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仰光》清途R/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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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館造在老街上，因為最近倒黃梅，前天才停了為期一周的雷雨天，最近過度到了陰雨綿綿。
老街的排水做得不好，下水道里飄出難聞的味道，坑坑窪窪的路面形成大大小小的水窪。
溫泱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新鞋子，雖然是黑色的帆布鞋，但也捨不得走這條路。
抬頭朝巷子裏望去，遠遠地就看見拳館的霓虹燈招牌。四周還有不少居民住宅，這些居民住宅一瞬間打消掉了溫泱妄圖站在巷子口把她哥喊出來的想法。
她不好意思，人一多講話的聲音都會小不少，連見她哥哥朋友都覺得彆扭。
一咬牙，正準備踮起腳尖走過去，卻看見一個男生被人從拳館里推了出去，他被推下拳館門前的台階，一個踉蹌身形不穩險些摔倒。
台階上的人從書包里拿出一疊零錢，囂張跋扈的樣子溫泱隔得很遠都看得清楚。那人是她哥哥的好朋友，叫傅望。
溫泱的哥哥站在傅望旁邊，臉上也是嘲諷譏笑。
傅望將手裏的錢甩了甩，然後一張一張地扔出去。巷子裏有讓人涼爽愜意的穿堂風，此刻風將紙幣吹得到處都是。
錢落在水窪里，一瞬間就染上泥水污漬。
那個男生雙手握拳站在原地，雖然低着頭，但腰板筆直，直到最後一張錢搖搖晃地落在他腳邊，他才慢慢蹲下身，將一張張紙幣撿起來。
台階上的人罵着難以入耳的污糟話，大約是台階下撿錢的少年不反抗，這樣單方面的欺辱最終石沉大海，彷彿一拳拳打在棉花上，讓人更不爽。
傅望趾高氣揚：「走吧，看乞丐撿錢沒意思，我們去打拳。」
說完就和其他幾個人一起進了拳館，徒留一地的錢和那個撿錢的少年在潮濕的巷子裏。
溫泱不喜歡傅望，有時候甚至勸解她哥哥少和傅望這種人來往。但架不住比她哥哥小了三歲，她在哥哥溫煥眼裏就是個小屁孩。
一個分不清好壞的小屁孩。
溫泱氣鼓鼓地朝着拳館走過去，想到剛剛哥哥和傅望一起欺負人的樣子，一直說她分不清好壞，難道他現在這樣欺負人就是好嗎？
走近拳館門口，沙包被擊打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還有的是傅望他們的羞辱之詞。
「別說，他挺有點本事的。像個乞丐一樣撿錢，要我我還真拉不下那個臉。」
「他當然有本事，也不看看人家親媽是幹嗎的？小三爬床，這不要臉的本事不全遺傳給他了。」
「說好聽了叫私生子，說難聽了不就是個沒爹的野種。」
但他好像什麼都沒有聽見，彷彿裏面那些不堪入耳的辱罵說的不是他一樣。
溫泱將一張飄在水窪里的錢拿起來，手指拎着紙幣的一角，另一隻手從口袋裏拿出紙巾，將紙幣上的水簡單地吸了一點，稍微擦拭過後雖然紙幣還是軟塌塌的，但至少不髒了。
等她把那張錢擦好，一抬頭就撞上了一道視線。
他蹲在地上，手裏拿着一疊皺巴巴的錢，全是零錢，看着挺多，但數目應該不大，他微仰著臉看着面前的溫泱。
下眼瞼微垂，有些輕微的下三白讓他看上去沒有那麼讓人有親近感，但眼睛卻帶着矛盾的水光感，就像是溫泱家裏那隻最會為了吃撒嬌的金毛。他的五官很精緻，加上眉骨和下顎的淤青像件易碎品。
他動了動嘴巴，淡淡的語氣，但聲音很有質感：「這錢，是我的。」
說着，他緩緩朝溫泱伸出手。
那雙手五指修長指節分明，只是隨着他抬手的動作，溫泱看見了他胳膊上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淤青，連他手背的掌骨上都泛著紅。
溫泱聽見他聲音才回過神，立馬把手裏擦乾淨的錢遞給他，又把紙巾也遞給了他。
看見紙巾，他一愣，最後還是連着錢一起接過了。
