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464章 父親
盛風守護著陳苗苗，跟著她的步伐一點點向前，因為永無止境地廝殺，她身上已附著了一層層粘稠成繭的血殼。
並非實物，而是火焰都燒不盡的萬靈的意念。
四周看似無聲，但處處都充斥著死者的吟唱，是怨恨，是痛楚，更是質問和控訴，它們纏纏繞繞，似乎想將一切活物都覆蓋在永寂之下。
【……為什麼不救我們……】
【為什麼……】
【救救我們……】
……
無數張陌生的面孔在質問中凝結成觸目驚心、血肉模糊的容顏，每當陳苗苗從他們的束縛里掙脫，都彷彿渡過了一次輪迴。
那是足以將任何一個生靈靈魂擊潰的龐大意念。
然而陳苗苗卻扛下來了，並非因為奇迹，是因為她身旁無數與她並肩前行的生靈。
他們或許已經身隕道消，或許已泯滅於塵埃，或許已飄散於四野。
但陳苗苗卻記住了他們每一張容顏，每一個名字。
是某人的父母，是某人的子女，是某人的故友，是某人的愛人，是某人的夥伴，是某人的敵人……他們構建起了絢爛璀璨的生命和文明。
她將與他們肩並肩，走下去。
一路前行。
永不退縮。
似乎是一瞬之間。
又似乎是跨過了永恆。
陳苗苗的身軀和五感接近麻木，只有心中堅定的信念如同永不熄滅的火焰，驅使她向前……
一步一步，踩碎荊棘。
一步一步，踏破孽障。
黑色巨樹靜靜望著那被困於永恆輪迴里，身上血肉不斷被蠶食又重新生長的渺小人族，終於回眸看了站在身前的阿修羅一眼。
阿修羅怔怔凝視陳苗苗，一瞬不瞬。
黑色巨樹突然開口：「阿修羅，你不開心嗎？」
阿修羅慢慢扭頭看它，像是掩埋在腐爛土地里生鏽的機械，啞聲道：「你想多了，我怎麼可能不開心，我很開心，我從來沒這麼開心過，因為你馬上就能獲得她身上的力量，孕育出全新的神明，全新的世界！」
黑色巨樹：「可你若是開心，為何身軀在顫抖？」
「胡說八道！」阿修羅冷嗤著笑了起來，看黑色巨樹的眼神，像是看一個稚嫩的孩童，「你不懂，我這是太開心了……從萬萬年前被她拋棄、犧牲的那一刻開始，我們就想要復仇！這是一個虛偽得讓人噁心的存在，她不配被稱為神明！」
「是么？」
「是！」阿修羅臉色一沉再沉，眼裡泛起了濃烈如血的駭人猩紅，「你不要讓我失望！」
「……」
黑色巨樹沒說話，而是慢慢擺動自己的枝椏，去觸碰被它保護在心底的、似乎已經失去了甜味的蜂蜜小蛋糕。
它不是不喜歡阿修羅的，他為了讓它成長起來，對它付出了一切……
但是，它不喜歡阿修羅描述的那個世界。
那個世界沒有色彩斑斕的花朵，沒有溫柔和煦的清風，沒有讓人心生甜蜜的小蛋糕……
終於，處於萬縷道紋束縛中的陳苗苗停下了前進的腳步，一動不動。
「就是現在！」
阿修羅興奮大喊，可黑色巨樹卻沒動作，甚至連枝椏擺動的弧度也停了下來。
他猛地回頭道：「你想做什麼！你想背叛族民嗎！！！」
黑色巨樹：「不……不是的……」
「那是什麼？！」
「我動不了了。」
「什麼？！」
阿修羅嚇了一跳，連忙捏出咒文在臉上一抹，突然發現一道閃爍著星辰之力的規則鎖鏈束縛住了黑色巨樹。
天陣鎖，來自於早已破敗不堪的東洲諸天！
「不可能！！！」
阿修羅震驚大喊，東洲諸天只是一個剛剛復甦沒多久的破敗諸天，怎麼可能有如此強悍的規則之力？！
下一瞬，一道虛影慢慢浮現在陳苗苗的背後。
那是一位俊美不凡的英武男子，他身軀頎長挺拔，眸光銳利披靡，一頭墨色長發不扎不束，有如濃墨般繾綣。
傲然的姿態，目空一切的鋒芒，就像是天為神地為骨，淬鍊幻化而成的利刃——
「你是誰！！！」
阿修羅大喊。
男子微微一笑，道：「我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父親。」
父親？！
什麼亂七八糟的！
但見男子向前輕輕踏出一步，做出了一個最最簡單的挽劍「起勢」。
開合之中，一枚小樹苗形狀的吊墜從男子衣襟中滑落出來，又被男子輕輕握在掌心。
然後……男子的一劍，化作山嶽，化作狂雲，化作興瀾，化作曙光，一路朝阿修羅的方向碾壓而來……
劍痕崩裂了萬萬混沌仙獸！
百丈！
千丈！
摧枯拉朽！
毀天滅地！
這一劍！
似乎要直直劈裂到寰宇的盡頭！！！
阿修羅的容貌不斷變化，無數萬靈不斷附著於他的身軀，又飛快被劍氣碾成碎末！
這氣勢！
這一劍！
阿修羅無論如何都不會忘記！
「是……是你！！！」
不滅劍尊陳不滅！！！
「你、你……怎麼還活著！！！」
當年陳不滅跌入了混沌漩渦，絕對不可能活著才對！
為何現在的他不僅活著，還成了東洲的天道？！
「不可能……」
「不可能……」
等靈魂變化的速度拔升至頂點，阿修羅的「肉體」終於承受不住，「啪沙」一聲碎成一團散沙，消失無蹤。
但並非死亡，而是被黑色巨樹重新吸入了體內，而那些亡魂也被陳不滅吸入了東洲天道之中。
黑色巨樹冷冷凝視陳不滅，緩緩道：「你贏不了我的。」
陳不滅從容點頭：「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為何要如此送死……」
用天道之力生生逼退阿修羅，是極其愚蠢的做法，因為這會讓這弱小的天道就此墜落。
「因為我想，你需要一個絕對安靜的環境來思考蒼生的未來，阿修羅太吵了，他的仇恨會蒙蔽許多……」
「……」
「你知道你為何是一棵樹嗎？」
「……」
「不著急，你可以慢慢思考。」
陳不滅輕笑出聲，望向黑色巨樹的眼神是包容而溫和的，就像看一個不諳世事的孩童。
他慢慢控制著身軀落在還處於「輪迴」的陳苗苗身邊，抬手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目光溫柔、歉意又驕傲。
「苗苗，你是爹爹和娘親的驕傲。」
「苗苗，抱歉了，沒和你好好說上話。」
「苗苗，你要加油啊……」
「爹爹和娘親，永遠都在你身邊。」
……
陳苗苗眼瞳深處已經灰濛濛的，但心跳的速度顯然在增快。
陳不滅俊美的面容一點點失去顏色，寸寸崩裂，最終如同一片輕雪，慢慢消融在了天地間……
於寰宇之中初生的星辰，最終還是破滅了。
點點塵埃若浮遊飄散，遠處，東洲大陸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枯萎。
天地寂滅，生命絕跡，整個東洲都成了灰藹藹的色調……
東洲的天道和東洲，都在這一瞬間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