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鐵的甜味

第97章 鐵的甜味

李奐與荀彧兩人,一個剛及冠,一個也還未到而立之年。二人在鐵場里轉了一圈,在旁的著短衫的力工、匠人之中顯得很是眨眼。

哪怕就是邊地縣尉需要時常巡邊、風餐露宿,若不論其危險,其環境也比這鐵場好太多。

也難怪這六百石無需孝廉之身就能任官,實在是不會有多少大家子願意來這種陰暗、燥熱的地方待上一輪任期。

在這鐵場之中待上個把時辰,就是如二人一般只是轉轉、不做活,亦會青衫濕透,不甚斯文。

但沒辦法,李奐既然跟荀彧出了公房,就不可能留下些人改日再「慰問」。

李奐本就為金曹,以往與鐵官衙門來往頗多,又是李氏族子,所以鐵場內的官吏匠人都沒有與他使過臉色。

但他畢竟只是李氏旁支,若真是區別對待手下人,不免會遭其怨恨。官身還不穩的李奐,是不會做這種不智之事的。

緊趕慢趕,二人花了兩個多時辰,才跟鐵場之內的官吏匠師都見上了一面,說了些話。

轉完一圈,二人就直奔公房,讓小吏找兩個空房準備好熱水,讓他二人簡單地潔身。

沒辦法,這衙門裏條件簡陋,不可能如在家中一般,李奐總不可能找兩個貼身婢女來服侍,亦不可能用公帑去買些靡奢之物,譬如用胡椒抹身。

簡單的沐浴之後,李奐穿上衣物,剛出門就碰到了同是剛打開門的荀彧。

「方才有外人在側,未顧得上問彧舞一句,要發去各縣的公文是否已經寫好?要送到各族的書信是否已經準備妥當?」

荀彧與李奐不可能將此事透露給旁的吏員,所以書信只能由他們親自書寫、謄抄。荀彧也不可能讓上官操勞此事,先前就與李奐說過,由他寫好后,再交於李奐查閱,並附上名諱。

「謾方才想了此事,覺得若將人召來宛城,怕是有些不妥。」

「彧舞請詳言。」

小吏找的兩間空房是在鐵場的僻靜處,因與其他地方相隔太遠,小吏們甚至不願將此地用作倉儲,所以李奐也不擔心會有人不小心碰到他們在交談。

「若是在宛城議事,那不管端平公出不出面,旁人都會以為此事是端平公的意思。就算晦明兄之位是府君表奏舉薦,旁人難道會覺得府君能在宛城壓過李氏嗎?」

李奐聽荀彧此言,頓時覺得荀彧所言在理。先前他沒想到這一層,一個原因是此事不是他自己的主意,其次則是他在宛城待得太久,李氏也在宛城待得太久,沒有荀彧這樣敏銳。

荀彧又道:「謾倒是覺得,若將此事放在他縣商議,再請府君調配些兵士與我等,則必能遂端平公之意。」

「鐵官之事,請府君調兵?府君會答應嗎?」

鐵官與郡府是兩個系統,鐵官事權遂都在郡縣,但在名義上卻不歸地方郡守、縣令管轄。再說了,鐵官衙門自己有兵,只是因操練不多,其戰力並不強盛。

且李奐也不能以此為名調動兵力,若用了鐵官之兵,那與家主親自下場有何分別?

鐵官衙門中的兵士祖祖輩輩都是以鐵務之事謀生,南陽鐵官由李氏掌管了上百年,那這些兵士的父祖就都為李氏門下。

就算是以三輔之地拒守西羌的西軍,亦不能保證每旬的軍餉都能按時、足量發放,更何況不是戰兵的鐵官兵卒呢?

鹽鐵之事就是皇家的錢袋子,以靈帝巧取豪奪之能,不知剋扣了這些兵士多少糧餉。

當然,靈帝剋扣的這些錢糧也不全是用去營造了宮室,以供其享樂。靈帝生財有道,但諸如鹽鐵之事等事涉朝廷財政的收入,泰半都拿去供養了都亭軍與西園軍。

要知道都亭軍與西園軍有近十萬人,這些兵士就駐紮在京畿,若不能供足其飯食,靈帝能睡得安穩嗎?

至於供他奢靡享樂的耗用,大多都是由青州、冀州兩地的皇家產業,以及手下宦官的孝敬兩處所收。除了享樂的部分,剩下的錢財還能供靈帝賞賜禁軍將校。

所以,南陽鐵官之兵的糧餉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李氏「獻」出來的。除了皇帝及三公,以及大司農府的詔命,能指揮這些鐵兵的,就只有李氏的家主。

