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那女孩對我說
高鐵列車緩緩開動，洛一川坐在靠窗的位置，習慣性地把頭偏向窗外，但沒過多久又收回了視線——沒辦法，高鐵的速度太快，很多東西還沒看清就過去了。
他依稀記得母親帶他離開海城時的情景，那時的他還小，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以為媽媽只是帶他出去玩，高興得不得了。直到發現爸爸不見了，周圍的一切都變得那麼陌生，他才跑去問媽媽：「媽媽，爸爸去哪兒了？」
媽媽一聽眼眶就濕潤了，但還是強忍着笑對他道：「南州乖，爸爸犯了錯，媽媽不要他了，以後你就和媽媽過了。」
幾歲的小孩子哪懂這些，一個勁地吵著要爸爸。那段時間，媽媽一直沒有找工作，陪着他到處玩，漸漸地，他忘了自己還有個爸爸這件事。
可小孩子總會長大，當看到其他小夥伴和同學都有爸爸時，他的心裏說不出地難過，但他沒有像以前一樣跑着去問媽媽，因為他知道媽媽每天工作都很辛苦。
漸漸地，他變得不愛說話，對一切事物都提不起興趣，唯有在媽媽面前才稍微顯得正常些。
媽媽通過老師和鄰居的反應也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帶他去看了心理醫生，那一天，他久違地見到媽媽落淚了。從此之後，媽媽在家的時間多了些，他知道是自己讓媽媽擔心了。於是，他試着改變自己，見到老師鄰居會禮貌地上前打個招呼，下課後也會去和同學一塊玩，雖然不是發自內心，但漸漸地也成為了一種習慣。
媽媽在家的時間果然變少了，雖然他想讓媽媽在家多陪陪自己，但他知道媽媽有自己要做的事。
來南蘇后不久，媽媽替他更名為「一川」，取自一馬平川，寓意廣闊的天地，自由地施展才能，但上小學時他的成績一直不好，甚至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媽媽非但沒有怪他，有時甚至會笑着打趣道：「考不好沒關係，我們一川這麼帥，將來找個小富婆包養就好啦！」他那時不知道包養是什麼意思，但見媽媽笑便覺得開心。
六年級的時候，學校與其他三所小學組織了一次四校聯考，好幾次班級墊底的洛一川自然是沒怎麼放在心上，卻不想遇到了一個改變他一生的人。
那時的白若霜就是現在的縮小版，放在人群里，依舊會讓人不自覺地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他被安排到她的學校考試，就坐在她的斜後方，能清晰地看到她的整張側臉。本來他們不會有任何的交集，是她先向他靠近，所以後來他只追逐她一人。
第一場考完，洛一川跟隨人流去小賣部買水喝，最近新出了一種杯裝蘋果汁，洛一川見很多人買便想試一試。裝蘋果汁的冰櫃塞得滿滿當當，前面好幾個在拿的時候不小心還帶出一杯掉在地上，無奈只能付兩杯的錢。許多人見狀都打消了買蘋果汁的念頭，轉而買橘子汽水去了，但洛一川偏偏不信這個邪，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杯，不料就好像打翻了多米諾骨牌似的，一排蘋果汁嘩啦啦地掉了下來，他下意識伸手去抓，只抓住了一杯。
老闆陰沉着臉走了過來，掃了一眼地上的狼籍，再看向洛一川，淡淡道：「怎麼這麼不小心，這裏一共九杯，十八塊錢。」
洛一川心裏咯噔了一下，他沒帶這麼多錢，就算帶了，在這麼多人面前出醜，他也不想再回去考試了。於是乎，他第一個念頭就是跑，可同時他又深深地認識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自己終究逃不過丟人丟到家的命運。
一瞬間，他的大腦似有千軍萬馬在戰鬥，一抹緋紅紅到了耳根。
「如果媽媽在這就好了。」他忍不住想。
就在這時，他的身後傳來了一個女孩的聲音：「我替你付吧。」
她徑直走到他身邊，遞給老闆十八塊錢，接着對他露出一個甜甜的笑道：「作為報答，你拿着的另一杯就請我喝吧。」
於是，洛一川木訥地付了兩杯蘋果汁的錢，將自己抓到的那杯遞給了她，機械似地跟在她後面出了小賣部，此刻的他已經自動忽視了所有目光。
離下一場考試還有一些時間，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就一直默默地跟在她身後，直到看她喝完蘋果汁，往女廁所的方向走去，他才轉身回了考場，趁着她還沒回來狀似不經意地瞄了一眼她座位左上角的名字——白若霜。
第二場考試開始，試捲髮下來，他連名字都懶得寫，就那麼獃獃地看着她，她坐姿端正，答題的時候神情十分專註，整場考試下來表情沒有一絲波瀾。
他見她第一個提前交卷，也下意識去交卷，結果被監考老師白了一眼。
「把學校、准考證號和名字寫上。」
