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傻子和瘋子

簡道士過世之後，簡五一在這個世上已經了無牽掛，如果非要說還有什麼事情未了，或許，應該去向邢秀娘道個別。戰鬥結束之後，簡五一就被大家拉拉扯扯的請到了來福酒樓，都沒有來得及跟邢秀娘說上一句話，又或許簡五一隻是想找個人說說話，又確實想不起來還能找誰。這個鎮長，這個世上，還能跟簡五一說說話的人，除了邢秀娘，只怕也沒有第二個了。

簡五一第一次喝這麼多酒，也有點迷糊。簡五一說：「我要去跟邢秀娘道個別，如果諸位信得過我，就請明天一早到秀娘家裏綁我。如果諸位信不過我，不妨現在就跟來。」說完搖搖晃晃的隻身離去。

沒有人能肯定簡五一是真要去向邢秀娘道別，還是要藉機逃走。但在座的也沒有人敢動，更不敢去跟着簡五一。簡五一離開后，大家都眼巴巴的望着秦淮，這位秦某人已成了所有人心裏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秦淮淡定自如的坐在簡五一空出來的位子上，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秦淮沒有象簡五一那樣一飲而盡，只是輕輕泯了一小口。不僅人長得俊俏，喝酒的樣子也斯文。大家就這麼眼巴巴的望着他，誰也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從哪裏來的。

秦淮嘆了口氣，說：「你們都看着我幹嗎？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只要你們湊夠五百兩銀子的酬勞，我就幫你們搞定這件事。你們是信不過我呀，還是湊不到五百兩銀子呀？」

桌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通過眼神來交換、探詢某些不好說出口的信息。

終於有人第一個站出來了，是剛才說話的那個胖子。胖子從口袋裏掏出一百兩銀子放在桌子，說：「死馬當活馬醫了，我願出一百兩。」

胖子的眼光在桌上的人臉上掃來掃去，安靜了不到五秒鐘，第二人站起來了，：「我也出一百兩。」

「我出五十兩。」

「我也出五十兩。」

.......

五百兩銀子很快就湊齊了，掏了銀子的人都很安心的樣子，好像他們真的抓住了救命稻草，無論這根稻草結不結實，至少比空着手看起來要安全一些。

柳鎮長一兩銀子都沒有掏，還很生氣的樣子。柳鎮長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丟下一臉驚愕的眾人，忿然離去。

秦淮不緊不慢的收拾好銀子，不緊不慢的裝進自己的口袋，不緊不慢的向眾人說：「你們還不散，等我請你們吃宵夜嗎？」

誰還有心思吃今天的宵夜？明天呢？如果能吃上明天的宵夜，這件事可能就真的過去了。

秦淮離開來福酒樓，確認沒有任何人留意他的行蹤，來到柳鎮長家的院外，也沒有敲門，翻牆而入。進柳鎮長房間的時候，秦淮是敲門進去的。

柳鎮長看見秦淮吃了一驚，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世道艱難，活到這個年紀總要見過一些世面。柳鎮長冷笑着問：「怎麼，秦先生要的五百兩銀子難道還沒有湊夠？」

秦淮倒也不在意，反問柳鎮長：「只要簡五一一死，杜氏兄弟也就沒必要找你的麻煩。簡五一不過是個外人，他的生死跟你也沒什麼關係，難道這樣的結果不是柳鎮長想要的嗎？」

慈眉善目的柳鎮長突然暴怒：「簡大俠為我雙柳鎮的人報仇血恨，殺那個杜三殺得好，殺得痛快，老夫已備好快馬盤纏，正要親自給簡大俠送去。老夫活到這個歲數，已經活夠了，要我做那忘恩負義，恩將仇報之事，老夫寧願在雙柳鎮的石牌坊上一頭撞死。

