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鏡門外,林玉樓夫妻倆眼巴巴搜尋着票車上下來的每一個身影,已經蹲在小石橋上望眼欲穿了四五天了。

自從林樹民離開家那天,樹民媽就不停的磨叨著丈夫——埋怨這個狠心當爹的,居然讓一個沒出過遠門的孩子一個人到那麼遙遠的地方去;埋怨他沒有給孩子帶上足夠的乾糧......

往天,聽老婆念叨,林玉樓都是以一個家長培養孩子為由,把老婆訓斥一通。今兒,一邊在石頭牆外刨糞,心裏也開始着急起來,盤算和揣測著各種預計外的可能。

一旦有了煩心事,鎬頭也似乎不聽使喚了似的。眼看着太陽過了頭頂,他索性把鎬頭扔在一旁,坐在糞堆上望着村口心想——今兒要不行,明兒就該自己動身去尋他了。

樹民媽也不時跑出來念叨一陣子又回去,整整一上午搞得他魂不守舍的。

懶漢灘上一群人也跟着念叨這個大膽的父親,話題始終沒有離開草原人的混沌和野蠻,聽得玉樓心裏更加不耐煩了。

熬到太陽偏西的時候,票車終於又停在了鏡門下。

樹民媽聽着了汽車的喇叭聲,趕緊從鏡門裏跑出來,正好看着兒子和丈夫挪動着機器到了車門口,父子倆抬着機器抬下了車。

「哎呀!我兒回來啦!」

她嘴裏喊著衝過來,拉過兒子從頭看到腳,就像兒子丟失了多少年才回來一樣!

「媽,這就是榨油機!」樹民興緻勃勃的說。

「好!回來就好!」

樹民媽瞥了一眼已經放在跟前的機器。這時的她,只關心回來的兒子,對他的勞動成果看都沒多看一眼。

「媽!這一台機器就頂十個人幹活兒的出油率呢......」樹民依舊跟母親比比劃划的介紹著。

一旁坐街的人們看樹民買回了榨油機,都圍攏過來看熱鬧——敢情他們天天琢磨的玩意兒就是這個模樣。

一邊議論著,一群人幫忙抬着機器進了院兒。大夥兒又上來摸摸這看看那兒,你一言我一語問個沒完。

「是啊,這麼個鐵疙瘩怎麼榨出油來呀?」林小滿指著機器問道。

「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我有草原師傅。」林樹民笑着說。

院子裏的人逐漸的多起來,四鄰八舍的都來了,他們聽說林家買回了榨油機,都想看看是啥樣的物件兒。

「這機器榨的油啊,可比老式榨得好吃。關鍵是他產量高所以油就便宜多了,過幾天你們就等著來換油吧!咱礫城這一代是頭一家,你們就瞧好吧!」

靈光的樹民一抬腿騎在機器上,搖頭晃腦指指畫畫的做起了宣傳。

聽兒子誇誇其談的介紹著,一旁的林玉樓不敢吱聲——他不知道兒子到底哪兒來的師傅,但他心裏知道兒子從小說話就不着邊際。

好久,院子裏的人才懷着羨慕的心情散去——他們天天想着的買賣就這麼被林家搶了先。有的惋惜、有的羨慕、有的說林家要掙大錢了、有的小聲咬着耳朵說一定會把林家賠個底兒朝天——失去了機會的一群人又開始唇槍舌劍的坐在鏡門下展開了大討論,討論著怎麼樣營銷、怎麼樣讓油更好吃、怎麼樣戰勝村長崔老大的傳統油坊......

看院子裏只剩下了一家人,樹民媽趕緊湊過來問:「兒啊,你哪來的師傅?快跟媽說說!」

還沒等樹民開口,林玉樓就搶在前頭說:「他有個屁,都是唬那些來看熱鬧的,你也傻呀?這會兒你說說吧,

BJ師傅呢?」

「噠!不是BJ師傅,是草原師傅!」樹民笑着拉着父母進屋,坐在炕上講述起這一趟的經歷。

樹民媽津津有味的聽着出過了遠門的兒子講述著這幾天的見識,不住的點頭。林玉樓卻又擔心起來,他也說不上是在擔心什麼,可心裏總是沒底的感覺——他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從他這個「戰略家」來看,自家這麼大規模的行動也許是個錯誤,歷史性的錯誤——這樣一來,林家油坊將打破堡里多年維持的勢力平衡,給本來就岌岌可危的三駕馬車增添更多的不穩定因素。

他在台階上坐下來,一隻摸著下巴頦閉上眼睛思考着,心裏像是坐上了沒底兒的船,嘴裏念叨起自己的觀點。

聽老頭子這麼一分析,樹民媽也害怕了。她無心在聽兒子講述草原的美,想到要跟老村長競爭和抗衡,她甚至覺著天旋地轉起來——玉芬和樹生的事情是她一手操辦闖下的禍,這半年提起崔建國就讓她膽戰心驚的,更別提什麼對抗了。她心裏開始佩服起丈夫的大智慧,就像災禍馬上要降臨一樣,慌張的瞅著跟前的鐵疙瘩嚷嚷着要樹民去退貨,又沒完沒了的埋怨起丈夫,怪他前幾天打發兒子出了這趟遠門。