洛一川尷尬地回到座位，臉火辣辣的疼，但還是飛快地拿出筆，在嶄新的試卷上填上那些信息。
交完卷，走出考場，他輕鬆了不少，卻沒料到白若霜居然在外面等他，一時間變得有些局促不安，雖然他本就是想找她。
白若霜嘴裏叼著一根棒棒糖，又美又颯，從兜里又掏出一根遞給他道：「吃嗎？」
洛一川默默地接過棒棒糖。
「我倆挺有緣的，兩場考試都是我倆最先交卷。」
洛一川：「……」
「你數學最後一道附加題算出來多少？」
洛一川：「……」
「沒做出來？沒事，那題很難，應該沒幾個人能做出來。」
洛一川依舊沉默。
接下來，白若霜又跟他聊起了考試的題目，可能在她的認知中能提前交卷的都是學霸吧，但洛一川對她的話卻是一句都接不住，只能不斷地嗯。那短短几分鐘，他痛並快樂着，同時也恨自己沒有好好讀書。那天回去以後，他在自己卧室的牆上寫下了一句話：書到用時方恨少，以便自己每天都能看到。
「到點了，吃飯去嗎？」
煎熬終於結束，洛一川欣然答應。
路上，他鼓起勇氣對她道：「那十八塊錢我會還你的。」
女孩沒有立即接話，走了幾步回過頭俏皮對他笑道：「行啊，那等我十八歲的時候，你把它作為生日禮物送給我吧，只要你能找到我的話。」
時間在那一刻彷彿停止了，停留在了女孩春風般的笑容上。那一天，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吃完午飯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考完最後一場走出考場與她分別的，他的腦海中只有她的笑和她對他說的那句話。可等他回到家才後知後覺：她好像一直在和自己聊題目，甚至都沒有問過他叫什麼名字。
三天後，班主任板著一張臉宣佈考試成績，洛一川沒想到居然能從她的口中聽到她的名字：本次四校聯考第一名是南蘇一小的白若霜同學，語數英全部滿分。教室里頓時嘰嘰喳喳起來，但他一點也沒覺得吵。
事後，班主任把他叫到了辦公室，她的桌子上有一張空白的數學試卷，上面只潦草地填了學校、准考證號和姓名。
「數學為什麼不動筆。」
「不會。」
班主任白了他一眼又嘆了口氣：「洛一川，你是本次聯考倒數第一名，本來是要叫家長的，但考慮到還有一個月就畢業考試了，該怎麼辦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把三份卷子拿給你媽媽好好看一看，我已經和她通過電話了。」班主任說完這話就讓他走了，有點出乎他的意料。
晚上，他第一次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考試卷子拿給媽媽看。媽媽盯着數學卷子上那個鴨蛋直出神，過了好半晌才笑着道：「一川啊，你老實告訴媽媽，考場里是不是有個漂亮的小姑娘，你考試的時候凈盯着人家看了？哈哈。」
洛一川心裏咯噔一下，但很快明白過來媽媽只是拿他開玩笑。
「沒事的啊，就算三科都是鴨蛋也有學上。」媽媽如是安慰他道。
「老師講過卷子了吧，你把卷子再做一遍，媽媽明天檢查，行了，回房睡覺吧。」
媽媽總是這樣，不忍心責備他，洛一川像往常一樣起身往自己的房間走去，在快要進門的時候停了下來：「媽，你聽過楚莊王的故事嗎？」
洛依依一愣：「聽過啊，怎麼了。」
「我——洛一川，要成為像楚莊王那樣的男人！」洛一川說完飛快地跑回了房間，反鎖了門，把滾燙的臉埋進被窩裏。他本來想說的是他要以楚莊王為榜樣，好好學習，一鳴驚人，但話出口的前幾秒，他腦海突然就冒出白若霜叼著棒棒糖酷酷的樣子，他下意識地想如果是她會怎麼說，不料想得太投入嘴巴也跟着動了起來。
洛依依呆愣了幾秒，然後實在忍不住放聲大笑。她來到洛一川的房門前輕敲：「兒子，你剛才說啥，媽沒聽清，你再說一遍，哈哈。」
「兒子，媽等着你一鳴驚人！」
此後一段時間，媽媽沒少拿一鳴驚人來調侃他，卻不想一鳴驚人已經成了他的執念，那個女孩也是。
三年後，洛一川拿着中考成績單來到媽媽面前語氣平淡地道：「媽，中考成績出來了。」
洛依依手還沒接過成績單便下意識地安慰他道：「沒考好？沒關係的，南蘇有的是學校讓你上。」
洛一川：「……」
可是等她看到成績單上的分數時，整個人都驚得說不出話了。
許久，她聲音微顫地道：「這是真的嗎？媽該不是在做夢吧？」說完她輕輕掐了洛一川一把問：「痛不痛？」
洛一川面無表情地道：「不痛。」
洛依依似乎想到了什麼，激動地道：「兒子，你真的做到了？一鳴驚人！我就說嘛，我們洛家的基因那麼強，你外公、舅舅和我都是名牌大學畢業，你怎麼可能學不好？」她說着，眼淚卻忍不住冒了出來。
「哎呀，媽媽不該給你取名一川的，應該叫一鳴，洛一鳴，多好聽。」
……
看着母親自言自語，眼角含淚的樣子，洛一川心裏莫名地有些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