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線天

第十二章 一線天

司家騎兵自出寶慶府以來日夜兼程,力求能在月末能夠趕到西京。

司鑰衡一直在留意著可兒的身體。可兒在葉爾羌的時候身體是很好的,騎馬射箭無所不通,甚至拳腳上都能跟司鑰衡過兩手,但在血腥之夜中和他一樣受了重傷,可兒當時因為照顧司鑰衡沒有調養好身體,身子還很虛弱。

長途奔波,司鑰衡擔憂可兒撐不下來。私下裏無微不至,人前也過分關心了。身邊的士兵見司家的三公子對這個清秀的公子百般照料,還以為司鑰衡有龍陽之好!

可兒本來就怕人注意,看見司鑰衡表現的這麼刻意,氣的跺腳。伸手推開司鑰衡帶頭趕路,揚鞭策馬,精湛的騎術讓身經百戰的士兵都暗暗叫好。

越往北走秋意越來越深,早晚都已經滲著寒氣。自二十三號跨過錦江以來,這群南方人已經覺出了明顯的水土不同,已經有些士兵出現了腹瀉頭暈的癥狀。司鑰衡不得已放緩了進軍的腳步,而正是因為這一點,他們才能夠遇見未來在皇城根底下這麼窩囊的一幕。

直到十一月十一日,司家騎兵才趕到了西京。那時已經是深夜了。司鑰衡在離西京五十里的接到了一條消息,已經有一些蒙古賊人溜過了太原,十分接近西京了。勤王的隊伍都已經在西京附近開始佈防。

司鑰衡很慶幸自己並沒有來遲。司鑰衡轉過身振臂高呼,振奮士氣。並囑咐好可兒躲在他身後,時刻注意自身安全。司鑰衡十分激動,正為人生中第一次帶兵打仗而興奮,準備廝殺一場,但很快現實就擊破了他的理想。

西京的外圍佈防交給了我們前面提到過的一個人—仇鸞,曹祥郕從朝中為他爭取來了這個職務。這實在風光,甚至各地王侯派來的兵馬、不可一世的將軍,都要聽從仇鸞的安排。司鑰衡靠近西京五十里時,就遭遇了攔截。巧的是熟人,正是凜州許坤寧派來的家將,老將張丹策馬上前和那人打了招呼。聊了片刻,張丹驅馬回來,跟司鑰衡說,

「他們被安排在此佈防,儘管是熟識,可軍令如山,我們不跟裏面打過招呼怕不好進去。」

司鑰衡問道,「那要我去嗎?」

「最好是您跟我走一趟,讓程老在此坐鎮。」

司鑰衡點點頭,回頭跟可兒眼神交流了一番,程老那裏有人捎信。兩人帶了一隊人馬,從南邊佈防的空子裏鑽了過去。

細眼粗眉,蒜鼻闊嘴,一張黢黑的肥臉再晚上火光的照耀下露著油光。司鑰衡第一眼見到這人就知道此人是個只會溜須拍馬的蠢蛋。果然如此!

司鑰衡和張丹跟他施過禮,這人只是淺淺的應了一聲。看起來手掌權力讓他幾日來被拍了不少馬屁,心高氣傲起來了,竟然對司家的三少爺如此不敬!

司鑰衡心中不滿,但還是按耐下來,問自己守衛的事。張丹要開口,被仇鸞罵道,「主子還沒說話,奴才還敢開口!」說罷,又帶着嘲諷的語氣問道,「司家少爺怎麼來得如此之晚啊?怕是賊寇都來到了腳跟底下,少爺還忙着提靴子呢!」

司鑰衡聽到這刻薄的話抬起頭來,看見那張肥臉,只是一笑,「路途遙遠,又加上水土不服。耽擱了些,但決誤不了為聖上效忠。」

仇鸞小人得志,呵呵一笑。

「既然如此,小少爺就協助巡邏隊巡邏城周吧!」

誰不知道朝中文宗闔和曹祥郕是死對頭。仇鸞作為曹祥郕的走狗自然會針對司鑰衡。司鑰衡明白這點,但此時小人掌權,不能發作。

兩千精銳騎兵在城邊巡邏確實十分浪費。司家治軍嚴明,騎兵以陣法見長。精銳的個體配合恰當的陣勢往往可以起到以一當十的效果。箭矢陣就是司家軍的拿手好戲,特別是藉助地形,威力無窮。想當年司凜海在南山時帶領兩百騎兵順山而下,從側翼奇襲行軍中的敵軍大軍。騎兵勢不可擋,殺入敵陣如狼入羊圈,銀月鐵騎因此威名大震。

