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這根本不是川菜
自從早上被滿漢樓炒魷魚,秦椒這一整天就水米不曾沾牙。
此時早已飢腸轆轆,恰好正餐上桌前贈送了幾樣點心,她也等不及細瞧,就先叉起一個春卷。
沒錯,是叉。
這家中餐館的餐桌居然只配套了刀叉,理由是「大部分客人的選擇」。傅亞瑟敦請服務生去取筷子,可惜服務生這一去就沒有然後了。
叉子一用,秦椒心頭就是一涼。
她吃過許多炸春卷,還是頭一回遇見第一下叉不進卷皮的這種。
入口果然是災難級別。
完全是顧及餐桌禮儀和中英兩國人民的友誼,她才拼著磕掉牙齒的風險,勉強把那一塊「油炸雞蛋厚麵皮裹胡蘿蔔、洋蔥、彩椒絲及少許牛肉泥」吃掉。
一定要說這玩意兒同四川有什麼關係,大概就是……彩椒也是一種辣椒?
碟子里還有另外兩樣點心,一樣是看起來像燒賣的煎餃,另一樣可能是綠豆糕。
秦椒捧著腮幫子,不敢妄動。
隔著一杯清水,傅亞瑟朝她投來詢問的一瞥。
「不合口味嗎?這裡的點心是每日從唐人街買來的。」
「原來如此!」秦椒哇涼哇涼的心又有了熱氣,「我還是等著品嘗店裡大師傅的手藝吧。」
半個小時后,大師傅的手藝總算來了。
先上的是湯,這就很英國。看看周圍高鼻捲髮的食客,秦椒覺得這也情有可原。
但是,她記得自己點的分明是酸辣湯?!
傳統川菜酸辣湯,講究的是酸、辣、咸、鮮、香,開胃驅寒,解膩生津。在這樣陰冷的日子裡放學回家,奶奶一邊叫著「莫凍壞了我的乖孫」,一邊舀上滿滿一碗遞到嘴邊。喝一口,暖到心。
其他的也就不苛求了,可為什麼就連「酸辣」這關鍵兩味也完全走樣?
酸,是保寧醋的酸,酸得醇和柔和,品之回甘。就算英國人再怎麼喜歡蘋果花、蘋果酒,也不該用蘋果醋來取代。
不誇張地說,服務生還沒把湯碗放下,秦椒就已經皺起了鼻子。
辣,是胡椒的辣碰撞老薑的辣。這是川菜里少數不用辣椒的辣味,為的就是不至傷胃。眼前這碗湯里,卻漂浮著青紅黃三色辣椒絲,看得秦椒一陣胃痙攣。
至於冬筍絲粗了,豆腐碎了,黃花菜老了,水豆粉多了……秦椒苦笑:「有沒有一種可能,燒湯的是個學徒?」
「抱歉,我不清楚。」傅亞瑟喝下最後一口湯,優雅地將餐勺留在盤中。
剛才一個猝不及防,服務生就熱情洋溢地幫他盛好了湯。或許是不願讓服務生難堪,他居然暫時擱置了健康原則。
見他面不改色喝完,動作行雲流水,表情毫無變化,秦椒著實佩服。
「你不覺得,這湯的味道有點……奇怪?」
「會嗎?」傅亞瑟略一凝神,稍後道,「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因為平時不吃中餐,沒有可以對比的參照物。」
「過年也不吃團年飯?」秦椒忍不住問。
「新年?哦,你是說中國春節。」傅亞瑟淡淡道,「沒有法定假期,也就沒有節日和節日大餐。祖母還在世的時候,陪她去唐人街看過幾回獅子表演。有時候也去亨利——就是我的叔祖父家,和其他親戚一起吃飯。不過這種機會總是很少,你應該知道,醫生總是沒有時間。」
"不是醫生沒時間,是你們『bbc』沒時間過年而已。」
廚師也會看新聞的。秦椒知道春節在海外的影響力越來越大,去年查爾斯王子就跑來唐人街拜年,英國首相還會用中文說「春節快樂,恭喜發財!」
「bbc?」
「生在美國是american-bornchinese,生在英國的,當然就是british-bornchinese.」秦椒忽然想起第一次見面時傅亞瑟所言,「哦,忘了,你是倫敦人,最高級。」
傅亞瑟笑笑,不再說話。
菜一道接一道地上,秦椒的食慾卻越來越少。
宮保雞丁,她寧可稱之為咕佬雞的變種。
她在盤子里看見了辣椒——切得非常細碎的彩椒丁。也看見了花生米,帶皮油炸的,個別還炸黑了。
經典的荔枝糊辣味消失了,剩下純粹的酸和純粹的甜。失敗!
辣子雞胗,用秦椒老媽的話來說,這就是「只要有手,有辣子還有雞胗就不可能不會做」的一道家常小炒。
看得出,熊貓飯店的廚師有辣子,也有雞胗,大概就是沒有手咯。
辣子是秦椒已經很熟悉的各種彩椒切片,不過為了突出辣,又混合了不少辣椒醬翻炒。從這個微微泛著酸苦的氣味判斷,絕對是印度辣椒醬。
雞胗熟了,太熟了,咬一口就會為它在油鍋里飽受折磨的漫長歲月而落淚。
魚香茄子,平心而論,這道菜是可以吃的。
畢竟在英國,一個茄子沒有被攪拌成泥再混合肉末,再抹到麵包或蘇打餅乾上冒充魚子醬,就足以含笑九泉。
雖然沒有魚香味,但秦椒可以寬容地想:畢竟英國也沒有泡菜罈子泡海椒嘛。
只要把它當成糖醋茄子,那就沒問題了。
甚至還沒有齁甜到非英國人就難以下咽的程度,實在令她驚喜。
秦椒甚至還提起精神,向傅亞瑟推薦:「茄子,素菜,膳食纖維。」
傅亞瑟也很賞臉,先掰了一塊麵包當吸油紙,將茄子放在上面翻來覆去好幾次,這才慢條斯理地享用。
吃完他表情不變,只是沒有再拿起過叉子。
秦椒受到啟發,放棄糖醋茄子開始啃乾麵包,並十分後悔沒有點一杯清水。
「很遺憾,看來這裡的食物不太合你胃口。」傅亞瑟遲疑地朝後廚方向張望一眼,「需要見見主廚嗎?有任何問題都可以同他交流。」
「問題?」秦椒的怨氣實在剋制不住,「這家店最大的問題,就是怎麼還不倒閉!」
她指著桌上幾樣幾乎未動的菜肴,向傅亞瑟控訴:「這根本不是川菜,不,根本不能叫做中餐。哦,別介意,沒有怪你的意思。畢竟你就不吃中餐,當然不會知道這家餐館是在掛羊頭賣狗肉。」
她憤憤地拿叉子一敲餐盤:「還取名熊貓飯店!哼,居然蹭我們國寶的熱度來騙客人,實在太可惡了!」
「抱歉,不如換一家店。」傅亞瑟波瀾不驚的面上,忽而掠過一絲陰霾。
他取出幾張英鎊壓在餐盤下,匆匆起身來。
背後忽有聲朗朗:「別急著走,亞瑟。」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從屏風後面走出來:「這位小姐說得非常有趣,我正想請教一番。」