林玉樓也不理她。到了這個時候,他也只是一直搓着手,心裏想着萬般的對策。他的一席話讓一家人從開始的興高采烈轉入到了無比的憂鬱情緒中了。

晚上吃過飯,林玉樓抄着手進了林喜盛的家門。

林喜盛也早聽說林家買回了榨油機——這個消息讓他心裏泛起一股熱浪。他守在懶漢攤兒上二十多個年頭了,盼望着政策的變化、盼望着堡里的變化。聯產承包責任制當天,他激動的流下了眼淚——可這十年的緩慢發展又讓他的心裏一直消極著——直到那天,在妹子家看到鎮長的做派,讓他看到了希望;外甥女白朵兒能去培訓他又看到了希望;前些天攤兒上一直在嚷嚷着榨油的事情,他就預料鏡門裏會出手——沒想到的是剛畢業回鄉的林二小子出遠門辦了這件大事情。他猜想着老村長崔老大的反應,也在觀察着他的動靜。剛畢業的高中生是從人生事業發展的角度考慮,管不了那麼多。可他爹林玉樓,一定是要把老村長的因素考慮進去的,他畢竟是一個過來人——對村裏勢力的平衡他是負有責任的。一但搞不好,甚至在他兒子眼裏的事業,沒準兒就成了老村長的把柄。從自身的角度看,這絕對是龍珠峪發展的一把錐子。這一錐子下去,錐透了就光明了;錐不透就麻煩了。他在暗地裏替林家想着辦法。

看林玉樓進院兒,他也沒啃氣,也沒往屋裏讓。兩個人相互對視了一下,默契的各自坐在了廊檐下的馬紮上。

林喜盛先開了口說:「弓已經拉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你不用想別的了!」這個文化人開口除了念詩是婉轉的,其他話語一向是直白了當的。

「我來,就是問你個說法!行了,有這一句就夠了。」林玉樓雙手插在褲襠里,微弓著身子謙虛的說。

林喜盛點上一支煙繼續說:「這是大好事!堡里目前也只有你林家小子有這個魄力和膽量!貸款買三馬子是林春雨,但貸款辦企業你是頭一家。不用怕,我看將來的企業會遍地開花,競爭是遲早的事。」

「嗯,只是,槍打出頭鳥啊!」

「第一個吃螃蟹的一定挑的是最肥的,看運氣吧。你家小子要有這個能力榨好油,我看其他的不必太擔心。畢竟對於鏡門裏來說,就是把祖業拾起來而已,無可非議。多少年了,鎮長都是給村長做主,這回我看他是給正義和窮苦人做主。也不是咋了,那天我想了一夜,最後我想明白了——自古世道的繁榮都是政策在做主,只要政策好了,必是盛世!我們這輩人的擔心都是遺漏下來斗慣了的思維,這些殘留的東西很快就會被淘汰啦。看看明國汪那一巴掌,你就懂了。你家小子的將來是公平競爭的將來,將來的斗是本事的斗,不是人的鬥了。看他的本事吧!」

「嗯!」林玉樓應對了一句。

「我看書上說,將來的社會按我理解是讓富人多納稅,扶持給窮人。讓窮人不納稅再有能力也富裕起來達到全民富裕,這叫小康。按我的感覺來說,我覺得不遠了!」林喜盛又補充道。

「鬧懂啦!」林玉樓聽到這裏,臉上漏出了笑容。雖然他聽林喜盛用的新詞都文縐縐的,但他理解裏邊的意思。

兩個人又說了些別的話,林玉樓才背着手出來。

他回到家門口坐在懶漢攤兒上,想側面聽聽這群人是怎麼說榨油這件事兒的。沒想到,一群人盡說拜年的話了,他想要的東西一點都沒有聽着。他失望的轉身回了院兒,正好看見兒子和林喜來站着,跟前放着一台電動機。林玉樓瞬間明白了,趕緊進屋取出香煙遞給喜來,一個勁的感謝著喜來的援助——原來,喜來當過村裏的電工,他家有一台兩千五百瓦的電動機全村人都知道,林樹民能把他的寶貝借來,看來喜來已經很給面子了。

林玉樓拉着喜來感激的嘮了會兒家常,他便出到鏡門外去了。

喜來走後,林玉樓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趕緊進屋拿着張紙出來對樹民說:「你走後,鎮里來人了!姓杜,還給你留着話兒。你看人家還寫紙上了!我看有貴人幫你呀!」

樹民接過父親手裏的信紙,口中念著:

林樹民你好:

我們很熟,你應該記得我!你貸款那天我們見過,我姓杜。

來找你的時候,你已經坐車去了口北。跟你母親了解到你去買機器了。回來后,要感覺款項緊張就再寫一個貸款申請,寫好後來鎮里找我!

杜大愷

林樹民念完后,一臉嚴肅的看着父親。

林玉樓說:「我們談過了,他也是鎮長,那天幫你貸款的就是他。據他說,是跟你老師明國汪商量的,怕你的款不夠用到時候青黃不接的抓瞎,好人啊!」

林樹民聽父親這麼一說,才想起幾天前走的時候看到的方臉男人,心裏頓時覺得熱乎乎的。

倆人又就貸款的事兒聊了一陣子后,轉入到了樹民出門的話題上。林玉樓開始聽兒子講這幾天的出門經歷,聽着、聽着,他彷彿明白了什麼。草原上那樣一家好心人絕對是教會了兒子技術才看着他回來的——他想着自己多年前見過的草原,想像著兒子口中樸實的一家人,又想着留下字條的方臉杜鎮長,心裏有了踏實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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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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