不過我!」

見王半仙如此打包票,索凡羅也心動了,自己好像終於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這個……咋么收費的?」

「欸~不用錢!」

「怎麼?」

「按理說呢,你今天在這根本見不到我。要不是我二叔那個夥計臨時有事請假,我才不會來幫忙呢!我不在這打工,湊巧來了這麼一次,就遇到了湊巧路過這裏的你。咱倆的確是有緣分,我這一卦,送你的!」

沒想到索凡羅馬上就問出一句讓王半仙哭笑不得的話——「俺沒聽懂……緣分是什麼意思?」

一番解釋過後,王半仙終於給索凡羅算了這一卦。第一遍他自信滿滿,沒有使用任何輔助道具,僅僅使用手指掐算,嘴裏念念有詞。但在算得結果之後,原本還陪着笑臉的王半仙卻當即把臉拉了下去,他不敢置信地又從自己上襟口袋裏摸出幾枚銅錢,並且從袖管里扯出一根紅色細線。他把銅錢和紅線一起握住,手指互相交錯糾纏,一陣擺弄過後,他雙手張開,微微一顫,向前一推,幾枚銅錢順勢飛出,落在他面前的桌面上轉了幾圈以後,紛紛倒下去。紅線在他的十根手指之間縱橫交錯,像翻繩遊戲一樣打了一個複雜的結。銅錢的正反、落地位置,和紅線的結,與之前他用手掐算的結果完全一致……

索凡羅糊裏糊塗地看着他做這些工作,絲毫沒察覺到半仙神情凝重的背後隱藏着什麼問題。

王半仙猶豫了片刻,還是滿懷歉意地盯着索凡羅的眼睛,喃喃地說出了自己測得的卦象:

「黑雲蔽日,江河斷流,野火焚山,白浪覆舟……一年之內,你必有血光之災,大禍臨頭!這是絕卦!」

絕卦?絕卦!聽到這兩個字,索凡羅腦子嗡的一下,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好端端的,怎麼就讓人算出個絕卦來?一股莫名的恐懼襲上心頭。

「這,怎麼會這樣?」

王半仙搖頭道「實不相瞞,鄙人不才,入行八年來算過很多命,但像你這麼絕的卦象,我還是第一次見。」

見現在這情形,索凡羅也放下矜持,訕笑着問他如何是好。王半仙就讓他把剛才夢中的情節說給自己聽。索凡羅原本不打算說太多細節,但自知性命攸關,思來想去還是選擇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和他講清楚。

聽完索凡羅的講述,他連連搖頭,

「時也~命也……」他的話語中透露著一絲惋惜「如果你那時候聽了我的,走大路,就沒這些事了。但我勸了你也沒聽,看來你命中注定要有此劫!」

「俺沒聽明白,這不就是一場夢嗎?」索凡羅不是很能理解「夢裏的東西,怎麼能當真呢?能跟俺細說嗎?」

王半仙喝了口茶,抿嘴道:「這事兒啊,超出我的本事了,首先我得告訴你,我這不是解夢。因為你做的不是普通的夢,那可能就是某個時空的我們經歷的現實!又或者……這是一個循環,說不定我們已經相遇了無數次了,但你能記住的只有這兩次。」

說到「循環」這個詞的時候,王半仙頓了頓,拿出一串念珠,在索凡羅眼前甩了甩,然後放在桌面上展成一個圓圈「循環是什麼?用佛家的理念去看,芸芸眾生,皆在輪迴中探求因果。你在輪迴、我在輪迴,唯獨他——你夢中見到的那個男人,他不在這輪迴中!」

「你是說,那個老畢?」

「對!這個人,我剛才聽你講到他的時候悄悄算了一下,結果一無所獲!以我的本事,再不濟也不可能什麼都算不出……只有一種可能,他根本就是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啊!保不齊是哪路法力通天的神仙?但我可以肯定,你這些夢,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你的絕卦也和他脫不了干係!」

「那俺該怎麼辦?」索凡羅難掩慌張地問道。

「解鈴還須繫鈴人,能救你的只有他。以我的本事,愛莫能助。」王半仙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略帶安慰地繼續說道「不過你也用不着太害怕,該吃吃該喝喝。就算是最絕的卦象,尚且有一線生機!而他,就是這個關鍵!我相信這不會是你最後一次夢見他,聽他以後怎麼說吧。」

王半仙話畢,索凡羅懸著的心稍微踏實了一點,感激地握著王半仙的手,千恩萬謝走出了茶鋪。王半仙也儒雅地回禮,扶著這位有緣人重新上了馬車,並囑咐他這回可一定要走大路。

臨走的時候,索凡羅掀開帆布,從身後馬車的一個貨箱裏找出一顆又大又紅、圓潤飽滿的蘋果,把它送給了王半仙。那是他之前從一個做外貿的朋友那得來的。王半仙沒有推辭,他爽快地接過那顆蘋果,把它捧在手裏望得出神,不一會兒忽然笑了,喃喃自語道:「呵,因果……」

一番寒暄以後,索凡羅作別王半仙,趕馬駕車往著前路揚長而去!果然如王半仙所料,從打那天以後,索凡羅總能隔三差五地在夢裏見到老畢。但每一次他們之間的連接都不穩定,經常是索凡羅剛到荒原才跑到一半,老畢就化成塵土,時間最久的一次也只足夠他們說四五句話,儘管如此,長期積累下來,他們的溝通還是有了成效。索凡羅知曉了老畢的意圖,他需要索凡羅將一個被他稱為「舊印」的圖案記在腦子裏,帶出這片空間,並在未來的某一天把它交給自己的一位朋友。但至於那個朋友是誰,老畢從始至終也沒跟索凡羅透露。除此之外,他還告訴索凡羅,喀克族人的信仰背後隱藏着黑暗的秘密,以及他最感興趣的話題——關於他那位失蹤父親的去向。

可惜,凡被問及具體的事項,老畢統統無法言說。每次一到關鍵問題,索凡羅的執著追問就會讓那片精神世界的荒原崩塌,結果就是什麼都沒得談。索凡羅又急又氣,卻也無可奈何,最後只能妥協。

他們在夢境斷斷續續的聯繫一直持續到上個月。有一點不得不提的,他們的夢中聯絡並不是什麼美好的浪漫主義幻想照進現實,在將近一年的時間裏,這種不斷反覆的連接似乎破壞了某種平衡,導致索凡羅的夢境世界開始遭到了不明力量的侵擾。他明確跟我說,自從他第一次夢見老畢,自己就逐漸開始做噩夢。隨着聯絡次數的增多,噩夢出現的頻率也越來越高,到後來更是變本加厲,他感到那些夢魘中出現的幻覺和恐怖景物開始向他的現實緩慢滲透。

在上個月某一次他從荒原蘇醒之後,索凡羅終於頂不住壓力,將自己身上出現的異常現象告訴了老畢。他說這些噩夢嚴重影響着他的精神狀態乃至身心健康,自己不知道再這樣下去還能撐多久。他態度很明確,要麼現在就把父親失蹤的真相告訴他,要麼他拒絕合作,想個辦法一了百了。老畢說他很抱歉,這樣做也是出於無奈,但夢境被邪惡力量侵襲是無可避免的副作用。沒有爭吵,沒有辯解,他只是淡淡地說,這是最後一次聯絡,留下了一條新的線索,並且明確告訴他,他的父親就在喀克地下祭壇。隨着他這番話說出口,整個荒原夢境也徹底坍塌。

兩周以後,索凡羅按照老畢最後給他的指示,在萊俊省南部的一個城鄉結合部等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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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塵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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