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神墮

在虛空之域的日子，她從未主動親吻過神明，只有在祂要求的時候，她才會敷衍似的碰碰祂的唇，像個只會執行命令的傀儡。

但這個吻不一樣。

少女的眼睫輕輕顫動著，看起來可憐又可愛，讓神想起祂給她種下惡欲之種那日，她閉著眼接吻時，眼睫也是像這樣輕輕顫動，手指不自覺地揪緊了衣擺，彷彿在做什麼重大的決定。

那時的她，做的決定是全心接受惡欲之種，那如今呢？

少女給了祂回答。

她說，「我接受你了。」

接受你的黑暗，接受你恐怖到極致的佔有慾，接受那濃烈而瘋狂的愛意。

她又是在說謊嗎？又是想藉此麻痹祂好逃跑嗎？

可是她所有的退路已經被祂斬斷，她何必說謊，又何必逃跑呢？

祂身上的每一處都在因為少女的話興奮，眼下的紅痣越發鮮妍。

「我知道我逃不了，也改變不了這一切了，」少女看著祂的眼睛，平靜的說，「你會滿足我的小願望，蝴蝶，麻雀，又或者是其他我想要的東西，但這些的前提是我的身邊永遠只有你一個人。」

「我依舊不愛你，」她的眼睛逐漸出現水霧，像是要落淚，「但是，我離不開你，也找不到辦法離開你，我的惡與心機在你的力量面前不值一提，你是神而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你掌握著我的生死，如今也掌握著我的身體。」

「你成功了，」眼睫顫得越發厲害，一眨，一顆晶瑩的淚珠就從眼眶滾落，「你成功馴化我了，現在，我是你的。」

她安靜地落著淚，過去熱愛自由與權力，甚至為此可以不折手段殺死神官和厄斯賓得的艾娜已經消失了，她徹底接受了自己被囚在神身邊的命運。

令人顫慄的興奮感漸漸褪去，綿密的疼泛了上來。

她為了獲取神力與權力騙過祂，也殺過祂。

祂因為自己卑劣的佔有慾囚禁她，禁錮她。

走到如今這個地步，兩人的糾葛纏纏繞繞，複雜難分，祂越發偏執病態瘋狂，她越發沉默鬱鬱寡歡。

祂前所未有的意識到。

或許，她永遠不可能喜歡祂，她會接受祂，但絕不會愛祂。

應該滿足的。

祂最初的想法，不就是要牢牢抓住她，把她鎖在身邊嗎？她哭也無所謂，恨也無所謂，哪怕是互相折磨，祂也不會放手。

祂已經墮落，又怎會放她一人在人間？

可如今，祂竟會覺得恐慌。

不再是怕她離開。

而是怕她真的永遠不愛祂。

難過嗎？或許是的。

晦暗瘋狂的情緒在翻湧，原本還只是灰白色的虛空，不知何時變成了濃黑。

祂抬起手，一寸寸描摹她的眉眼，甚至生出要將她變成傀儡，徹底掌握她所有情感的想法。

到時候，她會再次對自己露出軟軟的笑意，戀慕的眼神，又或者是當初在吸血鬼王宮中嬌氣磨人的樣子。

但祂最終沒有這樣做。

明明祂的惡意在驅使著祂要祂立刻動手，但祂的身體卻彷彿被固定住一動不動。

「不管現在的你是溫德爾，還是厄斯賓得……」

似乎是意識到少女要說什麼祂不願聽見的話，神的手背瞬間緊繃，青色的脈絡寸寸鼓起。

祂不想聽宋苒說那些要讓祂發瘋的話，也不想自己在失去理智的情況下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正要離開，衣袖卻被她扯住。

