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以退為進
他這麼說,一則是提醒万俟卨:『我已經看出來你現在是用小手段打壓秦檜』,二則是半勸半威脅地告訴万俟卨:『做了啥事,就會有啥後果,年輕人不要太狂妄。』
然而万俟卨也不知是大腦充血沒反應過來,還是根本沒聽出其中深意,又乾脆是真的不怕威脅,竟然拍著胸脯標榜自己為國為民不懼死亡。
這讓張浚有點哭笑不得。
到底還是年輕氣盛,容易被野心沖昏頭腦啊......
他搖搖頭,只是禮貌性地應付幾句便不再理會万俟之言。
……
行宮,寢閣。
趙構一臉疲憊地倚靠在床榻上,一手撐著腦袋,一手翻看奏疏,時不時拿御筆硃批打個圈。
這些都是經過篩選、需要皇帝親自批閱的,一般不會出現什麼『官家安好、官家吃了嗎?』這樣的廢話,但……
他翻動摺子的手停頓在空中,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上面就兩句話:官家,岳飛在軍中威望如日中天,臣又屢屢被万俟掣肘。臣不幹了!現在就去勾欄聽曲,隨時等候您的召見。
落款沒有名字,而是一個硃砂唇印。
這寫的什麼鬼?哪個不要命的敢這麼寫?
他翻到奏摺第一頁,看向上面的名字。
不幹?不幹就……
哦~,原來是沒臉沒皮的秦卿啊!
突然就釋然了,那件衣擺蹭滿鼻涕眼淚的常服可是讓他噁心壞了。
「楊沂中、楊……」
喊了一聲,趙構突然意識到楊沂中已經被派去抗金前線了。
「咳,賈內侍!」
「奴在!」
門外,一個宦官模樣的人畢恭畢敬地走進來,垂手立在趙構面前。
趙構放下手中的奏摺,沉吟片刻問道:「這秦檜、万俟卨二人為何回來?」
宦官遲疑了一下,才低聲答道:「聽聞前線鄂州軍驟然擴軍,急缺糧草,相必兩位監軍是回來催糧的。」
「催糧?催糧催到女人身上去了?」
趙構猛得一拍桌案,「朕看他是交糧吧?!」
宦官聞言,將頭低得更低了。
坊間傳聞,官家不舉。
其實這不是傳聞,他們這些近侍之人更清楚原因。
建炎三年(1129年)二月間,金完顏宗翰派兵奔襲揚州,攻陷天長,前鋒距離揚州城僅有數十里。而那時的趙構正在行陰陽調和之事,被這麼一嚇,直接……
「万俟卨呢?他的奏摺怎麼沒看到?!」
「他......」
宦官欲言又止。
「聽說他的監軍印和節符都被秦大人收走了……」
沒有蓋印,他寫的奏章可能被當做滿嘴胡編亂造的騷擾奏章給攔了下來。
「人才啊!連自己的印信和節符都保不住,朕怎麼就信他能制衡岳飛呢?」
「這蠢材現在在幹嘛?」
想起來之前接到的消息,賈內侍心頭一顫:「好像是去幾位重臣家中拜訪……」
「說名字!」
「李若虛、王庶、胡銓、張相……」
「好好好!」
趙構怒極反笑:「這個蠢材!蠢材!朕讓他制衡岳飛,他反倒和這群人攪和到一起去了!」
在趙構眼裡,岳飛和這些人一樣,都是主戰派。
並不是說他厭惡主戰派,只是朝堂之中需要平衡。現在主戰派佔據上風,主和派弱勢,特別是在秦檜被貶去監軍后,
朝堂之上幾乎再難聽到主和派的聲音。
這好嗎?這不好!朝臣鐵板一塊,他這個官家就不好當了。
万俟卨是他選的下一個主和派扛旗代表,誰曾想這傢伙去一趟岳家軍,回來之後直接連皮都換了。
這讓他這個官家的臉往哪放?
哪怕他能像秦檜與張浚一樣,表面爭鋒相對,實際私交不錯,趙構都不會說什麼。
可惜……
這傢伙沒明白權力是誰給的。
……
第二日早朝,一身脂粉氣息濃郁的孟可出現在眾臣視野里。
「諸公!「
孟可拱手一揖,面帶微笑。
他一開口,就引來朝中一些文武百官的不屑嗤笑。
這種笑意雖然只有短暫地一瞬,卻仍舊被他捕捉到了。
他不由得眉毛一挑。
「秦宣判,今日上朝,吾等要向官家稟報一件大事。」
開口的是万俟卨,他神色威嚴肅穆,卻在『宣判』二字上加重音調,足以看出對方的目標。
「喔,大事?」
孟可笑得越發開懷,「那本官就祝你旗開得勝。」
「哼!」
未能激怒對方,万俟在旁邊冷哼一聲。
孟可聞聲瞥了他一眼,不予搭理。
万俟臉一黑,剛準備發作,上位的趙構已經在宦官服侍下走了出來,淡淡地掃了万俟瑾一眼。
他的眼神非常冷,甚至還夾雜著幾分警告之意,万俟瑾只覺背脊發涼,硬生生把話咽了回去。
這是什麼情況?明明我才是弱勢、我才是有理的一方啊!
照例是『有事起奏,無事退朝』,處理了幾個官員提出來的小政務,孟可要釣的大魚終於有動靜了。
「臣万俟卨要狀告秦檜:勾結金人搖尾乞憐、消極抗金、意圖誣衊忠良……」
一聲聲、一句句泣血之言,曆數孟可數十條罪狀。
「臣等附議!」
群臣隊伍里,嘩啦啦站出一大堆主戰派大臣。
這一幕看得趙構是臉色更加陰沉,他的目光轉到秦檜身上,語氣冷漠:「秦卿,可屬實?可有辯解?」
有啥辯解?
沒有辯解,咱們鼠鼠就是這樣滴捏!
「回官家,臣沒有需要辯解之處。臣覺得昨夜上的奏章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孟可出列,躬身摘下頭上的烏紗帽擱在地上:「臣引咎乞辭,惟願還鄉為一富家翁,整日勾欄聽曲以了殘生。」
此話一出,朝中又是一陣嘩然。
万俟瑾也是心中一松。
可趙構頭都大了:這節奏不對啊!我辛辛苦苦把你豎起來當主和派領袖,結果你撈夠了銀兩,就打算回去當富家翁?還想勾欄聽曲?!我這個皇帝都沒這麼瀟洒!
秦檜不能走,秦檜走了,朝堂上的平衡就徹底打破了。
而且與其說秦檜是主和派,不如說他是帝黨。
趙構需要他站哪邊,他就往哪邊去,這麼好的刀子,誰捨得直接丟掉?
趙構:你不能拋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