此時這群精銳列成方陣堆在城南門,原本的巡邏隊有自己的安排,還有人能被派來巡邏是出乎意料的,巡邏隊隊長叫孫慶華,與文宗闔是老相識,知道了是怎麼回事,大手一揮讓司鑰衡他們留守南門,其實意思就是不用他們了。司鑰衡他們只能獃獃地立馬停留在那。

西京位處內地,秋天一到夜間颳起了大風,呼呼的略過人耳。司鑰衡原本想安靜一下,但在風中隱隱的聽到了什麼…

馬鳴聲,叫喊聲,和房屋倒塌的聲音。司鑰衡還沒想明白,抬起頭來就看見城池東邊不遠處的地方燃着火光。司鑰衡一愣,隨後驅馬前進,司家騎兵緊跟其後。

仇鸞派人攔住了他們。

「你們幹什麼!竟然擅離崗位,可知這是重罪。任你是什麼公子王孫也要被問罪!」

司鑰衡伸手施禮,「大人,在下並沒有冒犯的意思。在下見西邊燃起火光,以為是賊寇入侵,所以一時情急就…」

「少整這些,你只要守好你自己的本分就是了,別的事不需你上心。」

「那西邊這是?可要在下前去幫忙,必在所不辭。」

仇鸞並沒有回他的話,轉身就走開了。

司鑰衡並不放心,私下裏派了個親信去西邊看看怎麼了。

夜色里,司鑰衡向西邊的樹林里盼望着,看到他的人從黑黢黢的林間跑了出來,頭頂是被火光照亮的天空。

「蠻賊,公子!蠻賊已經打到東邊了。此刻他們正在屠村!」

司鑰衡聽了吃驚不小,潛意識裏手摸向了腰間的刀。但司鑰衡還是反應了過來,先行派人向仇鸞稟報。自己也立馬組織好隊伍向東邊衝去。

仇鸞有一次攔住了他,大聲質問司鑰衡要做什麼。司鑰衡還以為是報信的沒說明白,又花功夫解釋了一番。但仇鸞臉色還是那樣,說這與他何干,不要亂找事。

司鑰衡一愣,片刻才想明白。低頭罵了一聲,無視擋在馬前的仇鸞,策馬奔去。騎兵緊跟其後,浩蕩的氣勢把仇鸞嚇得跌落下馬,差點被踩死。

司鑰衡拔劍出鞘,沖在最前。須臾間就趕到了被劫掠的村落。

反穿皮衣,頭戴氈帽,手持彎刀,如同傳聞所說的蒙古兵。那群士兵,不,強盜!正無惡不作,他們闖進沒有滾石羽箭防衛的民居,殺死手無寸鐵的村民,毫無廉恥的掠奪他人的財富。他們從闖進村子的那一刻起無論老幼,見人就殺,搶劫完后似乎還不盡興,又放起了火。

半座村子已經陷入火海,村子的道路上遍佈屍體,那群賊人仍然在趁火打劫,倖存的婦女、孩子在路邊哀嚎…

司鑰衡看到這一幕怒髮衝冠,領頭持劍上前揮砍。

但很奇怪的是,那群蒙古人見到了騎兵來襲,並沒有做出防守,甚至近乎無視依舊做他們的勾當。司鑰衡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蒙古士兵反應迅速,紛紛翻身上馬,弓箭連發不斷尋找反擊的機會。急促的號角試圖將剩餘的戰力集合起來,但在火燒過後的斷壁殘垣里蒙古人完全裸露在銀月鐵騎面前,銀月鐵騎人手一把銅圈牛筋弩箭無虛發,彼此交叉掩護讓失去了機動性的蒙古賊人不得不束手待斃,有馬的蒙古兵見大勢已去就此逃竄,留下的被一刀刀剁掉。

窮寇莫追,看到這群入侵賊寇狼狽逃去,滿身怒氣、戰鬥的激情逐漸平息,一個作為男人的雄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但司鑰衡來不及為自己人生中第一次領兵作戰的勝利而高興,就不得不立馬去收拾殘局。

村子裏的火勢越來越大,甚至延及到了周邊樹林。許多受傷的民眾躺在路邊,危在旦夕。村子裏還不知道有沒有潛藏的賊人。

司鑰衡略一冷靜,開始安排各項處理事宜。首先安排百姓,將他們轉移到安全地區。讓軍中的軍醫為傷者治傷。然後派人報信,尋求支援。仇鸞不是可以與其商謀的人,司鑰衡又頂撞了他,所以消息務必送到文宗闔手裏,不然司鑰衡怕是要領一個違抗軍令的帽子。此時城門戒嚴,常人難以出入。司鑰衡解下腰間的腰牌遞給送信人。然後命令所有人下馬,找井找水源,利用能找到的各種器皿去救火。火場中肯定有被困的百姓,他們的命就靠和時間爭奪了!

