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6章 假面慈悲
江霽回身撈起滿滿一碗魚肉粥,肉片白嫩的光澤在火光下跳躍,上面還點綴著一些綠色的野菜,青翠欲滴。
在老太太的眼皮子底下,徑直遞給了江寧珂,後者也毫無負擔地接過碗筷,轉身遞給老媽,又給弟弟也接了一碗,這才大快朵頤。
這條小河裡的魚,肉質倒也是鮮嫩得很,雖然只簡單放了些鹽和野菜,對她來說,卻已是鮮香異常、美味至極。
她誇張地喝了一口,感慨道:「娘,你快嘗嘗,真香~」
哼,饞死你個老太太!
老太太連連撫著心口,怒斥江霽:「這麼點魚,你們吃便也罷了,時氏那個賤婦如何能吃!給她一碗野菜粥便是,餓不死她!」
江霽暗暗翻了個白眼,招呼著眾人過來盛粥,遞給了老太太一碗,表情肅然道:「娘,她是我媳婦,餓誰也不能餓著她。
你以後別賤婦賤婦的,她賤那我是她夫君,你是她婆母,我和你也賤吶?
我大哥大嫂雙腿能走,魚肉粥沒有,想喝菜粥,自己過來拿。咱如今已經不是那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侯府老爺夫人,也別擺譜了吧!」
「好!好!不孝子,娘如今說不得你,也使喚不得你了是吧?你個孽障!」
老太太一巴掌就想將粥碗掃落在地,卻被江霽眼明手快地躲過了。
他皺了皺眉頭,語氣也冷了下來:「若是您不想吃,便回吧。這魚都是我閨女辛辛苦苦撈的,浪費不得。」
老太太氣的胸口起起伏伏,最終還是要了面子,徑直甩袖而去。
江寧珂連忙朝老爸點了一百個贊,可以啊老江!這一波太帥了!
保持住,別驕傲啊!
另一邊,悟能已經揭開帘子,鑽進了馬車。
帘子一閉,車內車外便是兩個世界。
月色隱入雲層之中,馬車內滿是寂靜與死氣,一切變得灰濛濛的。
他站在入口處,望著還在昏迷中的男人,微微頓了頓。
火光透過厚重的車簾爬上他依舊滿是慈悲的臉側,明明滅滅,忽而竟恍若阿鼻地獄之中爬出來的惡鬼。
善與惡,不過一紙之隔罷了。
施主,貧道也是迫不得已,要怪……就怪你命不好罷!
顧硯的手指微微動了動,卻又再無動靜。
馬車外熱鬧鼎沸,火焰嗶啵之聲不絕於耳,人們捧著碗大快朵頤,對著魚粥讚不絕口。
安靜的車廂內,悟能緩緩靠近,將顧硯扶起,葯碗用力抵住他薄薄的唇瓣,正待抬臂灌入。
剎那間,車外的鼎沸喧囂戛然而止,仿若踏入蜃之幻境,與一切萬物隔絕開來,直至利刃破空之聲炸響在耳際。
他心頭狂跳,暗叫不好,連忙加快手中速度,脖頸處卻已泛起一陣冰涼之意,一把橫刀突兀地斜刺過來,抵住了他的脖子。
「和尚——誰派你來的?」一道輕靈的女聲在車門處響起。
悟能手抖了抖,碗中的湯藥便灑落整個車廂,一股奇異的味道散了開來,江寧珂嫌棄地皺了皺眉。
一臉得道高僧的模樣,竟拿了鴉片來害人!
即使到了這般境地,悟能也依舊是一副出塵之態,他語氣平穩開口:「施主,這是何意?貧僧只是在救人。」
「下去!」她冷聲道。
二人默默對峙了片刻,悟能終是幽幽嘆了口氣:「……你是怎麼發現的?」
「在你上車之際,我便看見你褡褳中藏有銀針,不過以略通穴位試探一二罷了,你竟就不敢下針了,這是其一。
我問你這川芎入葯有何功效,你竟說能促進傷口癒合?可笑!這是活血化瘀之物,服之傷口久久難愈。
我未曾揭露你,不過是想看看,你還要做什麼。沒想到,你一個和尚竟如此陰毒,用此等下三濫的手段害人!」
架在脖頸處的刀忽地使勁,越來越多的鮮血流出浸濕衣領,悟能手一軟,暗藏在指縫中的銀針終是落了地。
哼,還想耍花招!
等在車外的江霽迅速將人五花大綁,丟在一旁審訊起來。
江寧珂連忙收劍,走過去探了探顧硯的額頭,鬆了口氣。
已是退燒了,看來是消炎藥起作用了,最險的難關已經過去,接下來只要好好養著,應該能恢復如初吧。
幸好她大學舍友家是祖傳中醫世家,她也了解了一點點藥草穴位知識,否則……真是不堪設想。
好在沒有出事!
她也可以放心去聽一聽,這位慈眉善目的「大師」究竟是何方神聖!
顧硯慢慢睜開眼,盯著江寧珂離去的背影,眸光複雜。
親身經歷被自己自小就敬佩的皇伯父設下天羅地網捉拿,而自己最敬愛的父親,一生戎馬,換來的只有一世罵名。
父母慘死,他心中恨極、怒極!恨每一個算計他的人,防備每一個接近他的人!
這個女人,不過是與他拜過堂而已,連真正的夫妻都不是,為何如此護他?
她的家人亦是為他所累,遭受了無妄之災。他們明明也都受著傷、也遭受了失親之痛。
卻還是一路將他帶著,尋醫問葯,毫無芥蒂。
意識模糊之際,顧硯知道,自己怕是要撐不下去了。是她突然餵了藥丸,餵了水,才救了他的性命。
如今受傷之人不知凡幾,她手中的藥丸頗有奇效,當是珍貴至極,再難求得。卻白白給了自己這個連累她們的元兇。
真是匪夷所思。
若不是和他成婚,想必他們南陽侯府如今依舊繁榮鼎盛,她也定能嫁一個好夫家。
為何要救他?
他早已一無所有,也只剩這條命罷了。
難道……僅僅是為了那虛無的名分?
顧硯頓了頓,垂下眼睫,眸中血色涌動。
不、不可能的,想起他那虛偽至極的皇伯父,那張總是慈愛地笑望他,說著「阿硯乃曠世英才,吾心甚慰」的臉,他目眥欲裂,恨意幾欲破體而出。
皇伯父?他不配!不配!
總有一日,他定要親手覆滅他最在意的江山,將他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以萬里江河,奠他父母在天英靈。
只是伸手又觸碰到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俱都包紮得仔仔細細,無一遺漏。
他又悄悄撩起車簾朝外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