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想要愛情,還是女人

二十五.想要愛情,還是女人

十二月中旬,縣城落雪,李哲和王曉珂來了酒吧,兩人推門而入的時候,韓超正愁眉苦臉地趴在吧台上。

「咋了超哥,一個月沒來,想我了?」

李哲笑著走過去,順手敲了敲吧台。

「啊?」

韓超懵瞪地抬起頭來。

「你還笑得出來。」

「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他揉了揉自己的臉,勉強坐了起來。

李哲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對他來說今天就是個普普通通的日子,如果說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那就是今天下雪了,這一年的初雪。

「你不喜歡下雪?」

李哲隨口問了一句。

韓超聞言瞪大了眼睛,他掏出手機拍在了李哲的面前。

「股災!你知不知道什麼叫作股災!」

李哲愣了片刻。

「你竟然炒股?」

「你竟然不炒股?」

兩人都很驚訝。

「我不賭博。」李哲擺了擺手,「有些東西只是長得像投資,別人也叫它投資,實際上就是賭桌。」

期貨、股票、基金。

這三樣東西李哲從來不碰。

「那你的錢都留著吃利息?」韓超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皮,年底的這一波股災讓他損失慘重,過年期間的開銷又得縮減了。

過年吶,是個掙面子的事兒。

手頭的錢沒了,這年怎麼著也過不舒服。

「我沒什麼理財知識,就是覺得往該投資的地方投就行了。」李哲嘀咕了一句,「有時候賠了也就賠了。」

李哲的話讓韓超眼睛一亮。

「有什麼比較好的項目?」

「呃……」

李哲看著他,然後緩慢地拍了拍身邊的王曉珂。

「不過這個你不許投。」

韓超瞪圓了眼睛看著他,說:「你今天喝啤的吧,我沒心情。」他氣呼呼地將自己身體塞回到椅子里。明明股票已經賠得很慘了,偏偏還遇見李哲這麼肆無忌憚地炫耀自己的幸福。

他很生氣。

李哲拍了拍身邊的王曉珂,讓他先去角落那邊坐下,然後他踮了踮腳,身體探過吧台。

「還能周轉嗎?」

韓超扭頭看了看他。

「那倒是沒問題,只是飛來橫禍,讓人不爽,再加上剛貸款買了車……不過一切還好,還能生活下去。」他嘟囔著站起身來,股票是股票的事,生意還是要做的。

「凡事別碰運氣,碰運氣的事就是賭。逢賭必輸。」

李哲拍了拍他,他剛一抬腳,又退了回來。

「當然,我這個人運氣不太好,這是個人經驗。」

韓超撇了撇嘴,嘟囔道:「我認識你之後運氣就開始不好了。」

「那是你的問題。」

「我的問題?」

「反正怪不到我的頭上。」

李哲笑著走到角落那邊,坐了下來。

「渴了,超哥。」他嚷著。

韓超朝哪個方向瞪了一眼。

「你還說你運氣不好,你沒挨過打已經是幸運中的幸運了。」

他聲音不大,李哲自然是沒聽見。此刻,他正專註地看著王曉珂,最近一個月,兩人都很疲憊:李哲的小說要收尾了,最後的情節和整體的修改、潤色耗光了他的精神,他沒再寫那些天馬行空的東西,而是把最近一年在酒吧里的聽聞和經歷原原本本地記錄了下來。他很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身體里的狂想和癲亂在消失,

這個陪伴他最為長久的夥伴——寫作,終於像李哲一樣俯下身體,開始尊重眼前的現實生活。

王曉珂最近也不輕鬆,疫情反覆,大部分學校都縮短了學期,這也就意味著考試周的安排會更密集,日期也會大幅提前。上次李哲說過之後,她換了個兼職,在學校的圖書館整理圖書,這個不累,但是報酬相對也少了很多。明年就要畢業了,她還要考慮論文和答辯以及疫情下如何找工作的問題。

