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後的世界

「媽，我有點發燒。」

衛生間里，一個二十五歲上下的年輕人正在打電話，他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盯着手臂上紅得發紫的惡瘡皺起了眉頭。

半個月前，他的手臂上長了一個小紅點，痒痒的。

年輕人沒有在意，夏天的蚊子很多，被叮咬一下也是常有的事。

可這個「蚊子包」並沒有隨着時間慢慢消失，反而越來越大，越來越紅，中心位置還出現了一個黑點，變成了一個惡瘡。

這東西俗稱疣子，是人類**瘤病毒感染造成的，一般會找上免疫力低下的人。年輕人叫吳大維，母胎單身，畢業兩年，干著一份運營的工作。沒日沒夜的加班早就掏空了他的身體，鼻炎、耳鳴、乾眼症、神經衰弱，一年感冒七八次。

其實這病好治，早期塗些藥膏就行。但吳大維太忙了，發現情況不對去搜索一下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一周，這周又剛好要做拉新的活動，忙得昏天黑地，飯都顧不上吃，哪還記得什麼藥膏，就這樣一直拖着。

直到今天早上他發現自己有些發燒，手臂上的疣子也產生了灼熱感，那周圍的皮膚還會隨着心跳一起波動。

問下媽媽吧，她是醫生應該知道。感覺自己體力不支，吳大維到衛生間去打了個電話。

「兒子，你怎麼現在才跟我講？不能再拖了，馬上去醫院！今天別上班了，找一家可以輸液的醫院，讓醫生給你做大劑量的抗生素治療。」電話那頭傳來母親的着急的聲音。

「好的媽，我知道了，您別擔心，我這就去醫院。我先掛了啊。」

吳大維剛掛斷電話，手機上就收到了主管發來的信息：「上個廁所怎麼這麼久？趕緊出來，你負責的那塊獎勵兌換規則有問題。」

……

「歡迎回來!」

吳大維還沒睜開眼睛，就聽到身邊傳來歡迎的聲音。這歡迎聲是便利店進門時自動播放的那種，屬於是歡迎但不完全歡迎的感覺。

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處在一個濃霧瀰漫的環境裏面，霧氣濃厚到即使他把手放到眼前都看不清輪廓。緊接着，鼻子裏傳來奇怪的味道，是一種薄荷的清新，混合著花香。

嗯？怎麼好像還有一股大蒜味？

「嘛呢！嘛呢！梅友同志，趕緊把門開開！散散味兒行嗎？還坐那抽水煙呢？人來了，趕緊的！我說怎麼這小說看着看着就看不清了呢，原來你又在工作時間放猴屁！蒜泥白肉不是昨天吃的嗎，怎麼今天還有味兒？！」

前方有人大大咧咧的在說話，隨着聲音傳來，雲霧開始翻湧，漸漸淡了下來。

他身處一個大廳中，大廳最遠處的廊柱只有一個成年人的高度。但當他抬頭看向身後的廊柱，卻發現這廊柱足足有十幾米高。

近大遠小，好大的大廳！

廊柱的頂部連着天花，繪畫着一種玄奧的花紋。這花紋初看之下非常簡潔，但看久了，會覺得有如銀河一般的壯闊。

吳大維有些眩暈，趕忙低頭。

他不低頭還好，一低頭就看到了詭異的一幕……

吳大維所在的位置在大廳的邊緣。在他旁邊，一個皮膚慘白，臉型瘦削，長著一雙眯眯眼的男人，正一隻手擰著門把，把門當成扇子用力的推拉着，霧氣隨着他的動作快速湧向門外。吳大維看向門外，似乎是有什麼結界擋住了視線，看不見門外的景象。而這個眯眯眼男人的另一隻手居然也沒閑着，正拽著一根連着水煙壺的管子，

時不時的嘬兩口。

另一邊，一個長得神似葛優的男人，手裏正抱着一個巨型電風扇對着門口，很難想像這麼大的東西他怎麼抱起來的。

從剛剛全家限定款的「歡迎回來！」，到那大蒜味兒的水煙，再到被當作風扇的門和巨型電風扇，這一切元素的組合看起來實在太過於怪異，以至於吳大維的大腦徹底的陷入了宕機的狀態。

