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光飯莊

南山南，北秋悲，南山有谷堆，南風喃，北海北，北海有墓碑……

——《南山南》

（一）

這條老街莫不過是李榮童年的回憶了，早在兒時，她就因為父母常常外出工作的緣故，而隨爺爺住在這裏。老街的一草一木，一朋一友，乃至一磚一瓦，都使得李榮的童年不因父母的離去，而變得孤寂。

爺爺在家中的院裏辦了家小飯館，雖說以家中經濟的情況，本不需以飯館來維持生計，靠着父母的收入，加上祖上留下來的一些財產，爺女倆早已不用擔心吃不飽，穿不暖的問題，但爺爺一老人家，沒了老伴的陪伴，加上孫女又要上學，還是沒能安耐住性子，一個人與街道人員張羅張羅，便把這小鋪子搞明白了。

爺爺名李光輝，大家常常叫他老光，有了小孫女李榮后，身邊的老朋友們，便一起為李榮取了一個小名，叫小光，自然而然，這家店的名字便一起隨了李榮。老光身形不高且有許駝背，胖胖的，常常穿着一件短襯衫，由於年輕時在廠里跟那些老工友常在一起喝酒，所以隨着年齡增長，肚腩也慢慢鼓了起來，鼓起的肚腩頂着襯衫，使得襯衫倒數的第二個扣子，總是不自而然的崩開。雖說在廠子裏工作到了退休，他也並未局限在工作中，工廠邊的炒螺絲店，也成了他常去的地方，起初只是下班和工友一起去吃個便飯，到後來去的次數多了，和這家店的老闆也自然而然成了朋友，甚至有時在休息日時，也會去店裏打打下手，正是因多年的下手工作，他也因此學會了一件好手藝，全天下的螺絲，區別都不大，肥美之間，腥香至上，在於的是那啤酒，是那圍在一起的人。在廠子拆掉后，退休的他，便沒了去處，這家小院子裏的店，也就成了，他與他老朋友的聚會場所。

店裏的佈局十分簡單，最里處是廚房，廚房的門口，有兩張小木桌，是為了下雨時的避雨之處，小院中零零散散的擺放着幾張桌子，甚至有時是因人而定，多一個人，就多一把椅子，多四個人，就多一張桌子。點菜板是爺爺自己畫的，雖說是畫，但卻十分簡單僅僅是用李榮的蠟筆，在上面寫上菜名，十分簡陋，但至少一眼便能看出個大概。小院中沒什麼花草，僅僅只有牆角的幾個盆栽，其他空餘之處，便是堆上了雜物，整家店，從外面看，甚至不像是一家店，但裏邊總有人，總有閑談之聲。

李榮放學后，就在店裏寫作業，寫完作業，便去幫爺爺打打下手，小小的她，思想卻遠超了年齡，她打量著店裏的一切，每發現一點不足，都要湊到廚房，像爺爺指出：

「爺爺，店裏的點餐板，上面的字太大了，太不美觀了。」

「爺爺，餐桌旁邊的牆壁太空了，應該搞點裝飾品。」

「爺爺，你那些老朋友，一坐就和你聊一下午，太影響生意了，你只要不理他們，他們就走了！」

……

她談論時，頗有些神氣，好像那樹下談論國家大事的老者般，滔滔不絕，但老光似乎並不怎麼想搭理，常常只是笑了笑，用那滿是老繭的手，去捏了捏李榮如水般順滑的臉蛋說：

「你還小，不懂。」

她當然不服氣，正準備站定在那，和爺爺叫個高低時，可是，爺爺的雙手總是比她的嘴先到，將她往門外推了推，力氣很輕，很小，但足以讓小李榮停下嘴中的話語，默默走出門外。

每次爭論總是無果，這也使得小李榮腦中的想法無法輸出出去，

只能在腦海里憋著，每日漲的她異常難受，她期盼長大，期盼能快一點將自己的想法一一實現。

日子過得很慢，但長大似乎很快，像如眨眼一般，李榮已經從大學的金融管理系畢業了，她並沒有選擇留在當地，而是回到她兒時長大那片小街，是的，她的目標依舊是那小院裏的飯店。