」

秦淮掏出剛才收的五百兩銀子放在桌子，鼓掌笑道：「好，鎮長大人說得好，我等得就是你這句話。」

夜涼如水，月色迷離。

邢秀娘坐在門口的石凳上，痴痴的望着天上的月亮，像一座石刻的雕像。

冷風吹過，簡五一酒已經醒了，「秀娘，你，在等我？」

秀娘蒼白的臉上露出了的輕輕的笑意，「是的，我在等你，來，就坐這兒吧」，這條石凳有足夠的長度讓兩個人並肩而坐。秀娘笑的樣子很好看，臉上有淡淡的紅暈，就像一個懷春的少女看見了久別的情人。

「你，知道我會來嗎？」簡五一剛才覺得好像有很多話要跟邢秀娘說，真到了見到秀娘的時候，又好像沒有什麼要說的，吞吞吐吐，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我不知道，或許，可能，我知道你要來，我只是想要跟你說一聲，謝謝你！」秀娘淡淡的微笑着，這一刻世間是如此的平靜，這個夜晚是如此的愜意。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生活應該是美好而充滿嚮往的。可惜的是，生活沒有如果。邢秀娘已經把家裏的一切收拾得乾淨整齊，她只是等著跟簡五一說一聲謝謝你，然後，她就可以無怨無悔的離開這個世界，她已經準備好了一根結實的繩子，這根繩子足夠長，足夠一頭系在樑上，另一頭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再打一個結。在邢秀娘心裏，這個世界已經了無牽掛，活着毫無意義。

簡五一絲毫沒有察覺到秀娘的想法，他還在想明天，天亮之後，也許就沒有機會找個人好好說說話了吧。簡五一終於忍不住說：「明天，明天我要上野豬寨。」

秀娘還沒有回過神來，來福酒樓發生的事她一無所知，「杜三已經死了，你還去野豬寨幹什麼？」

「杜氏兄弟不會就這麼善罷甘休的，明天之後，這件事才能真正的了結。」

「野豬寨那麼多人，你打不過他們的，你走吧，你已經殺了杜三，這裏的事已經跟你沒有關係了。」

「如果我走了，杜氏兄弟不會放過你，也不會放過鎮上的人。」

「你走，你快走，現在就走，不要去野豬寨送死。」秀娘不想活下去，是她自己的事，如果因為這件事而害了簡五一，她心裏是一萬分的不情願。

簡五一笑着說：「我已經答應了鎮上的人，天亮之後，上野豬寨，把這件事做一個了斷。」

「你一定要去送死嗎？」淚水從秀娘的臉上流下來。

簡五一沒有一絲猶豫，堅定的說：「無論生或者死，都一定要去。」

秀娘挽起袖子，擦乾臉上的淚水，又露出了笑容，「好，如果你死在野豬寨，我一定會上山給你收屍，一定會。」

幸好你來了，我就算要死，也一定要等到替你收屍，將你下葬后再死，到那時，我與這個世界才真正兩不相欠。邢秀娘心裏這麼想，並沒有跟簡五一說出來。

簡五一忽然笑了起來，笑得很大聲，「從來福酒樓出來，一直走到你家，一直到剛才，我也以為我應該死定了。但是聽你這麼說，我下定決心，一定要活着回來，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邢秀娘痴痴的笑着，像一個傻子看着另一個傻子。

「如果你要替我收屍，我沒有錢給你呀，我連三個雞蛋都沒有。所以，我一定不能把這件事留給你做。」簡五一越笑越大聲，笑得眼淚水都流出來了。

「笑死我了，原來你比我還窮啊。」邢秀娘也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笑得眼淚水都流出來了。

亘古不變的月亮高懸在遙遠的星空，冷冷地注視着蒼茫大地。夜已深，月光下，兩個卑微如螻蟻的瘋子，狂笑着等待死神的降臨。

這時候，秦淮在柳鎮長家的客房裏已經睡著了，睡着很香，秦淮很久沒有睡得這麼踏實了。

這時候，柳鎮長還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