槽點太密集根本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吐好嗎！

「請問一下……」吳大維準備開口問問自己身在何處，他最後的記憶是在工位上跟開發部門的兄弟死纏爛打，求人家優先處理自己修改活動獎勵兌換邏輯的需求。

眼前一黑就到這了。

還沒等他說完，手持大號電風扇那位「葛優」就以吳大維完全不能分辨的速度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示意他不要說話。緊接着，他的右手向遠處一指。一指之下，那處的空氣中竟然憑空出現了密集的彈幕。「葛優」得意的問到：「你是不是想問這些問題？」

吳大維看向「葛優」手指的方向，神色逐漸古怪起來，只見彈幕飄蕩著：

「請問一下這是哪裏？」

「卧槽！你們為什麼說的是中文？」

「我到天堂了嗎？」

「下次一定！」

「您就是燈神吧？變大、美女、花不完的錢，好了你可以下班了。」

吳大維徹底陷入了沉默，隨後試探的問道：「現在的黑白無常玩得這麼花嗎？」

……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李尤，那邊那個抽水煙的叫做梅友，歡迎回來。這裏是死後的世界。或者說，你本來所在的世界。你的真靈記憶馬上會復甦，我就不多做介紹，你馬上就會想起來的。」

播放彈幕並不是常規操作，作為監控者，李尤主要的工作是接引體驗者，同時也需要監控目標世界，修正一些「異常」。他發現「地球」上的彈幕挺好玩的，就一直憋著勁想皮一下。

皮一下果然很爽。

李尤所在的真靈世界是一個主世界，而「地球」則屬於次級世界。主世界裏的掌控者們聯手創造出次級世界，用來進行抉擇與命運的研究。通過體驗者的報告，他們可以獲得刷新認知的機會，而認知是掌控者們強大的基礎。

掌控者們設立的研究機構叫命運學院。參與研究的人，比如吳大維，被稱為體驗者。而李尤和梅友這些負責接引的人，被稱為監控者。

簡單的說，吳大維是真靈世界的人，是穿越到地球的。

也許我們都是吳大維。

……

等待吳大維恢復真靈靈識的過程中，大家都沒有多說話。

場面寂靜得有些可怕。很長時間過去了，預想中的那種記憶突然恢復的場景並沒有出現。

煎熬了大概一刻鐘，吳大維實在憋不住了，他說：「你說的什麼真靈記憶究竟是什麼東西，我什麼都沒有想起來，是不是你們哪個程序出了問題？」

「不對啊？你的真靈靈識怎麼沒恢復？你等我一下，」李尤大為不解，他的手中突兀的出現了一塊看似白玉質地的小圓環，投射出一道光幕。

吳大維好奇的望過去，李尤像是發現了什麼，突然神色緊張的抬手一揮，光幕只出現了短短几秒鐘就消失了。在光幕消失前，吳大維還是隱約看到了「西門慶熱結十兄弟，武二郎冷遇親哥哥」的字樣。

「嘿嘿，」李尤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工作太無聊了，打發點時間，欣賞一下你們那的傳統藝術。」

吳大維看着李尤，沒有接話。

這話怎麼接？

李尤見吳大維看着自己，又不說話，便漲紅了臉，額頭上的青筋條條綻出，嚷道：「我只是喜歡水滸傳，看下番外而已！」緊接着便是什麼「藝術修養」，什麼「審美」一類的難懂的話。

吳大維心想這時候是不是應該鬨笑起來，讓空氣里充滿快活的氣息？他打斷了對方，問到：「其實我有個問題想問已經很久了。」

「剛剛彈幕里是不是混進來一個下次一定？」

……

「吳大維，我剛剛仔細看過了你在次級世界裏的經歷，我有幾個問題，很嚴肅，請你務必認真作答。」李尤又拿出了玉環，這次他學聰明了，改成神識默讀，他手握玉環閉眼沉默了片刻后，對吳大維問道：