「爺爺，我有一個想法！這家店……」

沒等李榮說完，爺爺就笑着走到了一旁的窗戶邊，望着那小店，像一個沉思者，又像一個釋然的人，嘆了口氣，說道：「我知道，這家店就交給你吧，我也老了，干不動了，也沒那精力幹了，你的想法多，又是好大學畢業的，交給你，我放心！」爺爺語氣很輕鬆，並沒表現出什麼猶豫，李榮的的確確是這麼想的，聽了爺爺的話，她多年積壓的想法，也終於釋放，像是留守兒童見到多年未見的父母時一般向爺爺抱去「謝謝爺爺，那我就放開幹了！」

為了讓爺爺的那些老朋友有個去處，李榮將原來的小院改成了茶室，自己則將原來的「小光飯莊」的內在，全都搬去了城裏。

新的飯莊，在一片繁茂的商業街中，面積不大，但被李榮打理的十分精緻，一樓是四個小短桌，中間的走道，則改成了環形吧枱，吧枱上方這掛着零零散散的小貝殼，往深處走，怎麼是用玻璃和餐廳隔開的廚房，為了不影響整體美觀，李榮將玻璃兩邊掛上了帘子，這留下兩個小口，用來傳遞飯菜，二樓則是通過一個旋轉樓梯上去，樓梯右手邊是幾幅裝飾畫，和幾張老飯店的相片，左手邊則是靠着欄桿的兩對方形餐桌，餐桌上單獨掛着兩盞小黃燈，打着昏黃的微光，顯得頗有些浪漫，整家店也是以暖色調為主，昏黃中帶着一點金黃的微光透出窗外，與那城市的黃昏之時相映相襯。

李榮將新的飯莊選在城市中的原因，大多數是為了裝修方便以及客流量大，也是因為與那小院而不相同的是，城市中的快節奏才是李榮喜歡的。一切做下來似乎沒有什麼不順，唯一讓她有點糾結的就是廚師的問題，她腦海中蹦出的第一個想法，是讓爺爺掌勺，但這個想法存在不過三秒，就給她否決了，爺爺的年齡已經不支持工作了，更何況這麼遠，她似乎對自己有這個想法而感到幼稚，但他不得不承認，爺爺的炒螺絲，的的確確才是這家店的靈魂。第二個想到的是，找老家的那一批遺留下來的老廚師，但思索的不比前面那個想法久，因為老家的那一批廚師，多多數數就以在小巷子中安家，上有子女，上甚至還有老人，無論給再高的價錢，也沒人會來到這偏遠但繁華的地方。她排除來排除去，只能選擇了在當地找廚師，她對她的這個辦法有點失望，可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只能怪那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她又怪得了誰呢？

（二）

大抵是由於小店的地段不錯，這「小光飯莊」生意也有所長進，每日人來人往，絡繹不絕，甚至有時還能看到幾位熟面孔，李榮很是欣慰，這是她想法的第一次呈現，她不敢多求些什麼，如此的局面就足以讓她知足。店雖小，物卻雜，李榮自己一人忙不過來，便在原有兩位廚師的人員基礎上，多加了一位服務員，慶幸的是，三個人都沒讓她多操心什麼，到點上班，到點下班，不添亂，也不添喜，這使李榮的心有些空虛，可是，這不正是她想要的嗎？她搖了搖頭，似乎想讓她大腦中的想法，再變得清晰一點，她一人坐在二樓的小凳上，一遍一遍確認自己的最初的規劃，對啊！這一切就是她想要的，沒有跑偏，也沒有激進，但她卻有點感到失落，她認為這失落感莫名其妙，甚至認為這是她內心的動搖，是她對兒時的否定，金錢，流量，人員，華麗的裝修，以及那吃完就走的客人，對的，這是她想要的，她不願否定自己，只能背着那如鴻毛啞鈴般的失落，繼續前進……

她每日都在反省自己，試圖在這家小店中，不開闢出一條進步的道路，可是，她忽略了時間，她似乎忘卻了，這已是她外出的第五個年月，忘卻了爺爺不定期為她打的電話，忘了家裏人的思念。

