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一道光
是男是女？
我是男是女？
那時候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因為，這個問題已經被周圍的人給我定義。
「你說話啊！你是男是女？」她很是激動地問。
「都可以。我是個二胰子……」我說。
她聽后，眼淚當即就流了下來。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流淚。
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男是女。
沒有概念。
真的沒有。
——
那天回去之後，林愛雲安排我做了一件事。
每天晚上在我做完作業之後，她就讓我給她讀書聽。不會的字就去查字典。
她讓我讀的不是課本上的東西，而是很多雜亂的小說等。
那時候太小，不懂小說裏面的愛恨情仇，更不知道書裏面所說的那些花花世界究竟是如何如何。
我壓根就沒走出過這個村莊，書本里的景象很難想像。可是，她仍舊讓我讀。只要是書就讓我讀。
家裏的書少，她就讓我收破爛的時候多收點書。
收到書後，回到家就給她讀。
從《故事會》到《讀者》，從金庸的《鹿鼎記》到路遙的《平凡的世界》，包括國外的一些著作《簡愛》《老人與海》《茶花女》什麼的，她都讓我讀給她聽。
慢慢地……
從那些書本中的人生里，從那些男女的愛恨情仇里，從那些角色的成長里，我慢慢地找到屬於我的人生。
也慢慢了解到了林愛雲的用心良苦。
不管是生活的苦難磨練，還是那些書本里的教育，我明白了一個道理。
那就是——永遠不要奢望利用自己的「可憐」來獲得別人的慈悲——更不要讓「自卑」壓彎自己的脊背。
同時，更為主要的是，在讀到的那些男女人生中，我找到了自己的性向。
四年之後的那個夏天晚上，十二歲的我在給她讀完《活着》之後，她早已經淚流滿面。
「你是男孩還是女孩？」她又問。
「我不男不女。」我說。
她聽后眼神當即失望。
我又輕輕握住她的手說：「不男不女是我的現狀，我也早已接受了自己不男不女的真實情況。但是，在性格上，我是男人。」我很是肯定地說。
她聽后，忽然就笑了。
「對了，你以後不許叫我曉婷了。叫我阿刁。」
「喜歡阿刁這名字？」她問。
「嗯，比曉婷好聽多了。阿刁挺好的，名字越難聽越好養活。」
——
那年期末考試，我考了全班第一名。
老師喊我上台領獎，獎品是一個非常漂亮的書包，書包裏面還有文具盒。
然後，讓我講學習體會。
我站在講台上，看着台下交頭接耳的同學。
他們臉上的嘲笑與不屑，就像是認定了我是一個作弊者，一個走了狗屎運的人。
「阿刁？」班主任喊了我一聲。
我看了班主任一眼，她的目光之中，也帶着與他們一樣的懷疑。畢竟在此之前，我的心思只放在了生活上，並沒有這麼好的成績。
她作為語文老師，也沒想到一個整天如禿鷲般在溜達着撿破爛的人，在作文時會有那麼深邃的思想和優美的文筆。
同時，這次講話，我是沒有心理準備的。
生活中，我習慣躲避別人的目光，眾目睽睽之下講話是從來沒做過的事。
「快說吧。」她催促道。
我雙手輕輕放到講台邊緣，低頭看着自己指縫間那些洗都洗不掉的污垢，而後，慢慢抬起頭看着他們問：
「假如…假如你們父母是盲人的話，你們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樣？」
同學們聽后，當即亂鬨哄議論。
「都安靜！」班主任趕忙打住他們，而後，轉頭看着我說：「讓你講學習體會，你就講學習上的事情。不要亂講。」
聽老師那麼說，我醞釀片刻后，很是平靜地繼續道：
「你們都知道林愛雲是個瞎子，也知道我們家也很窮。這都是真實情況。之前我還撿過一條流浪狗，結果那流浪狗嫌我們家窮，跑了。」
「哈哈哈哈！」
「哈哈……」
同學們聽后，忽然就笑了起來。
我謹慎地看了眼旁邊的班主任，她沒有打斷我，眼神中還帶着一絲不同於往常的平靜。
她知道，我們家是出了名的貧困戶。
我繼續道：「我撿垃圾……我吃別人家的剩飯剩菜……周邊村裏的垃圾桶在什麼位置，我都清清楚楚。誰家的酒瓶子多，誰家的紙箱子多，哪個村的破爛多，我都知道。」
「阿刁，你撿了這麼多年，賺了多少錢了啊！？」經常欺負我的大胖在下面喊著說。
「林愛雲這兩年生病多，沒攢下多少。但是，幾百塊還是有的。書本費什麼的，我也從來沒落下過。」我說。
他們聽后，表情略顯同情。
我繼續道：「其實，跟盲人生活挺有意思的。你做壞事兒的時候，她看不見；你沖她做鬼臉，她也不知道；甚至說，你偷她的錢，她都不知道……」
「哈哈哈哈！」他們的眼睛都釋放出好奇的光。
「可是……」
我冷漠地看着他們，繼續道：
「可是如果你們的父母真的變成盲人、變成瞎子，你們真會幸福嗎？不是的……其實，那種痛苦你們根本想像不到……你們想像不到你們的生活會變得多苦，也想像不到盲人的世界有多麼無助。全是黑的。你笑的時候她看不見，你哭的時候她不知道，當你覺得自己委屈的時候，看看她卻又覺得自己的委屈在她面前算什麼？生活還要繼續不是嗎？……我知道我在你們眼中是個不男不女的二胰子，這點我從來沒有否認過。但是，我今天想告訴你們的是，不管我是男人還是女人，我都會努力上進。我要努力地活成一道光，哪怕我…只能照亮林愛雲的世界。這，就是我努力的方向，也是我好好學習、不斷上進的力量源泉。」
他們聽后，顯得有些無動於衷。甚至有些茫然。
在他們十二歲的年紀里，只會通過表象來判斷好壞。
他們看到的只有我這張面癱一般冷漠的臉，並不了解我話語里的情感與辛酸。
「加油！」
聽到班主任的加油聲，我當即轉頭看她，發現她早已熱淚盈眶。
「嗯……」我很是冷漠地應了一聲。
但是，內心卻被那聲「加油」感動了好多好多年。
可真正改變自己人生的，絕不是別人的加油聲，也不是生活里的那些辛苦，而是面對命運不公時，那顆不死的心。
只要心不死，只要勇敢，那麼當機會來臨時，便能緊緊抓住不放手。
十四歲那年，我迎來了人生的巨大轉機。
當然，在一開始的時候，那並不是讓人多麼歡喜的好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