命令一下,以極高的效率在落實。在道路邊啼哭的百姓很快被聚集起來,待在了村子的上風向,並有人護衛。傷者也得到了有效治療,斷骨刀傷,正是軍醫的拿手好戲,只是燒傷太過棘手。

可救火這邊就沒有這麼順利了。北方民居大都戶戶相接,火勢已經燃了起來,司鑰衡他們只能選擇隔斷救火。工具太過簡陋,從屋內撿來的破桶爛盆能接多少水呢?村頭村尾有兩口井,就只能派人用牛車套馬來回運水,自然是跟不上使用。

困在火場里的人他們也在努力救援。靠水潑不滅火,這群勇士披着澆濕的棉被冒着大火把一條條人命從烈火中拯救了出來。但這個方法對人的傷害太大了,火場的高溫、有毒的煙火、和隨時可能倒塌的建築,即使是身強力壯的士兵也無法長時間堅持在火海中,有些士兵被燒傷,有些脫水暈倒,有些被砸倒在火場里將生命留在了北方…

司鑰衡身先士卒,帶頭在火場里救援百姓。他現在身上臉上都被熏的黢黑,高溫讓他汗都出盡了,腦袋發暈天旋地轉的。

司鑰衡撐不住倒在地上,推開圍過來的人,讓他們分批次去救人,注意安全。他自己躺在地上稍稍歇息。

自己的精神還沒用從熊熊烈火的震撼中緩過來,眼前就晃近一條人影,高高大大的背上還背着一個人,走近井邊的陰影里把背上的人放下,腳步不停的又回到了火場。

這時候司鑰衡才發現井旁已經有了幾個人,或是在地上歇息,或是飲水,或是抱在一起痛哭!一會兒,司鑰衡又看見這人又扛着個人走了出來,機械的放下人後非常自然的又走進了火場。

司鑰衡獃獃地看着這個無名英雄的壯舉,渾身又被激勵起來。司鑰衡沒有和那人交談,馬上召集軍醫,為井旁的傷者醫治。隨後似乎有意表彰那英雄,指派了一隻五人的小隊跟着他,協助他救人。但之後司鑰衡才知道那人根本不領他情,對於跟上來的大兵表示了堅決的抗拒。

這裏的救火正如日中天的進行着,而隔着不過二十里路的西京這裏又上演着什麼呢?出乎意料的平靜…仇鸞早就知道蒙古人已經到了不遠處,但始終按兵不發,似乎是一種妥協后的默契。他知道蒙古人知道他們設重兵在此把守,不會貿然進攻。但他卻是個貪生怕死的貨,不敢主動出擊,戰敗如何向曹公、朝廷交代?所以乾脆選擇避戰—我已經把底線擺出來了,只要你們不跨過西京東邊的那條小河,怎麼殺人搶劫由你,反正一路過來你們乾的也不少了,朝廷也不會把這個責任算到我頭上。

仇鸞算盤打的啪啪響,各地勤王兵自然也沒意見,誰不願意不幹活還落個好名聲呢?直到司鑰衡來了。

跟文宗闔沾邊的人自然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而且還是司家的人。多年前,仇鸞還只是個小統兵,有幸陪着曹公在一次宴會上見過司家的大公子,那股子貴族氣質讓初出茅廬的他有心去攀附這個高枝。可司又怎麼看得起這種小人,仇鸞討了個沒趣,也跟司家人結下了仇。

時隔多年,司家人還是這麼討人厭,出來攪他的好事。那個小村子本來坐落在京城這麼近的地方,而且還有個什麼鏢局,都是些不本分的人。官服收拾都收拾不過來,還要救?真是吃飽了撐的。

傳來消息,說司鑰衡打退了蒙古人他很失望,原本他是可以借司鑰衡的失敗來炫耀自己的功勞,另外再參他一本。可他打退了,又要求什麼援兵去救火,他自然萬分不屑,只是想着要怎麼寫摺子把功勞攬到自己身上,再治司鑰衡一個違抗軍令。

而城內這邊也好不到哪裏去。西京兩個月前就禁嚴了,常人只出不進,官員來往都要有公文。司鑰衡派的報信人連城門都進不去。

文宗闔此時坐在政事堂內,仙鶴紫袍,長翅烏紗,像天下無數文人夢想的那樣指點江山,叱吒風雲。但此刻文宗闔並沒有感到成就感,為了處理各種事項已經讓這個五十七歲的一品文官焦頭爛額。

北部蒙古一直以來都是大患,自高祖去世后屢次南侵,禍害百姓。北部邊防一直是文宗闔多年來操心的大事,但一直苦於一點,沒有名將可用!