「小光，新店怎麼樣啊，拍幾張照片，爺爺看看啊。」

「小光，今年過年回來嗎……哦……怎麼過年還有訂單呢，記得不忙的時候回來看看啊！」

「小光，瞧瞧你，走也不提前說一聲，爺爺給你去買青椒了，你等一下啊，我馬上回來，咱們這邊的青椒炒螺絲才好吃嘞！」

「小光，啥時候回來看看爺爺啊，爺爺又學了幾個新菜，過來教教你啊！」

……

「小光，爺爺帶着幾個爺爺的老夥伴，過來看你了！」

李榮怎麼也不會想到，爺爺竟然會從這麼遠的地方坐車過來，他有點不知所措，但想想看這麼久沒有見到爺爺，確實得好好招待招待爺爺和他的老朋友們。她一早就把事情交代完了，趕去汽車站，等著爺爺的到來。

「哎呦，小光，終於算是見到你了，有點瘦了啊，要多吃！」爺爺只背了個小包，踉蹌踉蹌的向李榮擁去。

「可想死你啦，哎呀，這麼遠的趕過來趕過來幹嘛？我都說了我空了會回去的嗎？算了，既然來了，那我可得好好帶你轉轉。」

「這不是想你了嘛，而且也沒見你回來過幾次。」爺爺拍拍李榮的後背，算是對她的懲罰了。

爺爺最先直奔的還是「小光飯莊」，李榮也懂他的意思，安排廚師炒了一盤螺絲，端到爺爺他們面前，「怎麼樣，是不是看起來就很好吃！」

「小光可以啊，有我們當年吃的那個味道。」最先下筷子的，還是爺爺的朋友們，吧唧吧唧嘴，在喉嚨里回味了一下餘味，道：「果然是大城市裏的啊，色香味俱全！」李榮心裏樂開了花，得到這群老道食客的認可，也就說明了，她這炒螺絲，確實是地地道道的。爺爺還沒下筷，忙招呼李榮一起過來吃，李榮見狀，心想得給老人家一個面子，便找到一個空當，端起碗，挖了勺螺絲，她也好久沒吃自己家的螺絲了，平日裏為了讓自家本來就忙得不可開交的廚房，少一份活兒，只能常常和服務員小蘭，在吧枱里吃吃速食麵，就就剩菜，便算是解決一時之需了。但在他的印象中，自家的螺絲，是肯定不差的，至少她第一次品嘗的時候，是感到滿意的。確實，這次的品嘗，依舊讓她很滿意，爺爺也不例外，對着螺絲也是大大稱好，李榮是打心底的高興，熱血彷彿流淌在她的全身，她認為這是她，兒時想法的的一種印證，是讓爺爺後悔當年沒有聽取他意見的驕傲。

（三）

爺爺的到來，彷彿給她帶來了巨大的自信，拉投資，開分店，加盟合伙人，雖然過程不是很順利，有的店生意很好，有的店卻依舊荒無人煙，她開始了東奔西跑，有時，就連偶爾的休息，都成了一種奢望，「小光飯莊」依舊還是那麼忙碌，她不得不再招多一點人，但招人，無疑是讓她多了一份開銷，肉體上的折磨同時也轉變成了精神上的壓力，她要證明自己，她要打造自己一手的市場，她一定要讓爺爺看到自己遍佈全城的分店……

「小光，怎麼這麼久沒有回來了，再忙，也得回家看看啊！」

「爺爺，你不知道，我現在正在事業上升期，等我在城市搞一套大房子，一定把你們都接過來住！」

「好！好……」

可是她曾期盼的那個人，那件事，今後一生不會再見面，再發生……

爺爺走了，走的很安詳，只是在那夜中，無聲無息的去了。李榮愣在原地，呆了很久，看着她眼前的合同單，她終於哭了出來，沒有嚎啕，沒有撕心，沒有裂肺，只是小聲的抽泣，她哭不出來，因為她錯的太離譜了，對自己的悔恨，無法用那哭泣來宣洩，她甚至沒有見他最後一面，他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甚至在電話中，一字未提……

她坐在墓碑旁，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她打開包，拿出手機，用抽搐的聲音，翻動着相冊：

「爺爺，這是我們……最新店家的樣子。」

「爺爺，這是我們簽的最大的一個合同，有……有好幾千萬嘞。」

……

「爺爺，這是我們的總店的全家福，都是您的孩子……到時候，這些照片……我全都打印下來，都給您燒過去……」

這「小光飯莊」背後永遠失去了生機，因為那動力不會回來了，那個魂也永遠離去了……

但這螺絲，他的香氣依然不會消失，因為他背後的那個人，那個魂，依舊永遠都在！

該說告別了，這聲不期而至的告別，定會喊醒那個睡過頭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