錢不會主動來到你的錢包,但煩惱一定會。

「快畢業了,要不兼職先停一停?」

王曉珂有些出神,過了半晌才回過神來。

「稍微有點忙,但還能顧得過來,而且那邊的老師人不錯,我還挺喜歡的。」她捋了捋頭髮,本來柔順光亮的長發有了肉眼可見的分叉和毛糙。

「對了,你那幾個朋友的事……」王曉珂突然問了起來。

李哲頓了一下,笑著搖了搖頭。

「你不說我都快把他們忘了。」

「大家都挺忙的,有時候就別勉強自己。」

他們是李哲很認真對待的那些人,但有時候認真是一種風險,它會讓人格外在意任何一點的瑕疵和裂痕。

許昊宇,李明倫,趙坤……

他們是很好的人,也曾是很好的朋友,不是因為怨恨而敵視,只是到了某個時間點,人們應當默契地走向遠離的路。

「你放下的時候真的很快。」

「猶豫應該是在伸出手的時候。」

「塞林格?」

「塞林格。」

這是塞林格寫在《破碎故事之心》中的句子,原文翻譯過來是「愛是想要觸碰,卻又收回手。」

「不管怎麼說,一年都要過去了。」

王曉珂嘆了口氣,目光直視著李哲。

生活不會輕易放過誰,但好在他們有所收穫。

「所以大家會慶祝。」李哲嘀咕著。

磕磕絆絆是生活的常態,每個人都有喝酒時要說的故事,每個人都有在深夜要宣洩的情緒,但只有那個短暫的時間裡,人們才會放鬆下來。

「上次的那件事呢?」

她說的是趙秋艷的事,李哲沒對她隱藏絲毫。

「我應該說對了,不過她沒來找我。」

「真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人。

「你不用想到,你如果能想得到,那未必是一件好事。」

「這麼說也對。」

兩個人正說著,韓超調好了酒,端了過來。他一直耷拉著臉,看來股災對他的影響很大。

「坐下聊會?」

「可以嗎?」韓超看向了王曉珂。

「我們不差這一次。」

王曉珂笑著起身,在李哲的身邊坐了下來。

「陷入愛河的人可真叫人討厭。」韓超說著坐下身子,一臉無奈地看著眼前恩愛有加的兩人,他們的狀態像新婚的夫婦,就是那段蜜月期持續得也太久了。

「你也喝點吧,下雪了,路不好走,未必還有人來。」

「胡說八道,肯定還有大批的客人要來。」

「這會兒是下午。」

「下午也需要喝酒。」

韓超嘴上反駁著,但還是起身拿了兩瓶啤酒。股災讓他損失慘重,他現在只想找個地方睡覺。

「你們剛才聊什麼呢。」

他開了酒,裹挾著泡沫的冰涼液體緩解了他的難過。

「趙秋艷,上次那個女生。」

「哦?這事你都知道。」

他有些驚訝,他可不覺得這是應該跟戀人說的事。

「又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情。」

李哲嘀咕了一句。

「說起這個,後來那個趙……趙秋艷是吧?她後面還來過一次,她說你猜對了,那個男的辦不了事。」

韓超的神情有些興奮,李哲只是聳了聳肩。

男人一生在尋找兩樣東西。

一樣是讓他下跪的,一樣是為他下跪的。

他們骨子裡有征服和破壞的基因,又時常將痛苦視作崇高和虔誠的一部分。

他們很矛盾,是很容易被別人看穿的矛盾。

「你不會真的是猜到的吧?」

「真是猜到的。」李哲抿了口酒,繼續跟韓超解釋,「那種既要表現得很強勢,但自己卻無法提供支撐的時候,我也經歷過。」

韓超和王曉珂向他投來了關心的目光。

「我不是那種事不可以。」他趕緊為自己解釋,順手還拍了拍王曉珂,「你應該知道的。」

王曉珂一撇嘴,說:「我不知道。」

李哲笑了笑,他們在性這方面很處得來,是可以大大方方地去要求對方來取悅自己的那種程度。這件事沒那麼容易,因為有時會深深地觸痛對方。

她真的像木槿一樣。

她不驚艷,也有倦怠和疲憊的時候,但她執著地盛開著。

李哲心裡想著,把王曉珂摟得更緊了一些。

韓超看著兩人,大口地喝著啤酒,喉頭髮出的聲音很像是他的內心獨白,是「孤獨孤獨……」

「今天要不要換個位置?」

不知不覺間窗外又下起了雪,王曉珂悄聲問了一句。

李哲看了看窗外,點了點頭。

「或許早該換了。」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他都喜歡這種昏暗的角落,即便是在家,他也要時刻拉上遮光窗帘,只給自己留一個小小的縫隙。