說起來笑話,每年武考十萬的明國竟沒有可用之才!是明國無人了嗎?當然不是,而是朝政太過腐敗了。公子王孫佔據高位,真正的有識之士卻屈於市井,每年武考送上來的人不用去看比試,只需要排一下官位名秩就知道今年的舉人輪到哪家的公子了。對於北防的人選文宗闔和武乘霄一直力舉寒門出身的李宗仁。李宗仁文韜武略,必能擔此大任,但卻遲遲未定,人選也換了軟弱無能的仇鸞,都是因為曹祥郕的干預。

這人官僚的那一套實在是玩明白了。北部防禦迫在眉睫,所有人都知道不能再拖。曹祥郕不慌不忙,始終壓他們一手。北部消息傳來,蒙古騎兵已經衝過隴裕關了,曹祥郕這裏還是不放,逼得他們只能讓步,讓曹家又一次得逞。

文宗闔貴為內閣首輔,按說是總攬大權,且有多年老友京城龍武衛總軍武乘霄的支持,怎麼會鬥不過這個太尉呢?

曹祥郕自誅殺反王后立了大功,封了爵位。又娶了老臣王鴻興的獨女,入贅后得到了王鴻興的全部支持。王鴻興為人和善,人緣極好。曹祥郕身持大功,又有着泰山的財力和人脈支持,在仕途上青雲直上,最終坐到了聲勢顯赫的太尉的位子上。

曹祥郕極善收買人才,門中謀士無數自不必說,在朝中各個部門都有他安插的人,他在朝中的影響自不必說。他又極講人情,誰還沒有求人的時候,朝中有多少人都欠著曹祥郕的人情!就算是一身正氣沒低過頭,但誰又會去得罪這個「老好人」呢?也只有文宗闔,還有武乘霄敢跟曹祥郕對着干。

關於北部邊防統軍的人選我們知道文宗闔已經做出了極大讓步。仇鸞,他現在只能祈禱他沒有他想像中的那麼無能。但在今夜文宗闔就已經後悔讓這麼個人統領十萬大軍了。

城外的消息並沒有因為全城戒嚴而被阻塞在政事堂前。蒙古大軍任然駐紮在太原,在觀望。連司鑰衡遇到的那一支屠村的小隊,在距離西京百里的地方就被發現了,一直被關注,但仇鸞並沒有迎擊…

甚至司鑰衡擊退那群蒙古兵,在村子裏救火缺水的消息都在政事堂里被眾人討論。

燭燈將整個房間照的亮如白晝,文宗闔坐在桌的主位上一言不發。他開始對自己侄兒略顯莽撞的舉動有些惱怒,這麼容易就被人抓住了把柄,但聽到他組織救火,拯救百姓的時候,他才微微點頭。

身旁的人嘰嘰喳喳,這樣無意義的討論根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文宗闔當機立斷,立即派人傳令,遞話仇鸞,「立即追擊蒙古騎兵,沿太原佈置防線。否則以延誤軍機處置,格殺勿論。」

同時文宗闔扭過頭像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一樣,囑咐下面人派出潛火隊救助百姓。

司鑰衡他們在火場中熬了半天,高溫下所有人都嚴重脫水,筋疲力竭。在所有人都倒下時,帶有水囊竹竿、斧鋸桶索的潛火隊天使般出現了,在他們專業的努力下,火勢得到了控制,火場中的大部分人都也救了出來。

司鑰衡躺在水井旁,突然又看見了那個一直在救人的大漢。就算潛火隊來了,他也一直沒有停止他救人的步伐,用肩膀把一條條生命從火場中扛了出來。

兩人在火光中對視。司鑰衡叫住了他,想問他的名字。那人撇了他一眼,沒理他轉身想要走開。手下人攔住了他,大聲質問為什麼不回大人的話。司鑰衡揮揮手示意算了。那人扭過頭來,彎腰把臉藏在陰影里,做了個揖。

「小民李易石,見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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