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無聊的工作

那個時候陽子大學畢業不到三年，在W市的一個企業工作。辦公樓臨江而建，是解放前租界中，日本人開的銀行大樓，牆體厚實，厚度有一米多，外觀看起來威武堅實。據說普通炮彈都無法擊穿牆體。站在頂樓，可以望見長江。江上汽船來來往往，港口乘客進進出出，外面的世界一片繁忙。

辦公樓內安安靜靜，上班時間，大家都貓在各自辦公室，走廊上基本上無人走動。公司業務已經全面停止，員工無事可做。

陽子最終還是辭職了，並不是因為工資低，而是因為無聊。

人事每天要求上班打卡，沒事不能請假。上班做三項工作，聊天，打牌，吃中飯。打牌是午飯後人人嚮往的娛樂。陽子辦公室是熱點。

老闆的紅人中，有三人都在陽子辦公室，所以老闆喜歡午飯後，雙手叉腰，搖搖晃晃地散步到陽子辦公室打牌。不是打麻將，是用兩副撲克牌打雙升。打牌的人全神貫注，不過在關鍵時刻，需要讓老闆幾張牌。

老闆脾氣溫和，但如果手氣不好，一手爛牌，或者別人炸了他的好牌，他絕對要罵人。而看客們就更加投入，往往爭得面紅脖子粗，有時恨不得從打牌的人手中奪過撲克牌，親自上陣。一般打得順利的話，能在下午兩點上班前打完一圈。如果不順利的話，一圈打不完，所有在場的人感到無限遺憾，但也只能把撲克牌往茶几上一扔走人。

哪怕是老闆，都不能壞了規矩，上班就要上班，打牌是絕對不允許的，哪怕無事聊天，也叫做上班。

那個時候，陽子已經榮升為主任科員，辦公室還有兩個剛從學校畢業的新人。於是經理指派陽子帶着兩個新人收拾殘局，忙活一陣，然後回到各自桌位，看報，喝茶。到了下班的時候，陽子擠在其他員工中間去樓下坐公司的班車。如果沒有按時上車，開車的師傅絕對不會等人，除非你是部門經理，其他員工他瞧都不會瞧你，怎麼可能等你？

陽子跟隨班車回到公司宿舍。宿舍樓100多米外是這座城市新修的火車站，富麗堂皇，每到節假日，火車站廣場上人山人海。宿舍樓所在區域還是工地，原來是菜園，最近幾年才從農民手中徵收過來，但幾乎沒有開發，晚上窗外蛙聲一片。唯一一條泥巴路通往外面的大馬路。不開車的話，如果要走路出去，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陽子是單身漢，宿舍里其他同事在W城有親戚，或者本來就是來自W城，他們晚上基本不住這裏。陽子晚上出不去，也沒有地方可去，只能看電視。隔壁住的其他同事都是有家有口，他們躲在家裏過小日子，晚上都不出去，自得其樂，笑聲常常能夠傳到陽子耳朵里。

其實陽子有個女朋友，當地人，但是畢業后陰差陽錯，已經不來往了。陽子籌劃辭職，已經將近一年。那個時候互聯網還沒有普及，只能從報紙上看招聘廣告。辦公室倒是訂了本地出版的全部報紙，所以陽子上班的時候，除了收拾打牌留下的殘局，打掃衛生，大部分時間都在招聘廣告欄找工作。

內地城市中，好工作基本上不會公開招人。盼星星，盼月亮，陽子某一天終於發現一則招聘保健品海外業務員的廣告，還說經過培訓后，將送往美國開闢市場。

保健品陽子是了解的。報紙上、收音機里鋪天蓋地都是廣告。補鈣的，補鋅的，補腦的，壯陽的......反正沒有什麼器官是不能補的。陽子孤陋寡聞，甚至懷疑中國人的身體什麼時候變得如此之差，好像不吃保健品，生活都過不下去了。

那則招聘廣告把美利堅市場說得天花亂墜，大有把中國保健品的紅旗插到自由女神像上去的架勢。講真，那是個大師橫行的時代。氣功大師能發功打死人，異能大師能隔瓶取物，還有的大師口吐白沫、信誓旦旦說已經造出了永動機，甚至有大師聲稱，汽車不用燒油、只用把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長江水灌進去，汽車屁股就可冒煙走人了。

所以，陽子的確相信，中國一定有營銷大師，能夠在自由女神像上豎一塊廣告牌，上面寫着幾個打字：XXX保健品，給你不一樣的生活。看着招聘廣告的時候，陽子的手在顫抖，他在遐想能在某位營銷大師的帶領下，或者他自己變成營銷大師，為報紙上那個保健品公司的產品打入洋人市場，大把賺著散發着誘人綠光的美元鈔票。

直到同事叫他，「班車要開了。」陽子才意興闌珊地放下報紙，不過他又把招聘廣告偷偷撕下來塞進口袋，晚上回宿舍后再仔細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