或許早該換了。

「反正今天也沒客人,看看雪景也不錯。」

「那就去看看。」

他們起身,換了一張靠近門口的桌子。屋外是一場太陽雪,遠處的陽光明媚多情,近處的白雪柔婉動人。

「喝茶嗎?」

「要不要煮一壺茶喝?」

韓超問道,李哲和王曉珂都點了點頭。

「你有沒有一種感覺。」李哲的聲音很輕,「我們好像不太需要酒精了……至少,至少不那麼急迫了。」

「嗯。」

他們十指相扣,看著窗外閃閃發光的雪花不斷落下。

好像一起走過了很長的路。

很長很長。

韓超看著兩人,端著茶壺走過來的時候都是輕手輕腳。能兩個人一起走神,一起在安靜中交流,這是很多人一生都找不到的契合。

「我一般很少羨慕我的客人,真的。」

「他們有心事重重的,有出來放縱一把的,也有來打發時間的……你知道,形形色色的人會來這裡。」

「但你們來,好像是來展示崇高的。」

「是其他人生活中很罕有的那些東西,而且必須是你們兩個才有的東西。」

韓超說著給兩人倒了一杯熱茶。

「超哥,股票賠了會讓人思考人生嗎?」王曉珂笑著接過熱茶,普普通通的日照綠,和今天的空氣一樣有清新的氣息。

「沒有,他只是在說我自己的時候很卑鄙。」

李哲接過話來。

韓超瞪了一眼兩人,默默喝茶。

李哲剛要伸手去拿起茶杯,手機卻響了,是尹凡的電話。

「忙碌的BJ人。」

他嘀咕了一句,接起了電話。

是趙坤的事,之前李哲去青島的時候,和趙坤以及另一個學妹吃了頓飯。然後,理所當然地,趙坤開始追求那個學妹——那幾乎不可能順利。

李哲本不想聽,他已經和趙坤斷了聯繫,但是尹凡堅持要說。

事情也很簡單,趙坤想要引薦學妹到自己導師的公司工作,那裡遠離一線,更傾向於理論和研發,工作更輕鬆,待遇也更好。

「他是想得到愛情,還是想得到女人?」

李哲聽完之後說了一句讓尹凡沉默的話。

「而且我覺得,這事似乎不是他能辦到的。」

「他如果提了這件事,就只會失去,不會得到任何東西。」李哲繼續說。

人們常常對自己擁有什麼產生誤判。

這會讓他們的內心充滿子虛烏有的失落。

「我知道了。」尹凡那邊嘆了口氣。「對了,你確定不和他們聯繫了?」

李哲鬆散地躺在沙發里,笑了起來。

「怎麼樣,是不是知道我以前的活兒不太好乾。」

「確實不好乾。」

從尹凡的視角看,李哲是那種在社交中讓人格外信賴的人,當然,他也擔得起這份信賴。只是,這樣的信賴會讓他的生活格外忙碌,每個人都有心事,好的、壞的、能解決的、不能解決的,這些事情會彙集到他的眼前,他們不僅需要他的傾聽,還需要他的建議。

或許也正是因為他完整地接受了這些,李哲才不能接受那些關係上的瑕疵。

李哲離開之後,這些事很自然地到了尹凡那兒,他很溫和,但並不擅長化解別人的情緒。所以這段時間他實在不輕鬆。

兩人聊了幾句后便掛斷了電話。

「你對你那些朋友真的很有耐心。」

李哲嘆了口氣,說:「有太多不必要的麻煩,他們看不到。這讓我一直很驚訝。」

「你對所有人都這樣?」

「差不多吧。不過這不是我人多麼好。」李哲坐起身來。「沒人會記得那些一切順利時湊到身邊的朋友,但有意願去幫助別人的人很少,更何況還需要耐心和能力去幫人緩解情緒、規避麻煩。」

「確實如此。」

「我需要友誼,我就會為友誼支付代價。」李哲大口喝茶,溫熱的液體竄進他的腸胃,讓他的身體放鬆下來。

「那要獲得你的友誼呢?」韓超問道。

「那很簡單,以後給我免單就行了。」

李哲笑得格外放肆。

輕鬆沒持續太久,有人推門而入,三個人的目光看過去,是崔蓓。她身上落了些雪,看起來是繞了一段路。

「又是來找我的?」

李哲瞪大了眼睛,一旁的王曉珂已經起身去接她了。

「對。」

崔蓓點了點頭,從背包里拿出兩條煙。是紅包的雪蓮,一條三百塊左右。這個煙在這裡確實買不到。

「托朋友給你買的,我和楊偉的事,謝謝你了。」

她應著前來的王曉珂,在酒桌旁坐了下來。

李哲把煙推了回去,說:「可千萬別這麼說,好像我做了什麼一樣。」

「你們搞寫作的就是毛病多,收了吧,不收以後可沒機會了。」崔蓓把煙推了過來,和往日不同,她今天看起來很輕鬆。

三人看著她,稍微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你們真靈。」

「楊偉要是也這麼靈就好了。」

她的意思是敏感,李哲是這麼理解的。

「年後我要去南昌了。我大學時候的戀人在那裡。說來有趣,本來沒有楊偉什麼事的,只是他實在不喜歡這個小縣城。」

她甩了甩頭髮,看起來充滿了成熟女性的魅力,而不是那些焦慮和煩躁。

「是不是有點突然了。」李哲眯了眯眼,「你這麼一走,以後打麻將就成了三缺一了,你——你這是給我們出難題啊。」

「說什麼呢你。」王曉珂拍了拍李哲。

「這麼說輕鬆點。」

崔蓓笑著抓起了王曉珂的手,目光卻撇向了窗外。

「雖然很破,也是我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地方。」她嘆著氣,一旁的韓超趕緊給她倒了杯茶。

「喝酒吧。」李哲敲出煙來,給崔蓓遞了一支。「有時候感情越深,離開的腳步就越堅決。」

「你總是很明白一些大道理。」

「沒明白其實更好。」

兩人都笑了,這也是成年後的必修課,叫做體面。

屋外起了風,雪也一直下著,屋內四人酒茶交替,說話的聲音一直很低,偶爾會有長長的嘆氣,像是疲憊過後格外用力地喘息。

這一天直到黃昏時分都沒有其他客人來,他們很幸運,安靜地享受了這個城市的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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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杯裝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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