「你愛吃甜粽子，還是咸粽子？」

「有區別嗎？我是巴渝人，我們那都吃，我最喜歡的是鹹蛋黃餡兒的和白粽子粘白糖。」

「嘶……」李尤倒吸了一口氣，接着問道：「那豆腐腦呢，你愛吃鹹的還是甜的？」

「巧了，豆腐腦我們那也是兩種都有，我都愛吃」

李尤臉色複雜起來，巴渝究竟是什麼地方，竟然如此特殊？他想了想，換了個方向：「如果蘿莉和御姐都要找你談戀愛，你選蘿莉還是御姐？」

「嘿嘿嘿嘿嘿，真的嗎？」吳大維眼前一亮。

「別傻笑，我們這也不包分配，你先告訴我你怎麼選。」

「小孩子才做選擇，我全都要！」

「全都要你個大頭鬼！」李尤暴怒道。吳大維嚇了一跳，對方的情緒變化實在是缺乏徵兆，李尤這一嗓子的分貝怕是要超過戰鬥機起飛，他甚至能看到對方的嗓子眼兒，李尤繼續嚎道：「你擱這兒卡Bug呢？」

其實吳大維也很想隨便回答一個算了，但對方引戰一般的問題實在是不好作答，而且吳大維確實是個很隨性的人，他從來不給自己貼上「咸黨」或者「甜黨」這樣的標籤。

但他不覺得自己錯了，咸有鹹的滋味，甜有甜的味道嘛！至於蘿莉還是御姐的問題，開玩笑，母胎Solo的人什麼時候有資格挑挑揀揀了？蘿莉，吾所欲也，御姐，亦吾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那可不一定。

……

李尤情緒激動是有原因的。

按照流程，體驗者穿越前會被屏蔽掉真靈靈識，也就是他們在標準世界裏的記憶。然後，他們會從嬰兒階段開始，在各個不同設定的次級世界裏體驗完整的人生，「死」后，回歸真靈世界，自動生成體驗報告，並解封真靈靈識。

因為解封后兩段記憶的突然碰撞，體驗者往往需要人進行引導才能恢復認知，極個別的體驗者甚至會出現狂躁、破壞性或者抑鬱的情況，所以生命學院才安排了監控者進行接引和監控。

之所以安排兩個人一起接引，一方面是可以相互監督，避免監控者因為私慾或好奇擾亂次級世界的秩序；另一方面，也因為有時候回歸的體驗者，實在太狂暴了，一個人根本按不住。

而李尤着急的原因在於，體驗者在投放穿越到次級世界前，為了能夠生成更有對照性的報告，監控者都會對體驗者進行真靈干擾，避免他們什麼都選的情況。

吳大維小時候其實也會做選擇的，就算沒有特別想選的，他的內心都會有選一個再說的衝動出現。但成年後，隨着自我意識的逐漸覺醒，這種衝動就消失了。

能全都要幹嘛非得選一個呢？

大意了！李尤暗自想到，看小說太投入了，他根本沒注意吳大維在「地球」的異常，這下完犢子了，最少要攤上個瀆職。

這樣的失誤，意味着吳大維將被強制清空這次穿越的記憶，並再次投放穿越。同時，李尤和梅友會被撤銷職務並抹去真靈，隨機流放到次級世界，直到獲得機緣恢復真靈才能回來。掌控者眼中，這些監控者甚至連打工仔都不算，懲罰一批還有大把替補。

其實按照吳大維童年的經歷，真靈干擾應該是執行並且成功了的，但不知為何在他成年之後失去了效用。

李尤梅友對視一眼，走到一旁小聲商量起來。吳大維則在原地找了個台階坐下開始沉思。死後突然來到這個奇怪的世界，遇到的事情件件都很戲劇化，他現在最需要的是安靜下來捋清思路。

首先可以確定的是，按照地球的標準，他已經死了，他現在所在的地方是死後的世界。按照對方的說法，死亡好像和他想像的有些不一樣：他本來就是屬於這裏，地球的經歷反而是一種穿越，這一點從對方的說辭中可以看出來。

目前看來，這兩人似乎不怎麼靠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