少女的聲音平靜，細聽還有些顫，「我從不會委屈我自己，也不想讓自己痛苦，不管你是誰，既然現在我離不開你，那我會試著，努力去學習喜歡你。」

她抬眼，還泛著水光的眼與神對視。

神怔住。

她輕聲說：「讓我做你的妻子吧，我會從妻子的角度，從親人的角度努力學習愛你，而不是作為一個囚徒永遠痛苦地恨你。」

神舉行了婚禮。

沒有禮官，沒有賓客，沒有教堂，只有一條滿是金色紋路的光路。

這些金色的咒文，代表著誓言，忠誠，以及約束。

路的盡頭，是銀髮的神明，路的下方，是深不見底的黑色深淵。

她站在路的，神的傀儡為她提著長長的裙擺，她每走一步，前方地上的金色咒文就會亮起一寸，而後面她走過的地方會變成虛無。

神在擔心她後悔。

所以給了這一條，只能走向他，不能返回的絕路。

虛空之中的瑩潤光點，隨著金色咒文的亮起沒入她的身體，不斷地改造凈化她的骨頭，使之變成和神相似的神骨。

充沛的力量在四肢遊走，她的骨骼與血肉在不斷被改造，纖細的身體擁有了巨大的能量。

那是因為她成為神的妻子，能夠共享神的部分神力。

她感受著身體里從未有過的可怖力量，終於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微笑。

儘管無法和神抗衡，但只要能短暫地麻痹祂，這些神力也足夠了。

光路越來越短，光芒也越來越亮。

神站在那片白光里，明明眉眼都是不近人情的冷峻，卻又莫名讓人覺得溫柔。

在少女踏上神台的前一刻，神伸出手拉住了她。

數不清的金色咒文在這一刻湧入她的身體，完成最後的改造。

「艾娜，」神喚她的名字，又緊緊盯著她，「告訴我，你是我的妻子，你永遠不會背叛我，永遠不會離開我。」

「我是你是妻子。」少女努力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就如她對神所說的那樣，她會學會愛他，用以規避被囚禁的痛苦。

「我永遠不會背叛你，也永遠不會離開你，我會努力愛上你。」她說。

從未有過的滿足感湧上祂的四肢百骸，祂的心臟瘋狂地跳動著，讓祂在此刻徹底沉溺。

但僅是這樣，還不夠。

於是少女踮起腳，抱住祂，吻祂的唇。

她的動作溫柔極了，神在她施與的吻里逐漸沉醉，控制不住地攬住她的腰。

會惡劣微笑的艾娜，只虔誠地仰慕祂的艾娜，欺騙祂的艾娜，裝乖的艾娜……

不論是哪一面的她，都深深刻在祂的腦海里，讓祂為她痴迷。

她的一舉一動都影響著祂的喜怒哀樂，就如此刻，愉悅的情緒甜蜜地填滿祂的心臟，讓祂甚至在這個吻里有些忘我和失去理智。

她以後會愛自己，還會永遠呆在自己身邊。

祂閉著眼，在這個甜蜜的吻里沉淪，而宋苒，卻緩慢地掀開眼睫。

她迷惑著神明，同時悄然使用著神力。

她只有這瞬間的可以脫離的機會，若是失敗，她就會面臨再一次被欺騙的暴怒神明。

所以，動作一定要快。

她與神明廝磨著，眼神卻無比清明，找准機會，悄然解開了屏蔽。

愛意值不知何時已經滿了，但系統沒有功夫和她敘舊說話，幾乎是在屏蔽解開的瞬間，就開啟了世界脫離。

她的靈魂快速地被抽走，而被這個世界的法則改造了的身體一點點變軟。

在她離開的瞬間，神終於意識到什麼，猛的睜開眼，眼珠猩紅如血：「……艾娜？」

沒有回應。

神目眥欲裂，然而在祂眼前的，只有一具軟綿綿倒下的身體。

「……騙子。」聲音發抖。

「騙子，騙子！」

祂赤紅著眼用神力追逐著她的靈魂，然而一無所獲。

她所說的一切，依舊全部是謊言。

她從頭到尾，

都是在騙祂。

「砰——！！」

虛空之境，瞬間裂成了四散的碎片，神明的銀白長發從發尾寸寸染黑，最終變成了污黑的顏色。

祂和曾經厄斯賓得的模樣再無任何差別。

祂終於完全成為了，曾經被祂厭棄割裂的「惡」本身。

翻滾的惡意如黑霧般瞬間席捲了天地，祂赤紅的瞳孔盯著虛空之外的某處，手臂的青筋寸寸鼓起。

她逃了。

她還是逃了。

沒關係。

沒關係。

不管她在哪裡，祂總會找到她的。

祂不會再信她。

祂會用盡一切殘酷的手段，永生永世禁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