若將此事放在外地商議,那必定少不了兵士護佑。這不是荀彧與李奐擔心自身的安危,而是要在事情確定以前,防止消息走漏出去。

若事成,他們自然不用擔心有人會去泄密、舉糾,因為與此事作對就是與在此事上得利的大族作對。

可若是事還未定,就有人入京告發呢?他們甚至不用通報姓名,只需與何苗所為一般,找兩個「耿直」的大臣府邸,將檢舉的書信投入,就可靜待事成。

所以李奐一聽到荀彧要調動兵士,就明白了其中的緣由。

聽到李奐的疑問,荀彧回答道:「謾會儘力操辦,與郡守陳明利害。」

「那以彧舞所見,這議事之地,又該選在何處為好?」

荀彧斬釘截鐵地吐出兩個字:「鄧縣。」

「鄧縣?」

「然也,不管是對李氏,還是對府君來說,鄧縣都是個『好地方』。」

鄧氏自和熹太后與鄧騭之事後,就不再顯露於朝堂,只在南陽韜光養晦。雖說桓帝在誅梁之後,亦立了和熹太后侄孫女為後,可這位鄧皇后早夭,其位被大將軍竇武之女所佔。

對李氏來說,能把鄧氏推上枱面總是沒有錯的。南陽世家雖是以李氏為首,但也不能總讓李氏一直為南陽遮風擋雨。

如今的朝堂之上波譎雲詭,說不得何時又會出現什麼變故,能讓鄧氏出來幫李氏分擔,是再好不過的事。

南陽大族雖是首推李、鄧、陰三家,但陰氏不管是家傳,還是底蘊,都遠遠不如前面兩家。且在光武起兵之時,陰氏只出了一個女兒,而鄧氏卻不知死了多少人命。至於李氏,更是連光武都不得不以姊妹聯姻、授官授爵來拉攏。

鄧氏即便是式微,桓帝亦要求取族女,李艷也從司空之位上下來不久,而陰氏呢?陰氏枱面上不過就一個潁川太守陰修,當然,此時的陰修已經被舉薦為少府卿。

但難道這少府卿真的能證明陰氏的底蘊嗎?

近年來的少府卿、大司農卿,這兩位分別掌管皇家、朝廷財政的九卿,都是處於官員鄙視鏈的最底端,非幸進之徒、諂媚之人不可為。

三角形具有穩定性,這是初中數學課的知識,何苗不會不知道。對何苗來說,他必須拉出一家足以能與李氏角力的大族,三方相互對抗、合作,才能讓他真的在南陽站穩腳跟。

何苗原本不是這個想法,在「恰巧」碰到婁圭后,他在荀彧的建議下,本想以千金市馬骨,聚攏出一個小族合力組成的利益方,來對抗給他使臉色、下絆子的大族們。

但婁圭都投效了這麼久,還是沒有士子投到他的門下,何苗的設想未遂。

倒也不是說婁圭之才值不得一個六百石的郡丞之位,僅憑他能切中何苗錢糧之事的痛點,給出從鹽鐵之事上下手的大略,又做出了不與李奐聯繫、多與李嚴接觸等謀略,摸到李准脈門,成功讓李奐當上鐵官,就足以當得起這六百石。

倒也不能說何苗貪心,只是這與何苗的設想還是有些差距。

但將鄧氏擺到台前,也不是荀彧靈機一動剛想出來的妙招。就算荀彧此時不提出在鄧縣議事,何苗也會對鄧氏掌管的鹽事下手。

如果人用舌頭去舔一舔鐵器,會嘗到一絲腥甜味。就跟嘗人血一樣,人類血液中的血紅蛋白是由血紅素和二價鐵組成,與鐵的味道很像。

先讓鄧氏嘗一嘗鐵事的甜頭,沾染了其中的血腥,日後何苗對鹽事動手就能方便許多。鄧氏雖大,難道能只吃不吐嗎?

李奐問道:「鄧氏會不會不滿?」

「晦明兄覺得,鄧氏會不會因這點不滿,就放棄唾手可得的鐵器呢?鄧氏得利雖不如李氏,可比之南陽的其他豪族又如何?比之天下各州的其他郡縣內的豪族又如何?」

「彧舞說的在理。-」

荀彧又道:「且謾將議事之地選在鄧縣,還有其他用意。」

荀彧帶着李奐走下台階,用腳尖指地,在其中點出一個個小點。

「這是魯陽...」、「這是宛縣...」、「這是新野...」、「這是鄧縣...」

點出一個個縣治之後,荀彧又用腳掌搓地,拉出一條條線,以示明河道、官道。

「晦明兄請看,鄧縣居於何地?」

李奐一看到這簡易的地圖就反應了過來。

「南陽水道交會、官道通衢之處。」

「亦在南陽郡之極南。」荀彧胸有成竹:「議事之地若不在宛城,則鄧縣就是最好的去處。且不說其水路交通通暢,能方便各縣各族之人到達,儘快定下此事;就是真有人想叛離南陽各族,想去河南地告密也是鞭長莫及。

且在鄧縣所議,謾就是想告訴鄧氏,你鄧氏所居如此要道,若應了此事,族中能得利多少呢?只要李、鄧同氣連枝,旁人亦不敢不從。」

「鄧氏得利?」

「晦明兄莫急,南陽各鐵場所鑄之鐵器想運到各縣,鄧縣都是避不過的關卡,鄧氏在其中收些費用也是自然,他們不就是因佔據此要地才能將南陽鹽事握在手中嗎?

而鄧氏不過是拿些錢財,李氏則是實打實的將鐵器握在手中,孰輕孰重,端平公當是知曉。」(注)

註:關於南陽的地形、水陸要道的描寫不是作者胡編亂造,以迎合劇情,而是實際地形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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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三國之大將軍何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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