等把地上的錢全部撿起來之後，他環顧了四周似乎在找有沒有「漏網之魚」。
溫泱下意識地幫他掃了一圈，隨後在靠牆的地方看見一張孤零零的紫色五元。幫他把錢撿起來遞過去的時候，聽見微弱的一聲「謝謝」。
那聲謝謝很快就被穿堂風帶走了，溫泱看他把一小疊錢收起來塞進口袋裏，才注意到他的褲子雖然很乾凈，但是很舊。
就連腳上那雙帆布鞋都開膠了。
他看起來不過和她哥哥差不多大，但是溫煥在家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穿過幾次就不要的衣服多得不得了。
突然想到自己包里還有上次因為新鞋子磨腳而買的創口貼，叫住了已經轉身走人的男生，溫泱不知道他叫什麼，結巴了一下：「那個……」
他停下腳步，會錯了意思：「陪打練拳，一小時十塊錢。」
溫泱立刻揮手，她不會打拳，手裏拿着的創口貼還沒有來得及遞出去，拳館裏面有一個眼尖的透過拳館的門窗看見了溫泱。
扯著嗓子朝裏面喊了一句：「煥哥，你妹妹來了。」
溫煥拳套還沒有摘下，抬眸朝外面望去，看見溫泱旁邊站着的人之後臉色瞬間黑了下來。氣沖沖地推開拳館的門：「路軫，離我妹遠點。」
溫泱看見他的視線在她和她哥哥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他便低下頭轉身走進巷子深處。
手裏的創口貼沒有送出去，溫泱目送著那道清瘦的身影消失在巷子裏。將創口貼重新放回書包里時，一隻手掌扣上了她的後頸，把她當小貓一樣準備拎進拳館里。
溫泱掙扎了一下，不肯進去。
溫煥：「你怎麼來了？」
說到這件事溫泱氣鼓鼓的：「老媽又沒有給我生活費，不是今天早上就和你說過讓你帶我去吃飯嗎？」
因為上次她吃輔導班的飯菜吃壞肚子了，結果前兩天胃剛好，因為天太熱她貪涼吃雪糕正好被老媽看見，於是沒收了溫泱的零花錢，讓溫煥每天帶着她吃飯。
女兒是個嘴巴挑剔的人，正好能看着點兒子，省得溫煥去吃些不幹凈的東西。
見她不肯進拳館，溫煥準備進去拿東西之後帶着她走。
溫泱隔着玻璃門看見了正要走出來的傅望，扯了扯溫煥的上衣衣擺：「我去巷子口等你，就我們兩個，我不要和他們一起去吃飯。」
說完她趕在傅望出來之前跑了。
越走往巷子口走，旁邊的居民房也慢慢變成了店鋪。理髮店、小食店、服裝店、修車鋪還有小便利店，店鋪從外面看雖然都破破爛爛，但滿足了附近居民的衣食住行。
她墊腳跨過一個小水坑，結果像是踩雷一樣很倒霉地踩到了一塊鬆動的磚塊。
磚塊濺起下面的雨水，在溫泱的小腿上都濺上了泥巴點子。陽光一點點從烏雲後面顯露出來，這陰雨綿綿的天短暫放了晴。
她小心翼翼走到一旁的鋪着硬紙板的店門口。
伸手剛想從口袋裏拿出紙巾，突然想到自己不久前全給了別人。手往口袋裏一摸，也只剩下幾個創口貼了。
一回頭，正好是小賣部，門口收銀台上就擺放着心相印的紙巾。
視線一晃，已經有一個人站在了那裏。
發白的牛仔褲、開膠的帆布鞋、還有胳膊上的淤青，他將有些潮濕的錢一張張放在小賣部老闆的收銀台上。
「陳叔，這是上上個月的房租還有水電費。」
最後手裏就剩下幾十塊了。
手裏拿着那幾十塊，猶豫了片刻之後全部遞了過去：「上個月的我先給你一部分，剩下的我……」
老闆拉開抽屜將那一疊潮濕的零散的錢放裏面，那後來的幾十塊他還留在收銀台上：「等你下個月再給我，不着急。」
說着，老闆從收銀台後面拿出一個紙箱子：「裏面都是臨期的。」
那是溫泱第一次見到路軫，在陰雨綿綿后的停雨放晴的中午。
路軫抱着那箱子東西轉身要走，一回頭就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溫泱。
她看着路軫沒講話，手慢慢伸出來，掌心裏是剛才沒有送出來的創口貼。
往後的日子，對路軫來說，她像是她手裏的創口貼，也像是今天從烏雲中漏下來的日光。
他陷在棹泥，仰起頭，看着光，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